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乐心想,可不是吗?换她处在吴太子这个位置,收到那样的东西,也肯定让对方立刻就滚过来。颜面这东西是给自己人的,不是给仇敌的。
戚乐叹了口,又瞅了管家一眼,笑道:“你说得对,不然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再跑一趟同太子谢罪吧。”
管家一怔:“姑,姑娘?”你先前的举动看起来也不是个沽名的傻子啊!?
戚乐道:“嗯?管家不是觉得不妥,我不该去的吗?”
管家额头沁汗:“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戚乐便叹道:“唉,我果然是命不好,父亲去了便罢,母亲如今不理会我,连您也不在乎我的声名了。”
管家只得说:“姑娘且去,纵使太子想要辱没姑娘名声,属下做了这么些年岳氏的大总管,若连姑娘在帝京的行踪都护不住,也未免太过无用了些。”
戚乐得了自己想要的话,顿时收了哀戚,笑眯眯地说:“那就有劳管家,若是回头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拿您是问。”
管家只觉得戚乐在一夕间变得可怕的很,连忙收了所有的心思,恭恭敬敬地请戚乐先休息去。
他见戚乐还在原地,不得不先走出两步吩咐下去:“备车,小姐要出门。”
顿了一瞬,他又补充:“夫人病了,小姐为表孝心,夜出求医。”
话必他又极尽恭谨地对戚乐行礼:“姑娘慢行。”
戚乐瞧着有趣,系统是不明白这里面弯弯绕绕,它只是凭直接道:“岳家的管家态度好像有点变了。”
戚乐道:“因为他聪明。”
系统:“?”
戚乐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跑?”不等系统答,戚乐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因为他们觉得一艘巨轮便是将沉,其中也有旁人穷极一生也触不及的财富。他想做这沉舟的新掌舵者,在它沉没前,让它成为自己的东西,拔掉那些会沉的东西后,修修补补再为他继续航行。”
“起先我请他送灵位,是想他觉得我在示弱。岳氏示弱,我若真能借此引得吴太子的恻隐之心,保下岳氏——岳氏虽将彻底丧失在朝政上的地位,但剩下的那些东西,也是这个管家一辈子也未必能挣来的。”
“一个遇事想到的法子只有示弱的女家主,要在这个时机取得她的信任,让她成为自己的应声虫——对跟随了岳父这么多年的管家而言着实是太容易了。”
系统回过了点味:“你是说,他对你的提醒和关心,都是为了得到你的信赖才说的?”
戚乐道:“我也拿不准,所以就顺便试了一下。他也反应过来灵牌一事不止是对吴太子,还是针对他的试探。管家是个聪明人,知道何时该进退。所以他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因为我不需要嘘寒问暖的管家,我只需要能理事的人。”
系统:“等等,你先前说你送灵牌是为了认怂和挑衅……如果认怂针对的不是吴太子而是管家,你——”
戚乐笑眯眯道:“对呀,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吴太子要深夜召见?”
她慢条斯理地边答边上了车:“他火大呀。”
第4章 愚者千虑04
吴太子名唤“鸣戈”,当上太子还不过两月。他上位的路,几乎可以说就是岳氏与他结仇的路。
吴王有三子,越质鸣戈是第三子。他天赋卓绝,广受拥戴,一度民心尤甚吴王。吴王因此渐生忌惮,岳氏为吴王策臣,为此出过不少打压他的主意。
越质鸣戈在意识到自己的优秀才是刺痛吴王的刺后,便极聪明地收敛沉寂了下去,在能一击反胜前对待吴王越发恭敬谦顺。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吴王虽气量狭小却狠辣不足,越质鸣戈主动示弱,他便以为这个儿子已经得到了教训,不必当真赶尽杀绝。
岳氏为吴王策臣,与越质鸣戈交手那么些年,深知其怀虎狼之心。但一些话他不能说的太直白,吴王也听不进去。岳氏只得犹自警惕,防备越质鸣戈反咬一口。只可惜天命在他,岳氏竭尽浑身解数,也未能阻断他的上位之路。
岳氏因吴王而由始至终都与越质鸣戈交恶。在这场王权博弈中,岳氏败给了越质鸣戈。如今吴王被囚,越质鸣戈成为太子,岳氏可谓大势已去。
