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支祁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对巫支祁说:“仙长说我是她的合作伙伴。”
南渊越发不解:“既然是合作伙伴,你为什么不敢进谷寻她?”
巫支祁张口几次,才低低道:“我好像惹她生气了。”
南渊:“???”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对你有不满啊,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不该是原因吗?
在巫支祁看来,惹戚乐生气就是最大的重点,原因?他自己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原因。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很聪明,不仅聪明而且了解戚乐,巫支祁沉吟片刻,倒也和他说了。
巫支祁:“情况是从魔域开始变的,仙长要我去帮半妖,可等我真的帮了半妖后,仙长似乎就开始不高兴了。”他很苦恼,“但当时我以为仙长只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等我做完了,她应该就不会生气。可我还没有做完,她就已经生气到将我一个人抛在东境了。”
巫支祁瞧着南渊,有些难过:“你问我为什么离开东境,我知道这样不行,可我没有选择了。”
他对南渊说:“我怕我再多待一会儿,她就再也不理我了。”
也亏得听的人是南渊,从巫支祁算不上完整的话里推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即便是南渊一时间也无法明白戚乐为什么突然间对巫支祁的态度就变了。
南渊其实隐隐有点猜测,或许是因为巫支祁在戚乐面前从不懂得藏拙,让戚乐发觉他太难以掌控从而为了万全推开了距离。人心是很微妙的、是最经不起试探的。南渊自小无依,对这点深有体会,他如今在戚乐面前表现出的样子何曾也不是戚乐希望他有的模样。南渊不愿去试探戚乐是否真心待他,就好像戚乐也从不问南渊对自己是否有所隐藏一样。
南渊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突然发了什么疯,总之他问了巫支祁一句:“你守在谷外,是想等师父出谷见她一面吗?”
巫支祁点了点。
南渊道:“别等了,东境只要乱着,她不会出谷的。”
巫支祁眼中有些失望,南渊看不过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看不过去。总之他丢了手里的药锄,几步走进巫支祁,点着脚尖,隔着护山的大阵,意思意思做了个拍他臂膀的动作:“总之,第一步先是让她原谅你。只要她原谅你了,愿意帮一下,哪怕东境比现在乱十倍,她也有办法帮你以最快的速度重整东境的。”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讨好我师父。”南渊严肃认真的瞅着巫支祁,“你懂吗?”
巫支祁谨慎问:“怎么做?”
南渊想了想,用着自己有限的人生阅历答:“将能给的都给她?”
巫支祁忽然沉默了下去,南渊察觉不对,问:“又怎么了?”
巫支祁缓声道:“我和她做的约定,我之前就答应过为她尽用。”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弯了弯,低声道:“好像没有什么能再给出去的了。”
南渊:“……”
南渊:“不是,你们做了什么约定,这样的要求你也能答应?不对,你都答应了这样的要求,怎么还能把她惹毛了呀?”
南渊觉得心累,他坐了下来,巫支祁与他隔着药王谷的防护大阵,也坐了下来。
南渊想了好半晌才说:“你是傻的吗?”
巫支祁弯唇笑了一笑,既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应答南渊。南渊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去口。
南渊道:“你帮过我。而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我帮你一回吧。”
巫支祁眼中浮出些微光。
南渊郑重道:“对我师父这个人,靠等是没有用。你靠等去求她原谅,不如去等天先下红雨。机会重在主动,没有时机,你就该去创造时机。”
巫支祁:“……?”
南渊严肃道:“就好比你现在是不是在守药王谷?”
巫支祁点头。
南渊道:“那你得让她知道啊!”
南渊想了想叽里咕噜对巫支祁说了一大串,巫支祁不住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南渊十分满意,他对巫支祁颔首道:“那你加油。”
巫支祁万般郑重点头。
南渊满意了,他处理完最后一块药谷,让巫支祁别忘计划,提着药锄便慢吞吞的回去了。
他回去后,戚乐已经做完了她要做的事,甚至指了指桌上的丹药对南渊说:“今天的辟谷丹,饿了就吃。”
南渊:“……”哪怕为了饮食正常营养均衡,巫支祁和戚乐的关系也必须缓和下来,东境需要平静!
南渊乖巧的伸手过去拿药,一边替戚乐重新换了杯热茶,一边状似不经意道:“师父,我今天的锄药的时候,瞧见咱们谷上空好像有东西。”
戚乐眉眼眉梢一挑,瞧着南渊慢慢笑了起来,她咬着字:“是吗?”
南渊心里咯噔,他虚虚道:“可能、可能也是我眼花。”
戚乐似笑非笑:“是锄药太累眼花了?”
南渊:“是、是吧,也、也可能不是?”
