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琅回过了神,他紧盯着戚乐,他说:“你是想说,当年是太子对熙姐做出了什么事,方才迫得她死了吗?因为是太子逼迫,所以太子妃的举止也才会那么奇怪。”
戚乐平静道:“不然你又在怀疑什么呢?你把赵煦的名字写上了信的末尾,你只是不想去相信一国储君竟然也会参与了内宅的阴私,但你心底里其实是对这有预计的。你有预计是赵煦害死了赵熙,所以她还可能接着害我。”
赵琅确实曾经是这么猜的,但他猜的是赵熙貌美,昔年带着他逃家游灯节的时候,曾经撞过私服出宫的太子。太子或许是因此惦念着赵熙,这点惦念让赵煦生恨……可他却从没想过,想过——
太子才是谋害赵熙、甚至是安明珠的凶手。
他是个那么温和的储君。
赵琅忍不住在反驳戚乐,也不知道是在反驳什么。
赵琅居然开始驳斥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替赵煦开始辩驳:“可赵煦的确都在照顾安明珠,你难道要说她照顾安明珠,是为了让王氏对安明珠生恨吗?王氏在外的表现从来大度,赵煦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她根本不知王氏底细。如果是因太子方才报复,做出这么一手捧杀来,岂不是既迂回又无把握?”
戚乐莞尔,她看着赵琅,觉得他有点惨兮兮的,便也温柔着性子说:“所以我只能推出一种可能了。”
戚乐慢慢说着,好让赵琅听的更清楚些:“安明珠是太子强迫了赵熙后生下的女儿,宫里已经有人知道这件事了。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当真被高衍一方得知,当朝参上一本——整个赵家、还有赵家支持着的太子全都会倒下。这是多大的一把刀呀,你说东宫能不能留下?”
赵琅怔住。
戚乐说的这个可能实在是超乎了他的认知。
按照戚乐的说法,根本就是整个赵家和东宫都在迫切的等待着安明珠的死。
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她活。
戚乐微微垂眸,她笑了声,做了评价:“可怜。”
赵琅回过神,他说:“不对,如果是你猜的那样,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让熙姐生下你?他们既然能杀熙姐,为什么不能连你一起杀了?”
戚乐听见“你”的称呼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她说:“用你自己的脑子去想,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
赵琅默默抬起了手,他抓住了杯子,似乎是想要砸——但他好歹还记着这里是哪儿,杯沿被他捏碎了一个角,刺进拇指的缺口让他冷静,他将杯子放了回去。
赵琅回答戚乐:“因为他是个温和的人,从未害人——不到绝境,绝不害人。”
赵琅眼神清明地看向戚乐:“你想说这个?”
戚乐:“……不过这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赵琅看向戚乐。
戚乐垂眸看向赵琅,她问道:“你想要证据吗?”
赵琅沉默了会儿,答:“我需要。”
“我是个混不吝,考虑不到大局。”赵琅说,“哪怕大家都希望明珠悄无声息的死了,我却想她活。”
“她又没害过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她死?”
戚乐心里答,因为利益呀。因为利益冲突了呀。但她又觉得,赵琅或许是不会认同这句话的。他就算理解,也绝不会去认同。
戚乐道:“既然咱们依然目的一致,那就接着合作。”
“如果安明珠是太子的女儿,那她是绝无可能当皇长孙的正妻的。”戚乐沉吟了一会儿,“我瞧他挺喜欢‘我’的?如果我去泡他,让他回去求赵煦和太子——应该能试探出一个态度?”
赵琅:“……”
赵琅悲愤的情绪还没散,就被戚乐这可怕的假设又给吓住。
赵琅道:“……不是还有滴血验亲这种办法。想办法弄来太子的血不就好了。”
戚乐诧异:“先不提太子的血要怎么弄——你居然信滴血验亲?”
赵琅:“滴血验亲是记载古本里的法子——你难道有更好的?”
那自然是没有,不过戚乐确实有别的想法。
戚乐道:“赵熙……安明珠的母亲虽然性格洒脱,但她应该不是会与人有所首尾的那种妇人吧?”
赵琅气极:“当然不会!熙姐只是性格开朗,她比谁都自尊自爱!你难道以为安林竹真是因为样貌才求取熙姐吗?他那个人,学富五车不错,但那五车里怕都没‘怜香惜玉’这词。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能得到他的恋慕,就足以能证明熙姐为人了!”
