原来最近京内京外沸沸扬扬的,流传最广的自然是威国公府里的这些奇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苗夫人见问,就把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了老太太,又说了明年只给承沐,周蘋周绮三人操办。
老太太听罢,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只听他们说明年七宝也要出嫁了,慌得我不行,若是她嫁到张府里去,我若要见她,岂不是更加难了?”
苗夫人这才明白老太太想让七宝过来陪住几天的用意,便笑道:“您老人家放心,那府里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呢,所以还要她再在家里胡闹一年。”
——
当下安置妥当,因天色已晚,且又下雪,承吉次日才启程回京。
七宝便跟苗夫人留在庄园里。
下雪的天气,没什么好玩儿的,七宝就只跟母亲一起陪着老夫人取乐,她古灵精怪的心思多,又仗着是在外祖母家里,不比威国公府,便越发放肆大玩起来,什么拍雪人,打雪仗,踩雪摘花,无所不用。
苗夫人待要呵斥她,老夫人忙拦着叫不许约束,苗夫人只得罢了。
这日,雪住了,却又出了极好的大太阳,七宝一连在庄园里住了三天,院子里都玩遍了,便想到外头去玩儿。
苗盛见识过她的本事,便不敢引着她往外走,因哄着她说:“表姐,我教你捕鸟好不好?”
七宝这才又来了兴致,苗盛便带她到以前晒谷物的大场院里,叫家丁把院子中间的雪扫开了一大片,然后扣了个圆圆的大筛箩。
筛箩底下撒了些粟米,边沿却用木棍儿支起来。
木棍上则拴着一根长线一直放到窗户边儿,把窗户开一道缝隙,线拉在屋内,用手握着。
七宝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摩拳擦掌,兴奋异常,果然,因为连日下雪,那些小鸟儿因找不到食物,十分饥饿,看到这里有食物,便奋不顾身地飞了下来觅食。
七宝见鸟儿在筛箩旁边徘徊,不禁笑逐颜开,可当看他们探头探脑地要往筛箩底下去的时候,突然心里又无端地紧张。
苗盛不理会她,只专注地盯着那鸟儿,等几只鸟蹦跶着窜到筛箩底下的时候,突然一拉绳子!
那木棍被拽倒,筛箩砰然声响,随之扣下。
苗盛笑道:“捉到了!”
七宝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先前那种兴奋感却荡然无存了,隐隐地只觉着恐惧。
苗盛笑道:“表姐,你要不要去看看捉了几只?”
七宝看他一眼,果然跑了出去,她跑到筛箩旁边,低头看过去。
这筛箩是庄园里用来筛黍米的,为的是把粮食跟大些的石子儿等分开。这东西边儿是用竹子围成,中间却是很多的铁丝分经纬线格开,空隙很大,从上面就能看见里头鸟儿拼命跳动的样子,只可惜力气有限,并撞不破这网罗。
这幅场景遽然撞入七宝的眼中,吓得她往后倒退了一步。
苗盛觉着自己并未失手,心中得意,见七宝不动,便要替她把筛箩底下的鸟儿捉出来。
突然之间,七宝跳了过来,她俯身握着筛箩一掀!
苗盛只当她是不懂如何捉雀儿,忙道:“表姐,不是这样!”
却已经晚了,还不等七宝把筛箩完全掀起,那几只鸟儿争先恐后地从旁边的缝隙里冲了出来,四散飞逃,无影无踪了。
苗盛仰头看着:“原来又四只呢,好可惜!”
七宝看着空空的筛箩,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苗盛还怕她失望,忙道:“表姐不用灰心,我再给你捉,保管要多少有多少。”
七宝摇头轻声道:“我不想要玩这个了。”
苗盛不晓得她是怎么了,才要问,就听到有“嗖”地一声响,不知如何。
七宝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空中掉下一样东西,血淋林地落在她的跟前。
七宝猝不及防,尖叫出声,苗盛也吓了一跳,上前细看,原来是一支箭,竟准准地射落了一只麻雀。
苗盛正诧异,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七宝正惊魂未定,再一眼看到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只见从场院的门口有个人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他的手中居然还拎着一把弓。
七宝一眼看见,本能地后退一步。
这人看向她,竟缓步走了过来。
此刻同春在七宝身后,小声地说道:“姑娘,那是……”
话没说完,苗盛因也瞧见了此人,但他的反应跟七宝不同,瞬间竟是满面喜色,迈步往前走了过去。
七宝大惊,忙叫道:“阿盛!”
