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乔来邀请戚乐,戚乐哪有看不出来的。
她也不是有热闹不看的人,当下就笑眯眯地答应了,还和赵思乔手挽手的去瞧李闻道。
李闻道果然在赵琅那里,赵瑾同赵玙也在。不过赵瑾很快就因为公务而暂离,赵玙陪了一会儿,也因旁的事情离开。戚乐听青竹说着情况,就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李闻道是不是掐着时间来的。
两人正在书房交流,这时侍女来报说是孙小姐与表小姐来了。
李闻道陪赵琅下棋的手顿了一瞬,他看向赵琅,显然是在问——你和你家里的小辈,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了?
赵琅一时解释不清。他知道如果戚乐也来,那谁都是拦不住的。
赵琅左右想了一圈,只能先叮嘱了李闻道一句。
赵琅道:“过会儿我表侄女和堂侄女都来,堂侄女还好,你肯定能应付,就是那表侄女……你对她说话的时候,词句斟酌点。她是连你说个一,都能听出你一后头藏着二的人。”
李闻道:“……?”你不是请我帮忙就是要保护这个表侄女吗,怎么你说的和鬼怪要来了似的。
李闻道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的困惑,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戚乐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小舅舅,你在吗?我们能进来吗?”
赵琅给了李闻道一个眼神,最后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小心那个看起来病弱的!”
然后便回答了侍女,命侍女放那两人进来。
戚乐便拉着赵思乔来了,赵思乔见到了李闻道,即刻低低呀了一声。她侧过头去,这时候方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失礼了,有些局促不安。
戚乐倒没那么多顾忌,这时代对女子的苛求虽多,但也没到见了外男一眼就算失贞的地步。
她直接看向了屋中。
屋里李闻道已经同赵琅一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比赵琅要小上很多,面上年少的气息都未褪全。戚乐估摸了一下,这小李将军大约也就是十六七的年纪,并没成年。
李闻道也看见了他们俩,他顿了一瞬,对赵思乔作了一礼,开口道:“失礼了。”
说罢,他便对赵琅道:“既然你先有事,我便先离开。总归我这些日子都在建邺,你若无事了再来寻我便是。”
赵琅没想到李闻道干脆就走了。他琢磨着李闻道要是就这么走了,戚乐没达成目的之后还得再来烦他。赵琅眼珠一转,便道:“我在凌云楼为你摆了酒宴接风,少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妨去一趟。”赵琅故意唉声叹气道:“都是过往好友在等你,只有我身体尚未康复,不能陪你这次。”
李闻道闻言眉梢微挑,他略顿了一瞬,倒也应了。之后便是真的告辞离开了。
李闻道走了,赵思乔也算是终于转回了脸。
赵琅问她:“思乔,你来寻我有事么?”
赵思乔支吾了一会儿,对赵琅道:“我来同三叔请安。”
赵琅欣慰:“思乔也长大了,放心,三叔身体还行。”
赵思乔哎了一声,便也接着这坡打算就这么下了然后离开了。赵琅又看向戚乐,问:“明珠呢?”
戚乐笑了笑,她说:“也来看看舅舅。”
赵琅:“……谢谢。”
赵琅差点连谢谢都说不出口,他摆了摆手。
赵思乔一时倒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流涌,她拉着戚乐便打算回去。来偷偷找借口瞧一眼李闻道,已经用尽了她的勇气,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屋去平复一下情绪,免得被旁人发觉。
戚乐却不打算回去,她对赵琅说:“小舅舅今日的药喝了吗?”
赵琅:“……”
戚乐温声:“可不能怕苦呀。”
赵琅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戚乐已经自说自话地往侍女那儿去,询问赵琅具体的情况了,俨然一副关心舅舅的好侄女模样。这就让赵思乔有点为难,好在戚乐回头对她说了句:“思文大约许久不见表姐会闹,表姐先回吧,我再陪小舅舅说会儿话。”
安明珠在赵家没几个亲近的人,她粘对她态度和缓的赵琅在赵思乔眼里没什么奇怪的。戚乐给了她梯子,她自然也就跟着下。赵思乔又同赵琅说了几句好话,便也匆匆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赵琅方才看着戚乐说:“我药喝过了。”
戚乐点了点头,坐下了。
赵琅欲言又止,他最后问:“你还不走?”
戚乐惊讶,她说:“你晚上不是要带我去见李闻道吗?我走了你再去我院子里截人多麻烦。”
赵琅:“……”
赵琅道:“我什么时候说……算了,你的耳朵和正常人不一样。”
戚乐笑着问:“是今晚带我去吗?”
赵琅没好气:“是今晚!”