戚乐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南渊看见她喝茶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戚乐之前喝了他的汤重罚他。南渊心里发虚,想着算了,不然下次找别的机会帮一次巫支祁吧,正想着张口对戚乐把一切都说了,戚乐已经搁下了茶杯,对南渊道:“走吧,不是说天上有东西吗?去瞧一眼。”
南渊:“……哎。”
南渊忐忑地跟在戚乐身后,戚乐慢吞吞走出了门。
谷外已是黄昏,橘红的太阳却没能照进药王谷内,仅有远处隐隐被映成了暖色。
戚乐抬头,便见天空有条庞然大物以盘踞的姿态在药王谷上空低悬。这庞然大物身形似龙,却比青龙这类生物更大,更多爪,尤其一双眼睛如日月般骇人。
这龙低悬着,如山如海,其身上的威势吓得方圆百里的灵物都不敢靠近,戚乐第一次在药王谷里连声鸟鸣都听不见。
南渊完全没想到巫支祁的原身有这么可怕,可到了这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师父你看,他似乎在替我们巡逻,再守着我们唉。”
戚乐看了一眼连盘旋于空连光都不能越过的巨龙,对南渊弯了弯嘴角,道:“是吗?这么吓人的庞然大物,又飞的这么低我还以为他是要冲破药王谷的防护大阵,冲进来吃掉你我呢。”
“你怎么觉得他是在保护我们?”
南渊:“……”
南渊觉得这不能怪他,是巫支祁太难带了。他和巫支祁说把保护的姿态表现出来,但没说要让他显出原型和圈地似得把药王谷都圈起来啊?更何况他也没说他原型这么吓人!明明看起来眉清目秀的!
南渊正想着牺牲掉巫支祁算了,对戚乐争取个坦白从宽,却忽见脚底下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来。
南渊咦了一声。
戚乐看过去——她甚至都不用看过去。
药王谷在一瞬之间迎来了最美的春日。
地上接二连三地绽开不知名的小花,眨眼在戚乐所立着的地方织就了一条植物铺成的毯。无数淡粉色的桃树凭空生出,稀稀舒了花瓣,眨眼间便开了满枝,风一吹即飘了戚乐满眼。
戚乐略略抬头,天上的橘色便成了泛着橘色的湖水,天上云成了这湖水里游动的游鱼,有一只游经戚乐身边,戚乐伸出一指点了点,那鱼便在她的指尖乖巧的化成了泡沫,又由泡沫变成一朵朵被吹落的花瓣。
戚乐重新听见了鸟鸣声。
不止是鸟鸣声,她依稀似乎还瞧见了先前短暂在南境住过的那几日,瞧见过的市集与热闹。
南渊已经瞧得目瞪口呆,他喃喃道:“这都是什么样?”
飞鱼、鸣鸟。百花、市集。
太乱了,虽然美,但乱得毫无审美,甚至有些可笑。
连系统都觉得这五行术织出的幻境比起美好,倒更像是大杂烩的马戏团。
不过戚乐似乎倒是挺喜欢这马戏团的,如果不是知道戚乐的品味正常,系统差点都要以为戚乐疯了。
戚乐却是喜欢这马戏团。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她喜欢的。就像是她小时候有次病得厉害,原本期待的出游最后也因此没能成,李朝舟带着礼物来探望她,他带回了一个大袋子。袋子里有他出游拍的、戚乐喜欢的花草照片,有他采下花草简单做成的标本,有动物园的水晶挂饰,还有哄小孩子用的玩具糖。
因为不知道她到底最喜欢哪个,就干脆带回了一个袋子。
戚乐看见空中有慢悠悠坠下的桃花瓣,她伸手捏住了一片,那一片花在眨眼间变成了实物的松子糖。
戚乐莞尔,还真有糖。
她看了看糖,将糖给了南渊。南渊捧着这颗糖,局促不安地看着戚乐。
南渊知道戚乐什么都看出来了。
南渊小声问:“我是不是要照顾一辈子的药谷了。”
戚乐答:“你是下一任的谷主,本来就要照顾一辈子的药谷。”
南渊闻言抬头,他有些惊讶。
他见戚乐似乎没有憎恶这一场近乎可笑的喧闹,鼓起勇气道:“那师父见他吗?”
