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乐温温和和地问:“价值千金的补汤,还吃吗?”
南渊规规矩矩道歉:“对不起师父,我以后再也不乱翻东西。”
南渊聪明,个性也机敏慎微。
戚乐个性偏向冷漠,你对她十足信任,才能换取她的一分纵容。南渊或许正是因为足够聪明机警,所以发现了同戚乐相处,慎微不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看透自己,不要在她面前有半分隐藏——这样反而能得到她的宽许。
戚乐的确对南渊十分宽容,她唯一禁止南渊做的,就只有离开药王谷这一件事。但戚乐之所以会禁止这一点,全然是因为东境正混乱着,她对南渊很满意,不想好不容易挑中的徒弟因为外出一趟碰上大妖打架徒徒丢了命。
这也太亏了。
如今照羽离开东境,基本便意味着东境的混乱已经结束。东境大势已定,戚乐便没有拘着南渊的理由,正好,他自己出门,也能去打探些戚乐想要的消息,戚乐顾忌着安全不太敢出药王谷,但没人知道南渊和她的关系,往来靠照羽的那艘云舟的话——别人就算撞见了,也只会认为南渊同玉凰山关系匪浅。
戚乐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将云舟交给了南渊,教了他如何运用灵力去操纵。
南渊已经跟着戚乐学了一段时间,成功练气,后来照羽同戚乐说话的时候,权羽问了他一些问题,也指导了他一二修行上的事情,南渊此时的修为虽算不上高,但驱动云舟还是够了。
戚乐见他学会了,提醒了一句:“东境与另外三处都不同,甚至与安平村都有很大差别。你第一日去,勿要进的太深,且些慢慢了解,再缓缓进入。”
南渊应了。
第二日,南渊同戚乐通报后便驱着云舟去了东境。
当他亲眼瞧见了东境,才发觉这处地方真是荒凉到惊人。安平村虽小,在蜀山的庇护下却也是乌瓦砖墙,不似这东境,能看见的村落都是些筑垒一样的建筑,几乎看不见什么走动的活人。
南渊记着戚乐的话,先在外围停了,接着靠两条腿走进了堡垒里。
堡垒外荒凉极了,连个守门人都没有。
南渊捏着从戚乐给的钱币,在门口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堡垒里空荡荡的。
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门户有些锁着,有些因为走的匆忙,甚至连门都没有关。南渊寻了一处开着的门,走了进去。他进去瞧了瞧,屋内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些无法带走的。比如过大的陶罐、铁锅,还有未注意到的,类似孩子玩耍的藤球。
南渊低下头捡了球。
他看着那球,拍了拍上面的灰,将球和陶罐一起拿了,他后来还在厨下发现了一小罐怕是未来得及带走的粗盐。他将盐也拿了,在心中估了个价格,把钱放在了人家的炕上。
南渊又去另一家,他刚推开门,先踩到了一地碎片。
这家一片狼藉,屋内似乎是被搜过了,像是有强盗来过。南渊抬头扫了一眼,瞧见门把上又被人用指甲扣过的痕迹,很像是有谁将这屋子里的人拖拽出去,挣扎中留下的痕迹。
南渊在这间屋子里又翻了翻,他找到了一些还在的调味料,将东西也收进了乾坤袋里,仍是在案上放了一枚钱。
就这样一路逛完,那些没锁的屋子南渊看了个遍。
大部分房屋都有挣扎的痕迹,少部分没有,但也干干净净、几乎没剩下什么了。
意识到这里可能什么也买不到,南渊出门想回云舟,往别的方向的城池去看看。
然而南渊不过刚走到一家的门口,便听见了有鸟振翅的声音,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城池里尤为突兀,南渊当机立断在身上用了药王谷折断气息的药,他藏进了一家屋炕的后面。
鸟类落地的声音结束,转而成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那女声道:“这里面是不是没人了?苏奕,你对气息敏感,你再看看。”
接着便有一声较为气弱的声音答道:“确实没有了。”
南渊听见这声音心下微定,紧接着便又听到那女声道:“巫支祁也真是的,我们当日会有那种遭遇,与这些人族的懦弱妥协不也有极大的关系?不报复就是好的了,如今却要我们将抓走的人都放了,还要去安抚剩余城中的人——”
“我才不要呢!要是被我看见,只会抓去交给炎覃!当年我们受过的苦,都让他们受一遍才好!”
南渊听见了巫支祁的名字,耳朵忍不住支起。
那少年低声说:“珊翎,别这样。首领不想要我们对人族不好,你想想,当时我们那么恨,如今我们这么对待他们,和当日的重霄羽宫与魔域又有什么区别?”