戚乐若有所思,她说:“既然如此,那如果安明珠不是安林竹的女儿,是不是就能委婉证明她是太子的女儿了?”
赵琅怔住:“那、那也做不得证据……旁人不会去信。”
戚乐想想也是,不是安林竹,也许是别人强迫了赵熙呢?总之这只能证明安明珠父不详。她想了想又道:“你病的那日,外祖母说过一句句‘你母亲也曾要毒杀全家’,这句话我其实我第一次听就觉得有些奇怪。”
“赵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全家,那时候旁人还没有杀她的打算吧?”
“除非,当时赵家就做了什么事,让赵熙恨得不行。”戚乐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是不是合离这件事——安林竹和赵熙根本都不想合离。舅舅,赵熙在合离之前,和太子有碰见过么?”
这么久远的记忆,赵琅几乎都要想不起来。
他想了很久才说:“我实在记不清。”
戚乐拍板:“那咱们去问记得的人,一个个排除吧。不是安林竹的,再把别人都排除,如果最后只剩下太子——那就是他了。”
赵琅:“……”还有这种做法吗?
赵琅头疼,他说:“好,就算你这办法比我的靠谱,你要怎么先确定你和安林竹的关系?如果还是滴血验亲,不如直接让我想办法去弄太子的血来。”
戚乐奇怪:“为什么要问这个?”
赵琅:“……?”
戚乐道:“我直接写信回去问,就问,爹,我是你闺女吗?你都说安林竹是个学富五车的大聪明人了,他能连赵家住着的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都不清楚?”
赵琅:“……”
赵琅被惊得根本说不出话,他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就这么直接问?”
戚乐:“那不然委婉一点,你来写信?”
赵琅:……我问不是更奇怪!
赵琅濒临崩溃。戚乐见他完全沉不回去从前的那股沮丧,轻笑了一声。
戚乐看了看窗外,时间是真不早了。这会儿赵颉估计都归家了,赵颉归家了……
戚乐问了赵琅一句:“外祖父回来后,咱们还能不惊动任何人回家去吗?”
赵琅:“……”
赵琅猛地回过神。
赵琅说:“……完了。”
戚乐:“?”
赵琅道:“……爹如果回来了,肯定要问一句我的动静。”
戚乐:“然后?”
赵琅:“……我们等明天他上朝后再回去吧。反正你身体差,青竹见机行事,直接说一句你病了先睡,就没人会再去查你的。明珠的过往从不犯错,大嫂二嫂还关着呢,不会有人去管。”
戚乐道:“然后你明天早上在偷偷回去,等他回来在被罚一个彻夜不归?”
赵琅说:“反正现在回去也是要被罚了,更重要的是,你恐怕也会被罚。比起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则’,还是明珠的身体比较重要吧?往好处去想,又或许明天朝堂上出什么乱子,让我爹直接忘了我今天这一茬呢?”
戚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种活不过初五也要先活初一的精神,戚乐非常地欣赏。
于是李闻道在好不容易应承完了这场酒宴,真有些微醺地扶着马车边缘上车时——赵琅带着戚乐在他的马车里等着。
赵琅道:“小李将军,今天借你家住一晚行不行。别人家我实在是不放心保密的问题,我就信你的嘴巴。”
李闻道:“……”
戚乐整个人被赵琅裹在狐裘里,手里还抱着一个手炉。
她正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说:“可以吗?”
李闻道看向赵琅:“那可是你侄女,你让你侄女住外人家?”
赵琅说:“你是我兄弟呀,我和你是通家之好。你不往外说,让我侄女去住你外嫁的姐姐之前住的那屋,就这么悄悄住一晚,总比我带她真住外面强啊。”
李闻道:“……”
李闻道看起来不太想同意。
赵琅还想说句什么,戚乐见状忽而道:“其实更重要的,是还有件事情需要您帮个忙。”
听到有事,李闻道的表情正了一些。他看着赵琅,赵琅沉默了会儿,说:“是有封信,需要你想办法快马加鞭送进安林竹的手里。”
“安林竹?”李闻道的表情变了,“你怎么突然想要联系他?”
赵琅面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有件事需要问一下。”戚乐见状直接开口,她瞧着李闻道笑了笑。
李闻道:“……我不能知道的事?”