戚乐便端坐着,像是已经准备好了跟着赵琅出门。
赵琅忍不住还是问:“你就不问我怎么偷偷带你出去?”
戚乐天真道:“金氏王氏都在软禁,家里是外祖母说了算。既然是外祖母说了算,和你说了算没什么关系。就算你胆子大到挟持侄女出门,外祖母发现了也会帮着遮掩,只要外祖父不会知道,我又要问什么?”
赵琅:……总之你一早就把黑锅都给我了对吧?
赵琅发觉是真不能和安明珠身上的这位孤魂野鬼较真,较到最后头疼的一定是自己。
他直说了:“凌云楼是我朋友的产业,李闻道清楚。晚上那儿的确会有宴会,我带你偷偷去,李闻道中途会出来见我们。”
戚乐点评:“这安排像是你带我去偷情。对了舅舅,你听过西厢记吗?没听过也没关系,我可以和你简单概括——就是讲红娘为外男和自家小姐牵线的。”
赵琅:“……”
赵琅斟酌说:“这位附身了我侄女的大仙。”
戚乐:“嗯?”
赵琅道:“咱们能掠过这类的话题吗?”
戚乐道:“好呀。”
戚乐又问:“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这种‘朋友’吧。”
戚乐笑眯眯的:“你结交这么多人,心里又到底在谋算什么呢?”
赵琅:“……”
赵琅说:“明珠,舅舅还是带你去见个外人。他风评蛮好的,如果你们能看对眼,舅舅还能说服他上门提亲。”
戚乐也说:“好呀,行军打仗的不要。”
赵琅:“……”我闭嘴还不成吗?
赵琅带着戚乐走的,是当年赵熙带他偷偷跑路走过的偏门。家里他安排的青竹帮忙遮掩,倒也不用太担心。
他带着戚乐上了凌云楼,如同上次一样给她点了茶水和点心。
戚乐吃了大约快有半盘点心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的李闻道来了。
他面上瞧着染上了醉酒后的酡红,眼里看向戚乐与赵琅的眼神倒是清明。李闻道在见到了戚乐的时候显然怔了一瞬,他看向赵琅尤为不解:“你怎么……”
赵琅道:“你直接说吧,她不是局外人,本就是为她问的。”
李闻道看向戚乐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他本以为赵琅问这些是为了保护侄女,但如果侄女自己都来了,那情况似乎就变得有些复杂。不过赵琅既然说了,他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李闻道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先解了解酒气,之后才说:“是因为太子也提。”
赵琅一惊:“太子也提?”
李闻道颔首:“皇长孙会额外关注安明珠,太子妃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些御赐之物,有大半都是太子加上去的。父母都额外关注这个外亲,皇长孙会好奇也不奇怪。”
赵琅皱眉:“太子与明珠和熙姐都不熟,他提做什么。哪怕是为了太子妃,这也不合常理啊?”
李闻道说:“我尽力去问了,更多的皇长孙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你先前托我问皇长孙认不认识你姐姐赵熙——”
戚乐闻言略抬了眉睫。
李闻道笑了笑:“巧了,他认识。”
“不仅认识,还记忆尤深。”
第68章 斩龙10
赵熙死的时候,皇长孙尚不足六岁,他对赵熙应该没有太多的印象才对,怎么会还能记忆尤深?
李闻道面上仍然挂着笑,他垂着眼,手指碰了碰茶碗的杯沿,便起身对赵琅说:“我不便离开太久,话既然也说完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他向两人颔首示意,抬步便欲走。
这时戚乐却开了口,追着他话里的细节问了一句:“早就认识。是太子妃所言,还是太子所言?”
赵琅听见戚乐的问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哪有人认识母亲的妹妹不是从母亲那儿认识,反是从父亲那认识的。李闻道听见了反而却不觉得她问的多余,他甚至含笑回答了戚乐:“这我便不知了。皇长孙三岁便可诵百家,我若是问得太细,他便是不起疑,也要生起防备的心里了。”
戚乐抬眸,倒是没什么特别情愫地瞧了李闻道一会儿。临了她也笑着说:“好,那我换个问法。皇长孙是从画里认识,还是从旁人的口中认识。”
李闻道意味深长说:“是画。”
戚乐从李闻道的话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向对方略颔首,替赵琅行了告别礼。李闻道出门,他揉了把脸,确定面上又染上了酡红,这才一步一晃的又往原本定好的包间去了。戚乐在屋里,还听见有人半途同他遇上,李闻道低声窘迫解释,说自己来迟,是认错了屋子,差点被打出来。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瞧着李闻道并不自然的神色,也不去追究真假,就这样嘻嘻哈哈拉扯着他又去了。
戚乐等声音都静了,方才回头对赵琅说:“情况差不多了解了,我们回家去吧。再晚外祖母也要起疑了。”
赵琅还在苦思,他抬手阻止戚乐,困惑道:“等会儿,让我再想想,怎么就情况清楚了。皇长孙怎么会从画里认识熙姐?李闻道诓你我呢?”
