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起懒得和重明纠缠药王谷归属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以重明如今疯癫的神智说的话未必作准,他便问南渊:“你师父会来救你?”
南渊咬牙。
无声起手指微顿,见南渊沉默,抬手便是一指指风,直接刺破南渊的耳垂。无声起道:“总归我只需要你在这里,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你最好别给我装哑巴。”
南渊清楚这魔修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恨戚乐,连带着可能也恨屋及乌自己。
南渊低了头,他垂眸想了想,故意道:“我师父当然会来救我,她不仅会来救我,还会带着许多人来救我。”
听见许多人,无声起倒是笑了。
他问:“这些人是说巫支祁与他的半妖吗?”
南渊闻言骇然:“你怎么会知道巫支祁?”
无声起大约是觉得有趣,撑着下颚笑着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想杀你师父的是你师叔。我想杀的,是你师父身边的那只半妖啊。”
说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另一手,南渊这才发现,他一直藏在袖子下的那只右手被齐齐削了指头。无声起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漫不经心道:“有些仇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但大人总要报的。”
“听你的语气,看来你和那只半妖关系也不错。”无声起笑了,“那正好,你死在他眼前,他的表情应该也很有趣。”
南渊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复杂,这不是所谓“药王谷发疯师兄妹博弈”,而是一场针对当浮生和巫支祁的谋算。
戚乐会躲开重明根本就在这魔修的算计之中——他利用了重明进入药王谷抓住自己,为得从不是替重明报仇……
他是要引戚乐和巫支祁入局,比他们踏进他一早准备好的必死之局!
民兵,民兵。
巫支祁心软,他不会杀无辜的人类。那些民兵是用来对付巫支祁,绊住巫支祁的!
南苑意识到糟糕,他挣扎起来,却被其他的魔修捂着口眼关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好歹有张板床。
南渊躺了下去,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在监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颤的厉害。
在被重明抓的那一瞬,南渊都没有这么绝望过。南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心里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理智却又告诉他这希望是幻是假。
这世上哪有人会明知有死路还会寻死路去呢?
不会有人的。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在遇见这样的情况时会去救戚乐,更罔顾比他更理智的戚乐了。
南渊颤抖着,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南渊,南渊。”南渊低声地自己道,“你好歹拼回了这个名字,总得多叫一会儿……你能想到办法。”
戚乐教过他很多。南渊曾经觉得那些东西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不过是小道,但如今遇到如此绝境,南渊方才发现,唯有戚乐教他的那些东西,不会因他弱于敌人便无法施展。
未到绝路,总能求生。
南渊揉了揉脸,他冷静了下来,开始极力回想今日见到的所有,试图从中寻出更多的线索,更多可能自救的机会。
药王谷外,巫支祁回来了。
他提着七八只野味,原想先去寻南渊,却在入谷后第一时间怔住。
没有南渊,药王谷的丹房被毁了,戚乐站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见了声音,抬头见着了巫支祁。
巫支祁松开了手,一堆还活着的小动物落地被绳子绑滚成一团,试图逃出去。巫支祁没空去管,他几步走到戚乐面前,想要碰一碰戚乐又不敢,他紧张着问:“仙长,出什么事了?”
戚乐言简意赅:“无声起联合我师兄绑走了南渊。”
巫支祁垂在身侧的手几乎立刻捏成了拳。
戚乐淡声道:“我想过了,南渊应该能自己称上几日,你护我去玉凰山,用你的原型,这样一来应该能在一日内便见到玉凰山主。到时候——”
巫支祁问:“南渊丢了,仙长要去向玉凰山求援?”
戚乐以为巫支祁是担心她要将他重新关回禁地,对他应允道:“你放心,我自有尚能与照羽交易的筹码,不会让他有机会重新封你入禁地。更何况以你今时今日的修为,如今他想封你怕也封不住,你无需——”
巫支祁极罕见地打断了戚乐。
他皱眉问戚乐:“你受不了高处烈风,也不喜欢高处。去玉凰山那么远,你要救南渊,为什么要去找玉凰山?”
“无声起不是善与之人,去往玉凰山废的功夫,仙长不会担忧南渊的处境吗?”
戚乐顿了一瞬,方才颇为冷淡道:“担忧又如何?影响结果么?”
巫支祁道:“担忧会生郁,郁则心伤。”
戚乐笑了一声,她是真的觉得好笑:“你觉得我会因南渊心伤?”
巫支祁答:“对。”他的眼睛透彻如水,“你会。”
戚乐绷紧了嘴角。
她感到不快。
戚乐低声道:“巫支祁,你不是我,你又知道什么?”
