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药。
驸马爷坐直了身子,严肃道:“夏荷, 我是主子。现在,我命令你把药端走, 别让它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夏荷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奴婢得了公主的吩咐,一定要监督您喝药。驸马爷, 您想让它消失只有一个办法……喝掉它。”
“我不。”驸马爷头一甩,坚决不喝。
他都喝了好几个月,快喝到吐了。
“公主说了, 您不喝药, 她也不喝安胎的汤汤水水了,难喝着呢。”
驸马爷好看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
“卿卿要乖乖喝的。”
夏荷拍拍手, 那个小丫鬟端着药汤上前。
“驸马爷,您的药。”
驸马爷一闭眼,视死如归地伸出手。
“药给我。记得转告卿卿,不许偷偷倒掉该喝的补身子的汤。要像我一样,勇敢地喝下去!”
“是,驸马爷。”
与此同时,半山腰的小木屋。
萧路遥坐在屋门口,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削木头。
殷行论搬了个小木凳子,与她并排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干活。
木屑一点点掉落,堆在地面,那块木头很快被削成了条状。萧路遥拿着它,转头问殷行论。
“殷弟,你觉得,它适合雕成什么?”
殷行论美滋滋地挪小凳子,坐得离萧路遥更近。
“萧姑娘,我觉得它很适合雕成我的模样。”
“为何,雕好了送你?”
殷行论一听,眼睛更亮了,赶紧点头。
“嗯嗯,我会好好珍藏的!”
萧路遥笑得露出了白白的小虎牙。
“我偏不。”
虽然她本来就想雕个小玩意儿给殷弟玩,但是雕出个小木头殷弟……
萧路遥眼神复杂,将木头抛起,接住。再抛起来,一把接住。
她总觉得,刻一个人的木雕,似乎是对心上人做的事。
殷弟的提议,还是不要答应了吧。
萧路遥打定主意,刚想告诉殷弟,除人以外的任何东西她都可以雕出来。
结果,对上殷行论可怜巴巴的、充满哀求的眼神。
萧路遥:“……”
殷弟难得有求于她。
要不,她再考虑考虑?
好在殷行论没缠着要雕成他模样的小木雕,话题一转,提到了萧路遥的病。
“神医说你得的是心病,萧姑娘。”
殷行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路遥的脸色,如果她一旦露出不乐意或者抗拒的神色,他就再换个话题。
萧路遥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是。他说我无师自通,小小年纪就给懂得自己下暗示了。一天天下来,成功地把自己的性别混淆了。”
“你真厉害。”
殷行论忍不住笑了,自己把自己坑到性别混乱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喜感。
“大概,是因为太羡慕男子的自由了吧。”
萧路遥淡笑着握紧了小刀,大庆的男儿可以在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也可以去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但是,大庆的姑娘,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嫁个好夫家而已。为此,她们要学女红,学才艺,学如何当一个合格的主母……
这些,萧路遥都不愿意。她不想呆在闺房里,绣绣花,弹弹琴,以嫁个好夫君作为人生最大的目标。
她从骨子里,就渴望着能成为一个男子,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这样啊。”
殷行论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萧姑娘,上次你喝醉酒,曾答应过我。若是我可以打赢你,你就得嫁给我,还记得吗?”
萧路遥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散漫道:“对啊,趁早死心吧。”
一个除了爱读书,动都懒得动的皇子,实在没有什么威胁性。
殷行论站起身,笑嘻嘻地说道。
“既然如此,萧姑娘,让我试试吧。我可以提前向你保证,嫁给我以后呢,你喜欢做的事仍然可以去做,我不会干涉的。嗯,我会努力当一个开明体贴的夫君。”
“哟,殷弟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啊?”萧路遥笑笑,从地面捡起了一根短树枝,抛给他。“别说我欺负你,给你一根树枝代替匕首好了。能近身打败我,也算你赢。”
殷行论接过那截短短的树枝,低头看着它,眼眸深深。
“萧姑娘,我想,我会赢的。”
关乎到人生大事,萧路遥没有讲什么情面。每一拳,都是实打实地轰上去。不过考虑到殷弟的承受能力,她很体贴地减轻了力度。
她与殷弟无怨无仇的,没必要把人打坏了。
殷行论一次次地打到在地,又倔强地爬了起来。
一个俊俏贵公子,愣是滚了一身的泥土,狼狈的样子使得萧路遥有些不忍。
何必呢?
