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乐:“真的?”
赵琅:“假的。”
赵琅道:“那又能怎么办,我原本以为要害明珠也就是赵煦心生了恨,哪里想到是这样的缘由。”赵琅看向戚乐,“侄女,你怎么这么惨啊。”
戚乐微微垂下了眼,她敲桌自证:“我纠正一下,不是我,是安明珠。”
赵琅耸肩,他说:“差不离,你莫名其妙附在她身上,要替她报仇,难道没有共情在里面吗?”
戚乐闻言冷静地答:“没有。”
赵琅:“……?”
戚乐道:“因为如果是我,根本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谁让我悲惨,我只会让那个人更加悲惨。”
赵琅:“……”
戚乐笑道:“所以悲惨的只是安明珠,她的个性庸懦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这与王氏的教养也有关系,若是安明珠有半点赵熙的刚烈、又或者安林竹的通变,都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说着,戚乐还对赵琅开了个玩笑:“怎么,是不是觉得你该好好教教安明珠,让她同我学学?”
赵琅看了戚乐好一会儿,方才说:“等一切结束,是要好好教导明珠。但我不希望她成你这样。”
戚乐:“……呵,你这是觉得我不够大度温从,不是个好的学习对象吗?”
赵琅摇了摇头,他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保护明珠。但我和你相处这些时日,也大概能了解点你的习惯。你的习惯总是让我会忘记你是个失败过、经历过死亡的孤魂野鬼,你太不信任身边的一切了,就好像昨日你用马车车夫的脚步声吓我——其实是在试探猜测将军府是否被监视。”
赵琅认真道:“我只是带你去朋友家住一晚啊,哪里需要想那么多呢?”
戚乐慢声道:“如果我不想,你岂不是连李闻道如今的处境都不知?”
赵琅说:“不知便不知吧,都是朋友,若他觉得我需要知道,自然会告诉我。我与他之间,不需要这样的猜测与试探。”
戚乐看了赵琅好一会儿,她轻笑道:“你倒也不怕被人诓骗。”
赵琅道:“不是已经被骗了吗,像是熙姐的死,如果不是你来,大约明珠死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切之间的真相。”
戚乐慢慢说:“但你依然不觉得我这样好对吗?”
赵琅说:“倒也不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不涉及底线,旁人怎么活是旁人的自由,我没资格去评价。只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好似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一样,我会觉得你可怜,我不像明珠变成你这样可怜。”
戚乐唇角的笑容忽然消失,她噤声了一瞬,又似笑非笑地问赵琅:“我可怜?比你活在所有人怨恨中的无辜侄女还要可怜吗?”
赵琅说:“如果你要与明珠相比,我觉得你比明珠更凄惨。”
“明珠好歹还有你来帮她,好歹还有一个我。但是你呢?大仙,你有能真心托付的人,你知道全心信赖,无需殚精竭虑的平静,甚至是最简单的沉眠无梦——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赵琅是个不喜欢对朋友遮掩的性子。他将戚乐当朋友,面对戚乐的讥讽,却也没什么愤怒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安明珠可怜吗?
真的可怜,她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乎她。
但是戚乐呢,她有能力替安明珠报仇,甚至在这样的漩涡中还能做到反击,她就是幸运了吗?
戚乐噤声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是在考虑赵琅的话,临到青竹都端了茶回来,她才回答赵琅。
戚乐说:“你错了,我见过全新信赖,也有过最平宁的梦。”
她看向赵琅:“你愿意帮助安明珠,我也是曾有人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护我的。”
赵琅顺着问了一句:“那你信赖他了吗?你保护他了吗?”
戚乐答不出话。
赵琅叹了口气:“你已经死过了,按理说,我不该这么同你说话。但是我总觉得,你没办法投胎转世,大概和你的这执拗性格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不说清楚,你大概也没办法超生吧。”
戚乐冷漠着说:“你是想说我这个性是会惹得天怒人怨,最后不得好死吗?”
赵琅摇头,他说:“我怕你后悔莫及。你的过去不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防备所有人。但你要知道,你的防备,你的不予信任,除了保护你也可能伤到你自己。就好比你缩紧了门窗,对,贼是进不来了。但若是屋中意外起了火呢?”
“你如果说你厉害,会考虑到这一点逃了。那愿意信你的,帮你的呢?你也说有人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护你,他把一切信任给你,你却不给他。他要救你,自然会闯着火场,可你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在火场里——你是无事,但他若是因此出了意外,你难道不会发疯吗?”