赵琅:“呃,这事吧……”
戚乐突然开口:“既然都是小舅舅未来的通家之好,自然没什么不能说。”
戚乐对李闻道温声笑道:“问一声我父亲,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女儿。”
李闻道:“……”
李闻道差点把头磕在车沿上。
赵琅:“……”
赵琅低头对戚乐说:“明珠啊,少说两句,说多了,他可能就不许我们去住了。”
戚乐煞有介事点头:“那我就再说最后一句。”
戚乐对李闻道说:“小李将军,你这个年纪就喝酒不太好。”
她说:“将来容易婚姻不幸。”
李闻道:“……”
赵琅没听懂,但李闻道听懂了。
他看着戚乐的表情一下就有点一言难尽,赵琅提醒他的那句话,这时正如同一句醒世恒言不停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李闻道最后说:“是不是我让你们去住,并且不让别人发现你们,你就能不说话。”
戚乐腼腆笑了笑,她轻轻点头。
李闻道放下帘子坐了进去,同意带他们回家。
赵琅:“……”牛还是孤魂野鬼牛。
第69章 斩龙11
李闻道家就和赵家完全不一样。
赵家一栋宅子,光是奴仆许就有百个,屋里屋外人来人往,尽是雕梁画栋与金玉满堂的大家气派。与赵家相比,大将军府虽然也是一处五进的宅子,但马车至朱漆门墙,竟然只一年老的门房来迎。半开的门后除了正中的一方小池外,便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赵琅低声对戚乐道:“李闻道他们家常年行伍,不太讲究这个。但你别小看了他们家的侍从——那都是从军伍中退下的,哪怕如今上阵杀敌是难了,但要对付起你我这样的,还是能一个打两个。”
戚乐闻言透过李闻道撂下的帘子一缝向朱门看去,头发已半百的门房果然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在这样的冬日里也不过仅穿着一件薄袄,似是分毫不觉这寒风袭人。
他迎接了李闻道,李闻道对他也似十分尊敬,同这位门房低声道:“有几位朋友……不太方便……麻烦仇叔……”
戚乐听不仔细,她正想听的更清楚些,门房“仇叔”已经低头称是。他不过略一挥手,驾车的车夫便心领神会,又重新叫起了马车,滴滴哒哒地往后侧门驶去。
戚乐同赵琅坐在马车内,而李闻道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马车里也就他一人似得,往右侧略看了一眼,踏步进了门。
将军府的大门再次合上,戚乐他们也从角门拐进了府内。这角门本就是专门用来同行车辆的,道路修的宽阔,但却是侍从们居住的地方。将军府没那么多侍从,这条石板道也就显得冷冷清清甚至阴测测起来。
戚乐坐着无聊,就对赵琅说:“小舅舅,不知道你听过一个故事没?”
赵琅:“?”你怎么突然想要和我讲故事。
戚乐道:“我也是曾经听别人讲过的,说是半夜三更的时候走路不能回头。在马车上更不能回头。”
赵琅狐疑:“这是为什么?”
戚乐道:“因为一旦回头了,就可能误入另一个世界,回不到这个世界了。”说着戚乐还问了声:“小舅舅,你听见水声了吗?好像是忘川的水流声。”
戚乐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还带着点儿安明珠嗓音的清雅。但这声音听在赵琅的耳里却无故深处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摇了摇头用力挥去古怪的感觉,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虎着脸对戚乐说:“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戚乐顺口胡编:“家里湖水里淹死的那个水鬼那儿啊,啊,你是不是忘了,我也——”
戚乐还没说完,马车停下了。马车车夫下马的声音他们俩没听见,却先听见了另一声由远极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就好像踏在水面上一样。
戚乐顿了一瞬,开口道:“小舅舅……”
赵琅:“……啊。”
戚乐说:“你看前头,那提灯笼走过来的人,像不像……”
戚乐剩下的那句话还没说完,赵琅已经抓起了马车内的茶壶,打算帘子只要一开就把这一壶茶连壶带水的全丢出去!
于是李闻道撩开帘子,就看见了尤为戒备举着壶茶不知又怎么了的赵琅。
戚乐这才慢悠悠说:“像不像来接我们的小李将军呀。”
赵琅:“…………”
赵琅仍然举着茶壶,有些许茶水顺着茶壶口流了下来。已经冰冷的茶水流经他的皮肤,冻了他一个激灵。赵琅这才尴尬无比的将茶壶放下了,对李闻道胡乱点头:“是你啊。”
李闻道莫名其妙:“不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