凑上来也不过是挨打,他根本打不赢她的。
一丝可能都不会有。
萧路遥暗自叹息,看殷弟这副样子,不让他受点伤怕是不肯停下来了。
算了,速战速决吧。
她狠了狠心,用了五成的力气,一拳将殷行论打得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甚至,她还看到殷弟的嘴角,有一抹刺眼的红色……他流血了。
“殷弟!”
萧路遥慌了,她只使了五分力气,怎么就把殷弟打到吐血了?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殷行论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殷弟,我不是故意的。你忍着点,我扶你起来,等右神医回来了……”
萧路遥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那根短短的树枝,被殷行论拿在手里。它一半还在袖子里,另一半却横在她脖子上。
殷行论俊俏的脸沾了土,依然是一张好看得令人心动的脸。他此时笑得很满足,眼里似乎缀着星光。
“我没有重伤吐血,只不过是咬到舌头了。萧姑娘,不要担心。”
“树枝,我趴到地上的时候,便将它藏在袖子里,一直没拿出来。一次次地,你忽略它的存在,对吗?”
“很感谢你递给我的‘匕首’,它很重要。”
“最后——”
“萧姑娘,是我赢了。”
第六十二章
天气阴沉沉的,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湿漉漉的石板小路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偶尔有几片树叶被打下来, 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
驸马爷推开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换一换屋里的空气。
“整天闷着不透气,都要长出小蘑菇啦。”
唐卿卿不在,就剩驸马爷一个人自言自语。
“……卿卿呆在千字阁多无聊啊, 我该去陪陪她的。”
千字阁。
一点都不无聊的唐卿卿穿着杏黄色的宽松长裙, 面前摊着一卷书,柳眉轻蹙。
她正在为取名而苦恼。
唐卿卿恨不得取个世上寓意最好、最动听的名字给孩子, 但是选择起来太困难了。
像长乐,永安,定欢……还有很多单个的字用于备选。
唐卿卿拿过一张白纸, 提笔,开始将自己看中的字写下来。
一边写, 一边感慨万千。
“幸好我只负责取女儿的名字,可以剔除掉不少字了。”
儿子的名字自有齐郎头疼去,她不会插手的。
“卿卿。”
驸马爷找了过来, 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唐卿卿写字。
嗯,字迹娟秀,卿卿不但人好看, 字也写得好看。
驸马爷眨巴眼, 表面上看着听话乖巧。心里想的却是——
好想把这页纸偷偷藏起来啊。
唐卿卿拟了十来个好听的名字,放下笔, 柔声问道:“齐郎,儿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驸马爷轻快点头,得意洋洋地显摆道:“早就想好啦。”
“齐郎真是聪慧,我这还没有头绪呢。”
得了自家卿卿的夸奖,驸马爷更高兴了,得意地抬起了小下巴。
瞧齐郎这副得意的小模样,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估计都翘到天上去了……
唐卿卿好笑之余,又觉得他这副样子着实快活,随手提笔往纸上添多了一个备选名字。
——得意。
池子里的荷花开了。
粉的,白的,密密麻麻的荷花一朵挨着一朵,盛满了清池。
盛夏七月,蝉鸣声叫得令人越发烦躁。
公主府此刻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阖府上上下下紧张不已。
他们的主子,尊贵的安阳长公主,要生产了!
公主府即将迎来小主子。
屋子外,驸马爷握着拳,紧张兮兮地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动。
卿卿刚才被扶到了屋里头,他想进去,却被老管家拦了下来。
说是女人生产,不得入内,不吉利。
驸马爷一听,理解成对卿卿不好,便老老实实地在外头等了。
“老管家,这个,生产需要多久啊?”
驸马爷摸摸额头的汗,向儿孙满堂的老管家询问道。
而老管家不愧是孙辈都长大了的老前辈,对此也算了解:“快则半个时辰,慢的话,一天也是要的。”
“这么久!”