尤其越质鸣戈是位枭主,从不会轻易放过敌人——他是个睚眦必报的狠绝之人,岳氏曾多次设计他入死途,他对岳氏只恨不能磨牙吮血。岳云清的父亲正是清楚这一点,知道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为了保留最后的颜面,绝望之下方才自尽,才会留下遗言,希望妻子和女儿一并自尽以全颜面。
戚乐只觉得对方输得不冤。
毕竟岳云清的父亲连亲手杀了女儿妻子确保颜面的勇气都无,只能靠留书期望妻女主动自尽。他这样容易心软的人,对上越质鸣戈这种狠人,本就不占优势。
系统问:“那你就能赢了吗?我真担心你今晚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系统愁得像个老母亲:“算了,这是我失误,失败算我头上好了,积分扣我的,我去帮你看看有没有别的合适的初始任务。”
系统心累的暂时隐了,戚乐还觉得好笑。
她觉得比心狠,这个世界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胜过越质鸣戈。所以为什么要与他争这个?你和一颗棋子较什么输赢。
戚乐摇头,随着太子府的侍从自偏门而入,走过太子府的回廊,直到他在的正堂里。
正堂中,越质鸣戈一袭金纹蟒袍,背手而立。
戚乐虽然不爱吃苦,但有时候的一些苦还是必须要咽下去的。该配合要演下去的戏,也是要演的。
所以她一入正堂便行了叩拜大礼跪了下去。此时正是冬日,也不知是吴太子当真勤俭还是他故意如此,这殿中竟然没有铺就半分毛毯。即便戚乐预料到会有这一跪,特意穿得多了些,那凉意还是从被打磨的光滑又冰凉的石砖上透进骨里去。
戚乐足足跪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膝盖隐隐已有些发麻,越质鸣戈终于满意了这场下马威,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道:“岳云清。”
戚乐反应了一刻这是自己的名字,正欲抬首答是,两块灵位便已砸到了她的身上。岳云清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刚在冬日落水,寒气未去干净,又跪了这半晌,不免被这用了十足力的灵牌给砸得倒座在了地面上。
戚乐忍不住微微蹙眉,她先是伸手揉了揉自己被砸中的肩胛,而后方默默无声地捡起了散在地上的两块牌位。
越质鸣戈神色漠然,泛着点棕的眼瞳中瞧不出半分喜怒。
他悠然坐在了上首,瞧着颇有些狼狈伏地的戚乐,微微抬了下巴,不轻不重道:“你胆子倒是够大。怎么,做个水鬼觉得不够安逸,想求孤来帮你做个断头鬼吗?”
系统刚回去瞧了眼任务榜,一回来就看见越质鸣戈这幅要把戚乐踩在脚底下碾压出气的场景。它一个惊吓,数据流里捧着的任务牌哗啦散了一地也来不及管,只是痛苦万分道:“你看,我说吧,越质鸣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不该挑衅他的!”
戚乐面上瞧着狼狈,回答系统的声音确实冷静极了,她甚至轻笑了一声说:“你信不信,他现在踩着我,一时片刻后,他就要来求我上座?”
系统:“哈?”
系统认真道:“戚乐,咱们后面有的是任务做呢,你可千万别在这儿就疯了啊?”
戚乐重新跪直了身子,弹了弹袖子上粘上的灰,她甚至还仔细的、重新摆正了牌位,方才开口答了吴太子的要求。
戚乐道:“太子殿下说笑了,云清此来,可是为太子排忧解难的。”
越质鸣戈眸光微闪,他嗤笑道:“你送来灵位,激孤见你,就是为了说这句空话?”
“排忧解难。”越质鸣戈咬着这四字,讽刺道:“似你父亲那般为孤排忧解难吗?”
戚乐叹了口气。
她直起身子,对越质鸣戈慢慢道:“殿下何故如此呢?若是不明我意,殿下早已不会见我。前来岳府的也不会是宣召令,而该是太子的府军了。”
越质鸣戈笑了,他缓缓道:“哦,孤明你何意?”
戚乐缓声道:“明我忠君之意。”
戚乐重新捡起了自己的灵牌,恭敬奉上,她道:“送我父灵位来,是为告知殿下,岳氏已为先前错事付出了代价。送我灵位来,也是同样为知殿下。”
越质鸣戈问:“为知孤何?”
戚乐道:“为知殿下,岳氏确有您可用之人。”
越质鸣戈冷冷瞧着戚乐,半晌后方才露了笑,他道:“岳奇的女儿胆子比他还大,竟敢妄度孤的心思。”
戚乐道:“殿下早已全胜,王庭尽在掌握,一道杀我岳氏满门的圣旨根本不用等到明日。殿下憎我岳氏,只恨不能曝尸扬鞭,怎会留给我父自尽的机会。”
“臣女百思不得其解,直坐了许久,方才得了一个解释。”
“殿下憎我岳氏,却也惧我岳氏,故而殿下……想拥有岳氏。”
越质鸣戈冷然,他道:“岳云清!”