“不会。”戚乐斩钉截铁,“我为什么要发疯,那是他自愿的。”
赵琅听着戚乐这样的回答,就像看一个最硬的孩子。他说:“好,你不会发疯,但你良心不痛的啊?”
戚乐说:“我没有良心。”
赵琅被她噎住所有话,他完全没有想到附在善良天真的安明珠身上的鬼魂,居然能是这样一种冷心冷肺到极限的人。
赵琅是真不想说了,可他看着“安明珠”冷冰冰的表情下细微的变动,忍不住低声问了句:“他们如果因你死了,你也不难过的吗?”
戚乐攥紧了手。
她克制着自己,对赵琅道:“好了,你不用担心,等安明珠安全了,我肯定是会立刻离开她的身体的,一刻都不会多待。你真的大可放心,不必拐弯抹角怕我余怨未了,想着要超度我。”
戚乐弯了弯嘴角:“你若是怕得厉害,就算现在开始请和尚来对我念超度经文,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赵琅原本被她捉弄那么多回也没有生气过,但听见戚乐这段话,他却气得拂袖而去。青竹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端着茶杯茫然问:“三少爷,你不喝白水了吗?”
眼见水是青竹辛苦拿来的,赵琅还是顿住,拿了青竹端着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热水烫得他喉头都有点痛,他却一个字没喊,也喊不出了。他瞪了戚乐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戚乐双手捧上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小口。
青竹看了看气而离开的赵琅,又看了眼戚乐,忍不住问:“表小姐,你是怎么着三少爷了,我可从没见他这么气过。”
戚乐漫不经心道:“大概是我那句话没说对吧。”
她对青竹温声说:“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
青竹瞧着戚乐好一会儿,也无法从她的面上看出任何不妥的情绪。她迟疑一瞬,还是听从戚乐的话,除了房门去替她守着外面。
屋内一下空荡荡的,许久不见的系统在这时幽幽道:“你何必呢。”
戚乐拨弄茶杯的手略顿了一瞬。
系统道:“你前些天明明挺高兴的,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戚乐道:“是赵琅先找事的。”
系统:“……可他也没有说错啊。戚乐,巫支祁的确是——”
戚乐道:“我知道。”
戚乐低声道:“我知道。”
系统一时无话,过了好久他才又说:“赵琅是个好人,这世上也就他是真的想救安明珠了,你眼光很准。”
戚乐点了点头,并不反驳系统的那句话。
系统便又说:“世上也有人想救戚乐。”
戚乐指尖停顿在温热的茶水上空,系统对她说:“你可以替安明珠去同赵琅合作,自然也可以替你自己去信任旁人。没那么恐怖的。”
系统一板一眼道:“错了也不会致死,错了你再报复就是了。你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世上是有傻子的,你不踏出去那一步,又要怎么发现其他的傻子呢。总不能都等着傻子来撞你门啊,守株待兔都没这个用法。”
戚乐沉吟了好一会儿,她问:“你编这段话用了多久?”
系统:“还好还好,也就十天半月。”
系统说完:“……”
戚乐笑了声:“心理医生不是你这么做的。”
系统虚心:“……那,那我该怎么说?”
戚乐垂眸,她道:“你只要念一个名字就行了。”
戚乐站起身:“巫支祁。”她回头看了眼赵琅喝完的那杯茶。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戚乐笑了笑,她说,“是吧?”
戚乐款款而行,去和赵琅道了歉。
她又是在傍晚才来,惹得非常想要避嫌的赵琅一阵沉默。
戚乐贴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温声说:“之前是我莽撞了,惹了小舅舅不高兴。小舅舅想说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吧?我特意来这里听了。”
赵琅沉默地看着她。
戚乐以为赵琅还在气,她想了想,越发温声软语:“小舅舅,我来道歉呢。”
赵琅:“……”
戚乐得不到回应,她琢磨着赵琅也不是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啊,还是说她先前那番话是真的让他气狠了?戚乐斟酌着,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编点彩虹屁夸两句赵琅的时候,赵琅终于动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啊……”
戚乐:“……?”
戚乐茫然地看向他身边的侍女,侍女忙答道:“少爷似乎是不小心烫了嗓子,已问过大夫了,大夫说无妨,养两天少说话就行了。”
戚乐莫名想到了赵琅灌下去的那杯茶。
戚乐心想,白水是有点烫,但也不至于啊……赵琅是猫舌头猫嗓子口吗?