名为珊翎的少女叫了两声,因为声音太尖细南渊没听清。
只是后来有一阵声响,该是这两人走了,南渊又等了一会儿才出门。他琢磨了一下两人的对话,觉得东境今日最好还是别深入的好,便匆匆回去了。
当晚戚乐指了药王谷一处真正有野菜的地方给他,见他拿着淘洗干净的陶器炖汤,方才问了一句:“今日有何见闻?”
南渊整理了一下,迟疑着开口:“东境很奇怪。”
戚乐颔首等着他说。
南渊:“我走之前,也捡着师父给的四境志看完了,但我去东境,东境又是另一个样。城里直接没有人了,重霄羽宫和魔域虽也奴役人族,但从没有说将整座城都搬空的时候。”
南渊皱眉:“可我去的时候,城空了。重霄羽宫最辉煌的时候都未能让东境的人族弃城而逃,为何如今重霄羽宫的宫主已被妖主杀了,反而陷入这样的境地里去。”
戚乐问:“我看你没什么停留就回来了,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南渊顿了一瞬,他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着什么的戚乐,迟疑着说:“我听见了巫支祁。”
戚乐转眸看向他。
南渊鼓足勇气:“我觉得变化的原因,在巫支祁。”
南渊困惑极了,他问戚乐:“巫支祁到底是什么?是人、妖?”
戚乐答:“我一早告诉你了,是无名之怪。”
南渊张了张口,他显然不能理解什么是“怪”,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杀青龙的明明是照羽,东境为何有何巫支祁有关了?”
戚乐却忽道:“如果城中已经无人,你是怎么知道巫支祁的?你将今日所见所闻,一样不要漏,都和我说一遍。”
南渊将他如何检查城中又如何躲着听见两只妖怪对话的事情都和戚乐说了。
戚乐问:“一个名叫珊翎,一个名叫苏奕?”
南渊点头。
戚乐想了一会儿,对南渊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学着从信息中推断事情的样貌,但我还是高估了东境太平的速度。你明日不要去了。”
南渊困惑:“为什么,师父不是答应了我吗?”我就是想着明天还能去,这才回来准备今晚多找点防身逃跑用的法器,明天接着去探险的呀?
戚乐却答:“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你今天遇见的两个人是半妖。”
南渊读了《四境志》的东境篇,他反应很快:“半妖不应该有机会入城……不对,他们抓着玉凰山与重霄羽宫的矛盾,掀起叛乱了!?”
南渊惊讶极了,他见戚乐没有反驳的样子,立刻联想到了当日妖主气势汹汹来算账的情况。因为戚乐和照羽在谈话中都没有具体去提及东境叛乱的事情,南渊也只是以为戚乐做的不过是拉着玉凰山来搅了东境的浑水,利用了照羽去杀青龙。但仔细想想,若是这么简单,照羽会生那么大的气吗?
南渊抖着声音问:“半妖的叛乱和你有关?妖主震怒,不是因为你利用他杀青龙,而是因为你利用他杀重霄羽宫,给了半妖叛乱成功的机会?”
戚乐赞许:“反应不慢。”
南渊:“……”南渊满心堵着话。他想说你不要命啦,玉凰山主都算计,但又觉得正是连玉凰山主都敢算计,也才会敢去教人谋术。但这也还是——
戚乐道:“明白了?巫支祁是半妖的首领,我本以为半妖和人族的冲突怎么也要放到半妖同妖之后——看来半妖也懂得挑软柿子,我也太过高估巫支祁对下属的控制力。”
戚乐对南渊吩咐:“现在东境还不够太平,你不可以去。”
南渊问:“那如果我去了呢?”
戚乐敛目,她温声道:“丛生,我可以去找第二个南渊,但你有第二条命吗?”
南渊:“……”
南渊低头应了,临戚乐要离开,他忽而问了一句:“你是为巫支祁吗?”
戚乐回头。
南渊再道:
“杀青龙,对于靠近东境的药王谷而言,多少还能算得上有利处。毕竟东海被重霄羽宫独占,药王谷想要东海上的灵珠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能明白你利用妖主杀青龙的举动。”
“但摆弄玉凰山,为半妖的掌权铺路——?”南渊目光沉静,“这太奇怪了。药王谷只是靠近东境,东境如何与药王谷本身并无太大干系。冒生死危险,替半妖谋取东境?这不像是师父会做的事情,这买卖太不划算。”
“师父教我从信息中推断事实,我实在想不透这件事,而这件事中唯一的碎片就是‘巫支祁’。”
“师父是为巫支祁吗?”