戚乐模棱两可答:“药王谷的阵法,本来就拦不住他。”
第50章 当浮生24
戚乐和巫支祁的关系蓦地便缓和了下来。
至少在南渊看来是这样,戚乐并没有在对巫支祁表现漠视,虽然也未有过于亲近的表现,但至少巫支祁试探着走路药王谷,给她带一样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时,戚乐没有看过了就反手扔出去。
今天巫支祁给戚乐带来了一朵紫色的花。南渊觉得眼熟,回去翻了翻药王谷的医典,对出这花是长在东境与北境交汇处的一种剧毒草。等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南渊才明白为什么戚乐从巫支祁手里接过的时候,寻了厚皮裹着——原来不是珍惜,是怕中毒。
南渊对此仔细翻看了巫支祁的手指,他的指腹依然洁白半点中毒的痕迹也没有,南渊觉得奇怪极了,他忍不住嘀咕:“你怎么一点事情没有,明明书上说是剧毒啊?”
巫支祁的手指蜷了一瞬,他弯了弯眼对南渊说:“可能是我的鳞片比较厚吧。”
南渊:“……什么时候鳞片能隔绝这种毒了?”
巫支祁很无辜地看向南渊,显然再说“你才是学医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南渊:“……”
南渊掠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巫支祁:“你怎么想起来找这种东西给师父?”
巫支祁顿了一瞬才说:“本来是想去替仙长寻些漂亮的石头,石头没有寻到,却看见这花很好看……”
南渊:“所以你不是看着毒草珍惜才带回来的。”
巫支祁点了点头,他有些羞愧:“我医典没有读完。”
南渊忽得便对巫支祁生出了同情。你看啊这个人是东境的无冕之王,是半妖的首领,一日间可来回东北两境,用一句“厉害”都不够形容的,结果居然识字还没有他多?一本医典都看不下来?
南渊轻咳了一声,板着脸说:“那我教你认字吧。”
巫支祁却问:“你的字是仙长教的?”
南渊不明所以,他点头,巫支祁便立刻道:“我跟你学。”
南渊:等会儿,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必然的关系吗?
南渊瞧着巫支祁,他就算再小也看出来巫支祁对着戚乐有点儿过粗的单箭头了,所以在寻字帖的时候,虽然知道戚乐的字体未必合适巫支祁,他却还是拿了戚乐的字帖来。
南渊将戚乐写给他的字帖给了巫支祁:“呶,这是师父的字帖,就是不太全,因为我只学了一点。”
巫支祁接过字帖,指着其中一个字问:“这个字念什么?”
南渊看了一眼道:“念阙,宫殿的意思,也有过失的意思。”
巫支祁念了三遍,他看了一会儿又将字帖递了回去。
南渊不明所以,巫支祁犹疑着说:“仙长好像并不希望我学很多。”
南渊:“……?”
南渊不解:“怎么会呢?学问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啊?”
巫支祁道:“我觉得她可能会不高兴,不然我还是不学了吧。”
南渊:“……自己进学这样的事情,还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吗?”
南渊对巫支祁的这种思维方式真的半点也理解不了,他感到匪夷所思。南渊问:“如果师父不同意,你难道还打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学吗?”
巫支祁有些犹豫,他当然是想学很多东西的,可戚乐转身便走的身影显然更让他感到恐慌。他将两者架上天平,片刻后对南渊说:“或者我多问问你?”
南渊:“……”
南渊实在不懂巫支祁哪里来的这样的不安,他想了想便拉着巫支祁的手去见戚乐。南渊一路唤着,在药房瞧见了炼丹打发时间的戚乐。戚乐看见了他与巫支祁,还有些惊讶。
戚乐挑了挑眉:“怎么了,一大一小今天这么默契一起来找我?”
南渊说:“是我有件事想请师父帮忙。”
戚乐笑了声,问他:“你还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南渊恭恭敬敬,他对戚乐说:“徒儿与师父指尖的差距犹如天与地,别说如今,便是再过上个一百年,也仍需师父为徒儿指点迷津——”
戚乐一挥手:“免了,你直说吧。”
南渊便期期艾艾道:“师父,我能不能教巫支祁认字啊?”
戚乐顿了一瞬。
南渊迅速在肚子里开始翻找理由,他说:“你看,巫支祁已经入了药王谷了,基本就等于是我们药王谷的人。我们药王谷的人怎么能光吃不做呢?我想着药谷那么大,有个巫支祁帮忙看护也是好的。只是他医典都没读完,别说看护了,怕是连野草与草药都分不出,徒儿是想……”
戚乐点头:“可以。”
南渊有些惊讶,他看了看巫支祁,想着他之前那副忐忑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
戚乐觉得莫名其妙吗,她回头重新去看自己的丹炉,淡声道:“是你要教他不是我,需要问做什么?”
南渊仰头看巫支祁。
巫支祁只是瞧着戚乐,他忍不住问:“仙长不生气吗?”
戚乐见了巫支祁,她倒是回头笑了笑,耐心道:“你想要和南渊学医典,这是好事,云舟上我原本便也打算教你的,只是阴差阳错落下了——这有什么要让我生气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