巫支祁道:“我不知道,所以我只好去做我能知道的。”
巫支祁手指动了动,他慢慢的伸出手抓住了戚乐的指尖。戚乐的指尖凉透了,他试图用自己的掌心去暖。
巫支祁道:“我去救南渊。”
戚乐冷眼瞧他:“等着你的是无声起。”
巫支祁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
戚乐笑了声:“不怕死呀,这么勇敢。”
巫支祁张了张口,他不擅言辞。戚乐的指尖重新有了温度,巫支祁松开了戚乐,他看了戚乐一眼,纵身往西一跃,化出原型,于药王谷上空低啸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奔去。
戚乐冷漠地瞧着他去赴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指尖的余温尚在。
她略顿了一会儿,握紧了双手。
系统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戚乐道:“怎么办?”她笑了笑,“那就等吧。”
第52章 当浮生26
巫支祁来救南渊时,半个身子几乎染的都是血。
南渊还在琢磨着无声起有没有什么弱点可以利用,巫支祁已经伸手直接拽开了房门,踏着彻底毁坏的门框走进。
他的半个身子都满是血,伸出强行破开锁着南渊的那些咒阵法术的手背上鳞片稀稀落落,几乎掉了一半。南渊能清楚的瞧见覆盖在鳞片下的血肉,还有他难得出现了折弯的手指。
是半妖吗?
更像个怪物。
他金色的瞳孔已经呈现出了血色,半个人都被漆黑的鳞片覆盖着,仅仅留出来的、那还有些人形模样半边,也浸透了血沫——南渊怀疑他之所以还保持这一半的人类姿态,或许是因为他还要用一只手来施展五行之术。
巫支祁的左眼瞧见了僵硬的南渊,这时候他那双几乎要被煞气布满的眼睛里才透出了点儿情绪,一点南苑熟悉的情绪。
巫支祁有些紧张地问他:“你还好吗?”
南渊被绑来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天一夜,他当然还好。南渊愣愣点头,巫支祁便松了口气。
门外似乎还有声音,南渊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巫支祁忽然探手上去直接扯下了房梁,在房梁垮塌的一瞬间冲向南渊,带着他直接往后撞破屋子冲出去!
南苑吧被他抱着,所以能瞧见他扯下房梁之后,从他进入的地方忽然刺进数十把闪着寒光的短剑来。那短剑瞧着不像是凡物,更像是某种杀阵中会使用的阵心,南渊没看清楚,巫支祁已经带他出来了。
屋外是密密麻麻的人。
有被巫支祁已经杀死、却不知缘何仍被操纵气得尸体,也有尚未被杀,极为警惕盯着巫支祁的活人。
在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无声起。
巫支祁仍然是人臂的那只手抱着南渊,他低声问了南渊一句:“除了无声起,还要杀仙长的是谁?”
南渊愣了一瞬,明白巫支祁在说重明。他抱着他的脖子,扭头看向那些恐怖的、将他们几乎能困死的修者布阵,指着最外站在另一侧的鬼影道:“是他,在哪儿。”
南渊面无表情:“重明师伯。”
巫支祁顺着南渊的手指瞧见了重明,重明曾死在玉凰山的手上一次,若非他修生死道又遇上了无声起,想要以鬼身存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对玉凰山的那些妖物在心底里依然留存着恐惧。
重明见巫支祁看向了他,他是不想对付这种东西的,便嘲无声起喝道:“你要杀的东西,别让他脏我的手!”
无声起笑了一声:“你怕什么,他要杀你,也要先突破的了这阵去。”
说着无声起手指微动,先前那些刺在了房屋残桓中的短剑重新飞起对准了此方,不仅如此,那些剑似乎与围着他们的修者手中拿着的剑还有共鸣,原本不过只是数十把的样子,竟在这一处转眼间化为了千万把,皆密密麻麻的从上空闪现对准了巫支祁于南渊,只差一瞬便要斩下!
南渊在药王谷的典籍中读过这样的阵法,因这阵法实在是太有名了,即使是讲五行术的书里也会提及。
南渊低声道:“千山万绝阵,这是昆仑的阵法,东境的魔修为什么会!?”
巫支祁对这一点倒不是很在意,他只是问南渊:“可破吗?”
南渊答:“不可破。因为不可破,所以才叫‘万绝’。”他的手指已经有些发抖,他对巫支祁道:“你不该来救我的,他们一早准备好了,他们就是想杀你!”