苗盛听见便停下来,这会儿的功夫,那人已经走到跟前儿。
七宝不知他的来意,忍不住叫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现身在场院门口的,竟是康王世子赵琝。
七宝问完后,旁边的苗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忙向着赵琝行礼。
赵琝瞧一眼七宝,又冲着苗盛笑了笑道:“我听见你们在捕鸟,特意没有进来惊动,好好的怎么又放走了?”
七宝听他提起来,一时顾不得别的,回头看向身后地上那只给射杀的鸟儿。
方才她看到笼子里窜动的小鸟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梦中威国公府给抄检,被锦衣卫们围着驱赶而行的族人们。
后来又给关入了大牢里,众人绝望地聚在牢房之中,那种想逃脱却又无法脱身的情形,岂不是相继了给筛箩扣住了的鸟儿们?
所以七宝想到这个,才忙将鸟儿都放走了。
可偏偏又给赵琝射杀了一只。
七宝发愣的时候,苗盛已经回答道:“是我表姐不知道这捉鸟儿的窍门,不小心放跑了的,这只鸟儿是世子射下来的?您的箭法果然出色的很,只是……世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琝点点头:“才进门,怎么,你大哥哥呢?”
七宝听到这里,这才惊疑地又转身,她看看苗盛又看看赵琝,竟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居然认识?!
正好赵琝在打量着七宝,七宝便拉拉苗盛:“你怎么认识他?”
苗盛从方才赵琝现身的时候,就发现七宝的反应不对,见她不向赵琝行礼,早就心里不安,此刻忙笑道:“表姐你有所不知,世子殿下是大好人呢。”
七宝听了这句,更加如同做梦一般:“好人?”
一瞬间她几乎不懂“好人”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世子赵琝,正对上他打量的眼神,只不过跟之前见过的几次不同的是,这次赵琝的眼神没有之前那样的凶悍跟充满邪气了,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
因为“前车之鉴”,七宝一看他就本能地想拔腿逃走,只是因为同春跟苗盛都在,且又是在苗家庄园里,倒是不用太过怕他。
赵琝看着她提防的神色,却泰若无事地笑道:“七姑娘,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七宝不信这话:“世子又怎么在这里?”
赵琝说道:“我跟府里的大公子相识……之前来过两回,近日城内一直下雪很是无趣,我便带了人出来打猎,不知不觉走近了苗家庄,便过来叨扰叨扰。”
七宝问:“这么巧吗?”
这会儿苗盛听七宝越发不客气似的,生恐让赵琝不自在,忙道:“世子,我带你去找大哥吧?”
“不用忙,”赵琝仿佛很随和的,又看着地上的筛箩道:“你不如再捉一次鸟儿,我从没见过这种方法,也见识见识。”
苗盛见他感兴趣,才要答应,七宝忙阻止道:“不可以!”
赵琝跟苗盛一起看向七宝,苗盛便问:“表姐,怎么不可以?”
七宝道:“这些鸟儿因为大雪的缘故,已经饿了多少天了,好不容易要觅点食,你却又要不怀好意地捉它,何必为难这些生灵,让它们自己远走高飞的又怎么样?”
说着,七宝看一眼地上那给射死了的鸟儿,那鸟儿已经僵硬了,羽毛上刺眼的一抹血色,在瞬间引的她一阵心颤。
苗盛见七宝居然这样说,若是赵琝不在的话他自然一口答应,但世子想看……
“表姐,”苗盛吭吭哧哧地说:“这些小麻雀很坏的,庄稼长的时候,它们经常跑去偷吃稻谷,赶都赶不走呢。”
七宝因为被方才筛箩里那场景刺激到,无论如何不答应:“不许!”
正在此刻却听赵琝说道:“既然七姑娘心慈,那就不必了。”
七宝很意外,不由又看向他。
赵琝一笑:“这样你总算能放心了吧?”
七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低下头去。
苗盛虽然诧异,却也松了口气,于是大胆地问赵琝:“世子之前跟我表姐熟悉吗?”
七宝的心一跳,赵琝却泰然自若地回答:“当然了,威国公府跟王府向来交好,七姑娘也去过王府几回,自然不陌生了。”
正说话中,苗家大爷因为听说世子登门,早忙着放下手中之事,亲自来寻。赵琝见他来了,便也随着他去了。
直到他们走后,七宝才拉着苗盛追问:“你们怎么跟这个人认识?”