戚乐看着赵琅,就像是在看这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
赵琅被她这眼神瞧得寒毛都竖了,脖子往后仰了仰,这才结结巴巴问:“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看我?”
戚乐沉吟道:“你是不是去青楼也只会喝酒的那种人。”
赵琅莫名:“不然呢?”他忽然意识到戚乐的意思,脸都憋红了:“非礼勿言!你别顶着明珠的样子说这种浑话!”
戚乐无奈道:“总不能你真不懂吧?”
懂当然还是懂的。但赵琅从小跟着赵熙东奔西跑,活在赵颉的打骂下,他和赵熙成了一个样,生于富贵豪门之家,却太不像富贵豪门之家的子孙。赵琅会讲究情真挚伪,却不愿去相信人欲难填。他抱着一种无畏的天真,而这种天真至今没有害死他,还又得感谢他对至真至性的追求,对虚伪假意的天生排斥。
戚乐瞧着他,赵琅渐渐也回过味来。
在意识到戚乐所指后,赵琅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低声道:“不会吧……”
戚乐说:“至少李闻道是这么想的,他就是猜到你大约不愿去相信他想的,一开始才会只说一半。如果我没拦他,他剩下那句‘画里’大概也不会说出口了。”
赵琅缓了缓,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还是一时不能接受。
他对戚乐道:“你没见过太子吧?”
戚乐心想,她见个屁,安明珠这身体,能在宫里站上一个时辰不倒?
赵琅没理戚乐的表情,他道:“我虽然觉得太子妃不对,但从来没想过太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太子的个性几乎同皇长孙差不多,是个极温和的储君。”
戚乐道:“所以呢?”
赵琅哑然,他说:“这么多年了,我只听过太子在陛下的震怒中救人,从没有听过他害人!”
戚乐又问:“那这位太子救流民了吗?”
赵琅道:“流民的事……是父亲与高大人,太子未必知情,他知情也能力有限。”
戚乐敲了敲桌子,她说:“小舅舅,怎么说你读的书该比我多吧?太子,国之储君,你同我说他也许不知世有流民,你同说他力有不逮。既然能皇城脚下有什么都能不知,既然连皇城边的事都能受制臣子力不逮——连你都能做到的事情他都不到,也就别提什么温和的储君了吧。”
“这种温和,证明不了他就是个无害的人了。”
赵琅虽不喜欢皇长子,却对太子并无太大的恶感,他听戚乐这么说,也忍不住有些恼意。
赵琅道:“那按照你的说法,连臣子都无法掌控的太子,又要怎么,又要为什么——”
赵琅说了一半说不下去,戚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说了句:“怎么不继续了?”
赵琅失言,戚乐帮他说完:“因为太子对赵熙有妄想与他是不是个无用温和的人,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关系。”
“你只能说,太子‘或许’对赵熙没有做出过任何事。因为他之后所有的举动,都能用他的性格来解释。他出现在赵熙的葬礼上,因为他是个温和且容易共情的人。他对安明珠关怀有加,也可以是因为他是个温和且慈爱的长辈。”
“你能用他的性格将一切都解释过去,粉饰过去。但有两点——赵熙古怪的死以及赵煦让你觉得奇怪的神情——这两样却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过去的。”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两件事看起来似乎与太子都无直接的关系。”戚乐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替赵琅将可能的话全说了,她抬眸道:“只是这么说,又有一点无法解释。就是你在开始就想不通的那点。”
“皇太子是从画里知道的赵熙。赵熙是太子的姨母,赵煦何须用画教他认人,她只需如同关照安明珠一般,口述予皇长孙便可了。唯一可能用画,不方便直说——或者根本就不想说,只是无意间被皇长孙发现了——又在东宫里,皇长孙到底是从谁那儿得知的赵熙?”
当然是太子。
赵琅在心中默道。李闻道怕是根本已经问出了皇长孙是从太子处得知的赵熙,只是顾忌着他的心情,方才说的委婉。也就是戚乐这个喜欢揪着旁人字眼不放的会刨根溯源,追着旁人用别的方式说出口。
赵琅有些恍惚,对了,对方这个抓人话角的风格,还是他先提醒了李闻道的。
戚乐见赵琅有些茫然,她叹了口气,还是做个了最终陈述:“太子对赵熙有妄想,他的这份妄想很可能就是赵熙死亡的原因。虽然你的本意是想要查赵煦,但赵煦作为太子妃,早与东宫一体。东宫的动机,才会是她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