但赵琅不会同她说谎,他是个不藏不匿的人。戚乐瞧着他阴沉脸一声不吭,忍不住:“噗。”
听见戚乐的笑声,赵琅更不高兴了。
他甚至连字都不想写,摇着头就要哄走戚乐。
戚乐扒着门框回头看他:“你还气吗?”
赵琅瞪她,但好歹在嫌弃地摆手之后,还是给了她一个摇头。
戚乐叹气,评价道:“你真是个好人。”
赵琅:“……”话是好话,但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
赵琅这两天不方便说话,戚乐便也不好去打扰他。
戚乐本以为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缓上两天,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见到了李闻道。
李闻道翻墙来的。
没惊动任何一个人,除了青竹——就进了安明珠的屋子。
戚乐见状一惊,连看向青竹以眼神示意,青竹连犹豫都没有,一个手刀就砍晕了一旁立着的、尚没反应过来的侍女。不仅如此,青竹还抱着昏迷的侍女直接出了屋,大喊来人说是病了,将戚乐院中所有的注意都迁走了,好让李闻道从躲着的窗沿边进戚乐在的地方。更是顺便替他们关了门看好。
李闻道看着青竹这熟练的动作,迟疑道:“青竹姑娘瞧着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我的造访。”
戚乐道:“小舅舅经常这么干,青竹习惯了。”
李闻道闻言诧异:“赵琅三天两头需要屏退左右?”
戚乐煞有介事:“对呀,毕竟和我说话不能被外人瞧见。”
李闻道:“……”等会儿,你们舅侄俩有什么话是不能被外人撞见的,这解释更奇怪啊?
李闻道还没来得及将疑惑藏好,他就看见了戚乐含笑的眼睛。他明白这是被调侃了,不由也失笑。
李闻道向戚乐拱手行了一礼,道:“闯入姑娘的屋中并非我本意,但是姑娘不便出府,赵兄又托我向你解释一些事,我没有办法,也只能出此下策。”
戚乐好奇:“他不能写信么?”
李闻道说:“是可以,但我觉得为求稳妥,还是我来比较好。这样姑娘有什么疑惑,我也可以即使答复。”他补充:“赵兄说姑娘是个容易多想的人,以免姑娘多想,还是当面交流比较好。”
戚乐:“……”赵琅,你着拐弯抹角的嘲讽也是可以的。
戚乐叹道:“好吧,我是晚辈,自然该都听舅舅的。小李将军,我舅舅要你同我说什么呢?”
李闻道瞧见戚乐这副委屈的模样,眼里不免浮出笑意。
他很快遮掩了,又正经地同戚乐说:“是宫里年节的事。”
李闻道解释:“宫中年宴,赵府历来是由赵颉大人携妻参与。今年赵瑾入阁,故而今年赵府能多一人入宴。但赵兄与姑娘,都是无法参加的。”
戚乐颔首:“这我知道。”
李闻道说:“所以赵兄需要给自己与姑娘都弄一张能够赴宴的牌来。”
戚乐其实也有点好奇赵琅要怎么弄这张牌,只听李闻道说:“赵兄自己姑娘倒是不用担心,他的朋友足够多,陛下对他也颇喜爱。只要他想,他自然能得到特旨赴宴。只是姑娘的有点难办,需要姑娘配合。”
戚乐:“请说。”
李闻道说:“安林竹。安林竹是本朝大家,即使是陛下也对他的书法尤甚喜爱。他挂印辞官,陛下气到推了丹炉,却也没有真罚他个大不敬。如果安林竹愿写一封贺帖呈予陛下,陛下必然会龙心大悦,甚至请他入宴。你是安林竹的女儿,他既赴宴,若说要携上你,也是理所当然,无人会提出异议。这是最自然、不易让人起疑的办法。”
戚乐问:“那要我配合什么呢?”
李闻道说:“安林竹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即便是我们亲自去请,他也未必回来这令他生厌的建邺城。这也是我建议赵兄的,既然安先生仍愿回姑娘的信,如果是姑娘书信去请,他或许会答应。”
戚乐笑了,她说:“是想请我写一封他必然会答应的信去吧?”
李闻道微微翘了嘴角:“姑娘聪慧。”
戚乐颔首,她说:“可以,我这就写。”
说着,她走去书房,拿了笔纸便飞快的写了几行字。写完后她就将纸给了李闻道:“呶,拿去。”
李闻道也不去看她写了什么,叠好收下。但收了信,他也没走。
戚乐问:“你还有事吗?”
李闻道说:“我在等姑娘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