苗盛叫人把那筛箩收起来,七宝忙又说:“这些撒了的谷子就别收了,让鸟儿们吃了吧。”
苗盛也答应了,陪着七宝回到屋里,才说道:“表姐不知道,说起来世子跟咱们庄子的交情,还是从那次官府里拿住哥哥说起。”
原来上回官府因为勾结张家的豪奴,私吞赈灾银子并捉了无辜之人后,康王世子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他竟带了王府的随从们来到县衙,逼着县官把人放了出来,有狱卒手脚慢了些,赵琝便挥鞭打伤了几个。
因为他是世子的身份,自然无人敢忤逆,也威慑了县府众人。
赵琝亲自将苗大哥送回了庄园,从此之后,彼此便认得了。
苗盛说道:“以前只听说康王贤德非常,还不知怎么样呢,可见世子这样,才知道果然是真的。这也是因为国公府的四姐姐定给了世子,所以世子才肯这样帮我们呢。表姐,你说他是不是大好人?”
七宝听了这件事,又是惊讶,又是忧闷。
惊讶的是,赵琝居然会做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忧闷的是,赵琝这样大张旗鼓的跟苗家来往,眼见跟康王府的关系更“紧密”了。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幸而周蘋许给了静王府……也许还可以缓和。
七宝无奈地仰头长叹:“天啊天啊,如何了得。”
同春跟苗盛都不解,同春避开苗盛,小声悄悄问道:“姑娘,这位世子来到庄子里,好像不是巧合吧?”
竟然连同春都看了出来,七宝道:“我也这么觉着,横竖明后天咱们就回去了。不打紧。”
苗盛则说道:“表姐,你怕什么,世子是四姑娘的未婚夫婿,也是你的姐夫啦,而且你看他方才,丝毫不计较表姐的无礼,可见是个大好人。”
七宝心中掠过之前跟赵琝相见的几次,如果苗盛知道赵琝做的那些事,不知道这“大好人”还叫不叫得出。
当下七宝打发了苗盛,自己带了同春回内宅去了。
只是在当日黄昏十分,七宝去上房陪着老太太吃饭,吃过饭后往回走,才过角门,就见有个人站在那里。
同春忙问:“是谁?”
对方便走了过来,七宝早看着眼熟,如今见是赵琝,便色厉内荏地说:“你、你干什么?你可别乱来,否则……”
同春则紧紧地护在七宝身前,犹豫着要不要叫人。
赵琝却并不曾上前,只说道:“我就有几句话跟你说罢了,你总不会连听的胆量都没有吧?”
七宝疑惑,便道:“你想说什么?”
赵琝道:“我想跟你说,你不必这样畏惧,我……不会再为难你。而且上回连累你差点遭难,我心里过意不去。”
七宝双眼睁得大大的,只觉着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赵琝又道:“那次我伤着了,在府里养了数日,我父王派人到处密查,那两个刺客像是之前给剿除了的贼党余孽。”
七宝听到这里:“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完了没有?”
赵琝瞅着她:“那些人凶狠狡诈,连日来我甚是提防,他们无计可施,只怕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才来瞧瞧,着实没有恶意的。”
他的语气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但七宝仍是不敢十足相信,于是道:“我跟你又没有关系,难道他们会对我不利吗?不过,还是多谢世子提醒啦。”
赵琝苦笑:“你大概觉着我是多此一举吧?那算了,我说完了。”
七宝忙点头:“那好,告辞了。”忙拉着同春,急急忙忙地又回内宅去了。
赵琝回头望着她,见她将要进门,心里还有一句话,便叫道:“七宝!”
可赵琝不出声则已,被他这么一唤,反而惊动了七宝。
七宝生恐他故技重施,也不听他说什么,死死拽着同春跳进月门里,头也不回地飞奔去了。
——
这一夜,北风呼啸,刷刷地敲在窗上。
同春把地上的火炉里加了两块银炭,又过来给七宝掖了被子,问她冷不冷。
七宝说道:“你也别忙了,地上冷的很,快上去捂着吧。”
同春这才到外间的小床上睡了。
七宝自己在里头,翻来覆去,想到今日跟赵琝相见的情形,深以为异。
难道老虎改了性子要吃草了吗?可康王是“逆贼”,世子又是个有多次前科的轻狂之徒,自然是不能相信的。
七宝模模糊糊地想着,便睡了过去。
耳畔风声越发大了,风里仿佛还有虎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