南渊抽了抽鼻子,他忍着情绪说:“你是不是傻啊,你看,师父都知道不能来,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
巫支祁先是道:“你别这么想她,你不见了,她很着急伤心。我来,也是因为她难过。”
南渊怔住,他想了想自己了解的戚乐,一时间竟然忘了死亡的恐惧,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巫支祁忍不住笑了,他对南渊说:“真的。”
“另外,你也不用害怕。”他又看了看天上,云淡风轻道:“很多人都想杀我。最早照羽也想直接杀了我。”
“连照羽都做不到的事,他们就能做到吗?”巫支祁甚至还笑了一笑,“要杀我,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说罢,南渊直接的眼前景色一晃,下一面,万剑直刺而来!阵法运转,每一处都是千万剑!天上地下皆无生路,鬼途魔道皆将夺命——
南渊怕得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任何东西伤到他。他睁开眼,只见一条几乎要遮蔽了山谷的黑龙咆哮着旋转与他的上空,什么剑影杀阵,什么无破之境,在这怪物绝对的、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前都不值一提。
他自诞生起,呼吸便引来天地雷动,摆尾则是缅江倒灌。
山川江河都奈他不得,更何况这生在山川江河中的微小生灵。
黑龙巨大的尾巴扫来,携的便是倾天地之力,万千刀柄在这股力前不过弱柳,眨眼间便被碎了一地。它的五爪挣开,引的是世间最锋之刃,什么千军万马,在不可阻拦的绝对锋锐前自如稻麦,甚至连呼救都不得,便被割出了一条道来。
南渊瞧着这条路低下了头,重明在他的面前甚至连一指大小都无。
鬼身的修者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被它的一爪捻成了碎末,而等他扭过头往别处看去——
恐慌也是可以杀人的。
“怪物……怪物……!”
“怪物啊——!!!”
南渊甚至不用去看,都知道那些人怕成了什么样,即使是曾见过巫支祁原身的他也忍不住在它威压尽显的此刻感到双腿发软。
他发现自己错怪巫支祁了,那一日在药王谷上空,巫支祁是有收敛和伪装的。
比较今日,那一日笨拙的巫支祁,简直可爱的像一只山兔。
原本以为是一条谁也挣脱不去的死局,却被他完全展露的实力给轻易的摧垮了。南渊扒拉着他脸上的鳞片,好不容易爬上他的脑袋让他带着自己离开时,还有些恍惚的想,巫支祁这么厉害,这世上真的能有杀了他的死局吗?
戚乐坐在药王谷里,丹房毁了,她还是寻了能用的一桌一椅,从乾坤袋中取了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玩。
系统因为紧张,一路观察着巫支祁的情况,见他已经安全将南渊带回来,心下微安,高兴的对戚乐道:“你看,你也有料错的时候,无声起根本动不了巫支祁,他回来了!”
戚乐捏着戚乐,笑了声,她反问:“是吗?”
系统怔住:“不、不是吗?”
戚乐淡声道:“你觉得巫支祁最大的优势在哪儿?”
系统答:“很、很强?照羽都奈何不了的强?”
戚乐问:“什么叫做强?一个照羽杀不了,一个风霭动不了。或者说,正道杀不了,魔道也杀不了?”
“那我问你,照羽和风霭一起动手,正道与魔道一并动手,能不能杀了他,四境同仇敌忾要他的性命,他在这情景面前,还能不能算强?”
系统哑然。
戚乐道:“巫支祁最令人忌惮,甚至令照羽忌惮的地方是他是个‘未知’。玉凰山不是因为他的力量锁住他,是因他‘未知’。如今他为闯无声起的杀阵,怕也是全力尽出吧。我问你一句,巫支祁也杀了无声起吗?”
系统回忆片刻,惊悚道:“无声起不见了!只有重明死了!”
戚乐道:“这就是了。这死局从来指的是掀开他的面纱。照羽不愿意向昆仑透露的东西,无声起亲手将这些逼出来。”
系统:“逼、逼出来……?”
戚乐道:“玉凰山已经撤离了,重霄羽宫也灭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是‘清心寡欲’的巫支祁,对东境毫无贪恋吗?”戚乐甚至笑了一声,“东境可是比南境还要灵力充沛的地方。”
系统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戚乐所说针对巫支祁的“死局”不是指无声起在哪儿等着要立刻杀他,而是要借这一次得到的情报来准备下一次的击杀。
戚乐道:“我说了,魔修入不得南境,他们不会能忍受活在昆仑威压下的西境和北境。他们要回来,便要杀巫支祁。怎样才能杀巫支祁,单单靠他们?”
“自然要靠正天下之罡气的昆仑。”
戚乐垂眸,她微微笑着叹息:“我说了,等着他的是死局。于情于礼我都救过他了。”
“只是他不在意而已。”
巫支祁救回了南渊,直到药王谷近在眼前,南渊还有些回不过神。
怪物低下头,让南渊顺利安全的落了地,南渊落地转头看向黑龙状态的巫支祁,好半晌才说:“你又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