驸马爷一脸惊愕,追问道。
“那、那会不会是拖得越久越危险?我常听说会有产婆问保大还是保小。”
“难说,生产于女人而言,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危险是少不了的。驸马爷,您也别太担心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老管家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驸马爷仍然忧心忡忡的。
怎么办,卿卿要有危险的话,他也救不了她……
驸马爷抬眼望了一下屋子,无比痛恨自己当年没有学医术,现在只能干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卿卿没有生出娃娃来,反而发出了一声痛呼。
老管家架住欲冲入屋内的驸马爷,“您进去除了添乱子,不会有别的效果了!驸马爷,咱们还是在外边候着吧。生产一事,急不来的。”
驸马爷红了眼眶,“卿卿在受苦。”
他都听见卿卿在叫痛了!
“唉,这是没法子的事,哪有生孩子不疼的。您啊,别添乱了,一块儿等吧。”
老管家说服了驸马爷,使得他继续在原地转圈圈,而不是闹腾着要闯进去陪公主生产。
驸马爷没想到,卿卿那一声痛呼只是个开始。
后来的喊叫越发痛苦,频繁。
哪怕他不能感同身受,凭着声音,也可以想到卿卿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驸马爷听着耳边的、属于卿卿的痛苦叫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卿卿……”
老管家转了一圈回来,发现驸马爷满脸都是晶莹的泪水,哭得鼻头通红,怪可怜的。
还念着公主的名字哩。
作为府里的老管家,他内心不是不欣慰的。
虽说驸马爷的出身算不得显贵,但好在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公主向来是个有眼光的,这驸马爷她没有挑错。
老管家摸了两把胡子,继续指挥着下人们忙活了。
一盆被血染红的水被端出来了,驸马爷目光呆滞地盯着它,打了个寒颤。
卿卿一定流了好多血。
那会很痛对不对?
“呜呜呜……”驸马爷哭得更伤心了,俊秀的脸糊满了泪水,看着可怜兮兮的。
李狗蛋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他顿时心里一咯噔。
老大哭得稀里哗啦的,莫不是出了事?
还没等李狗蛋想好怎么开口询问情况,便听见驸马爷带着哭腔,朝着屋子大喊:“卿卿,坚持住!”
“我在外面等你,咱们还要去青陵看义父呢!”
“如果有什么不幸,卿卿你不要害怕,我保大,我选保大!”
“我们以后都不生了!”
“我后悔了——”
后悔让卿卿怀孕了,遭了这么大的罪。
李狗蛋这下大致明白了,原来是老大心疼安阳长公主,才呆在外面哭个不停。
啧,老大真是个痴情种啊。
“老大,擦擦眼泪。”
李狗蛋给了驸马爷一张干净的帕子,顺带安抚他的情绪。
“咱们大嫂是个有福气的,生孩子会顺利的,老大你别慌啊。”
驸马爷拿帕子往脸上胡乱抹几下,手一直在抖。
“狗蛋,我好害怕啊。”
“卿卿现在都不怎么喊了,我猜她是没力气,或者是痛得喊不出声了。”
想想那场面,驸马爷忍不住心疼得直掉眼泪。
他打了个嗝,继续哭,然后又打嗝。
李狗蛋无奈地看着哭到直打嗝的老大,轻轻地往他肩膀捶了一拳。
“不会有事的,老大,你信我。再不济,你也要相信嫂子啊,她还在里面努力呢……别哭了,日后会被孩子笑话的。”
“哼,我又不在乎。”
驸马爷吸吸鼻子,湿漉漉的眼望着屋子,目露哀求。
卿卿,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呀。
第六十三章
阳光温热, 驸马爷忐忑不安地又等了一个时辰。
老管家规规矩矩地问候了一声。
“驸马爷,午时了, 您不饿吗?”
驸马爷冷静地摇了摇头。
“不饿,不吃。”
卿卿没出来,他哪里顾得上吃饭,左右饿上一天也没有大碍。
他得守着卿卿。
半个时辰后。
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屋里屋外,驸马爷激动得一击掌, 拔腿就要往屋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