戚乐知道此刻是最好的机会,她毫不犹豫继续道:“殿下您已大获全胜,为何还会想要用我岳氏呢?臣女想,大约是王上未死,二皇子未死,边军又只从王令虎符。您虽已得了王宫,却至今未能寻到虎符所在。”
“殿下乍看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我父虽败,却也逼得殿下不得不提前行事,乱了步调。边疆未定,内先起储位之争。内忧未平,敌却虎视眈眈。”
“当然,殿下智计无双,只需些时日,王上也罢,二皇子也好,都不过只是笼中困兽。待殿下登位,边军自然也不是问题。只是——周国未必会给殿下这点时间。”
“听闻周国有明珠,为帝师,人称开阳君。智冠天下,三年平少族之乱,稳周朝内政,定新法度衡。”
“二皇子未死,边军不宁。臣女斗胆猜测,怕正是这位开阳君的手笔。”
戚乐瞧见越质鸣戈面如冷铁。
“殿下需要岳氏。”戚乐轻笑了声,又奉了奉自己的灵位,“为殿下王位,更为开阳君。”
片刻后,戚乐上座。她跪的久了点,先前受寒又未好全,脸色不免发白。越质鸣戈见了,命人在堂内重铺毛毯,加添炭火,甚至还命人给了戚乐一个手炉。
戚乐一一谢过,捧着手炉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方对系统道:“你看,我对你说过的。”
系统简直被戚乐这一顿操作惊呆,它愣愣地问:“你下午躺床上原来没睡觉,是在想这么深奥的事情吗?”
戚乐本想说:那当然是睡觉了,冬天不晒太阳睡觉简直是浪费生命。但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觉得宿主和系统之间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比较美好。
系统便当戚乐认了,它忍不住絮叨:“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啊,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敢赌越质鸣戈想用岳氏呢?你也看了原本的命运线了,他可是亲手杀爹砍兄弟,可怕的很。”
戚乐道:“但他当年的确是等到岳氏全部死尽了,也没下明旨。你也说了他是个狠角色,既然是个狠角色,怎么会给岳氏这么大的宽容,让他们当真抱着所谓‘忠义’殉节了呢?他可从不是热衷于偿人所愿的。”
系统不可思议:“就只这一点,你就这么猜吗?”
戚乐道:“当然不。还有很多踪迹。比如越质鸣戈弑父杀兄是在岳氏亡后。”
系统问:“那又怎么了?”
戚乐道:“弑父夺位是最下策,越质鸣若是一早便决定如此,早在囚宫之时,就已杀了吴王了。可他偏偏是等到了岳氏亡后才动手——这只能说明,若是岳氏未亡,他便未必会杀吴王。”
系统问:“这有什么差别吗?”
戚乐慢慢道:“当然有,这差别这说明他需要一个谋士,一个能替他兵不血刃解决这内忧的谋士。越质鸣戈与岳氏斗了近十年,哪里不清楚岳氏的能耐。他觉得棘手的困境,岳氏作为策臣,却未必会觉得棘手。”
“不发明旨,既是他对岳氏的试探,也是他对岳氏投出的橄榄枝。”戚乐顿了一瞬,“只可惜岳氏当时太过绝望,竟未去赌一把。”
系统:每个字我好像都懂,但连在一起好像又不懂。
但系统擅长抓重点,他问:“那你能替越质鸣戈解决这困境?你刚说过这困境是敌国帝师搞出来的吧?越质鸣戈自己都只能选杀这一途,你能怎么办?”
戚乐轻笑了一声,她温柔道:“你记不记得我家的情况?”
系统点头,面露怜悯:“记得的,你家是后妈嘛。”
戚乐道:“我小妈年轻貌美,这么多年都没法说服我爸放弃我这个病鬼,让她生个弟弟代替我继承家业,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系统:“……你爸记着你妈的好?”
戚乐笑道:“是我手里有我母亲的股份。”
戚乐说的,系统依然没有听懂,但越质鸣戈能明白。他本来就是聪明人,只可惜对手是开阳君,才被牵着入了对方的瓮中,恍然发觉时已无退路可寻。
戚乐坐在上座,捧着手炉,声音如春日融雪般清澈宁和,她不轻不重地将事情一件件剖开来说,话说至一半,越质鸣戈便全明白了过来。
他道:“你是要孤放弃太子位,你可知这位子是孤九死一生才得来?”
戚乐道:“那与国祚千秋比,一时的太子位又算什么呢?谁说做吴王,便需得太子了?”
越质鸣戈微顿,他道:“你想我放出父王,奉出逃的二哥为太子?你可知若是他们得势,怕是会引刀戮我。”
戚乐道:“刀又不在他们手上,殿下怕什么。开阳君想要的,是殿下弑父杀兄,得位不正,他要的是边军反王,是吴国彻底的内乱,而非如今的小打小闹。只有在第一步便先违了他的意愿,这局面才能重开。”
“殿下只管仍以王上为父,交出禁军统领之位,以自省为由守于府中,以府兵自卫。其余诸事,交予在下便是。”
越质鸣戈盯着戚乐看了好半晌,而后道:“交出禁军统领职,便是交出命。岳云清,你是想要让孤借命于你布局?”
戚乐笑着反问:“禁军在殿下手中近五年,不是统领,禁军便不是殿下的了吗?”
越质鸣戈沉吟许久,他道:“你要多久的时间?”
戚乐答:“不用多久,一月差不多了。”
越质鸣戈道:“好,一月后。若是计成,孤奉你为策臣,岳氏荣华依旧。若失败,岳氏满门抄斩,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