戚乐回过了头,她对南渊道:“你想太多了。我是教你要从信息中整理真相,但也没教过你胡猜。有这个揣测的功夫,不如多看看你的汤,别再煮坏了。”
南渊连忙去看自己的汤,也顾不上其他了。
戚乐走至门外,她看了会儿夜色,觉得有些困倦,便回屋去睡了。
南渊煮好了汤。他盛了一碗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自己喝了一碗,又放了一碗在保温的法器里,搁在了桌上留个戚乐。做完这一切后,他觉得时间应该还够,便偷偷出了谷,又取了云舟往东境。
南渊觉得东境里一定有什么是戚乐还没说的,关于巫支祁,关于半妖的叛乱,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戚乐不肯说,那么他就自己去找。明日不许出门,那么就在今日还未结束前出门。
南渊将云舟停在了早上的地方,匆匆忙忙地又往原本的城镇里去,他想这里肯定是安全的,从这里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逃出去的那些人的踪迹,找到逃出去的人,他或许就能得知自己想知道的。
然而南渊不过刚刚跑入城里,还未来得及撬开一扇门,就听树上传来冷冷一声。
“你看,我说肯定他肯定会回来。”
白日里被称作珊翎的女性半妖跳下了树,看着他笑:“我记得那屋里有个球,但这次球怎么不见了呢?苏奕,你怎么连感知都没有用了。”
白日的少年从暗处也显出了身形,他瞧着南渊,浅色的瞳孔里露出担忧的意味。
南渊:“……”
南渊甩出攻击性的法器,在少女惊讶急退的当口,转身就跑!
南渊心想,戚乐让他细细的去说,又提了这两人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猜到他们可能发现了什么会回头蹲自己,所以才不许他出门?如果是这个理由……那还真是他胡猜。
第48章 当浮生22
南渊掷出保命法器,同时扯开符箓乍起飓风为退路,直接打了院中半妖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院中半妖才是守株待兔的那个,偏偏被待的兔子反应及时、尚未撞株,转向先手攻向了他们!
南渊入门尚无几日,灵力不足,保命的法器未能伤到珊翎,可也让她连退数步,让出了生路;扯断符咒未能将二人就地割裂却也困住了他们的脚步,让南渊得到足够的功夫冲出城外,同时掷出云舟,张口便要念咒驱动——!
南渊这么做着,还回头瞧了一眼,被困住的女半妖化出了一半的鸟身,叫声尖锐骇人!那声音震得南渊脑袋疼,可他一咬牙,竟也硬生生忍住了所有不适,顺利安然地从城中逃脱了去!
眼看云舟已现,南渊即将登粥撤离的时候,忽得从旁里显出个人影来,那人伸手一抬便将已现行的云舟缩小捏回了手里,南渊见状骇极,他的手已经摸向带着的第二个保命用的法器,可那一开始还在远处的人影却在下一面闪现至他的面前,直接按住了他要取物的手,同时压住了他的口让他说不得话,只能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也是个半妖。
他的额上有角。
那半妖瞧着他的眼里倒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恶意,甚至对他嘘了一声,带着他便往另一个方向躲去了。
南渊挣脱不得,正欲设法脱身,那半妖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按下了他的头,就带着他藏在城外不远处的林中。林中树影重重,一时片刻寻不到踪影。珊翎和苏奕追出,珊翎瞧见了地上云舟现行留下的痕迹,吩咐了苏奕一句什么,苏奕劝不得,也只能见着珊翎化出鸟声往天上追去!
南渊在树林里屏息凝神,直到那只半妖鸟如利剑飞过了树林,他才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云舟速急不错,但以南渊的灵力,驱使不得那么快的速度,他驱动云舟的速度,怕比这只鸟全力而飞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若是那只半妖没有拦他,他此刻怕是会在天上被那只半妖截个正着。
南渊可不没有翅膀,地上他有的是法子逃跑,到了天上,他可就难了。
苏奕劝不得珊翎,也只能先离开。直到南渊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麻了,那人才松开按着他的手,说了句:“安全了。”
南渊站起了起来,却仍心有余悸,他先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苏奕不在,这才抬头认真瞧了眼帮了自己的半妖。
说是半妖也不妥当。因为除了额上的角,他身上再无半点妖类痕迹,而光凭那角也瞧不出他到底是哪种精怪,令人奇怪的很。
南渊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脸上有鳞片的那只半妖对气息很敏感,但你却半点没有被发现,看来你藏匿的本事比他察觉的本事还要高。”
那半妖笑了笑,说:“对,我擅长隐藏。”
南渊又说:“你出声也果断,看来也擅长察息。”
那半妖已久点头:“是,这个我也擅长。”他顿了一瞬说,“所以我也知道你身上用了药王谷遮断气息的药。”
提到药王谷,南渊悚然一惊。他后退两步,手又捏上了怀中法器,警惕道:“知道药王谷,你到底是什么人?”
半妖见南渊惧怕,想了会儿,友善提醒了他一句:“你身上的东西对付不了我,惹出动静也只能引来别人。”
他诚实地指出两人实力之差:“你赢不了我,我要杀你,怕是一息都不用上。”
南渊虽刚入门,却也能察觉道眼前这半妖身上气息绵长,修为更是深不可测。知道对方没有骗人,南渊咬着唇,脑子飞快地想着退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