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格洛夫瞧了戚乐很久,似乎是想要从她身上瞧出点别的。戚乐也不在意,就这让任凭他看,甚至毫无要遮掩的意思。
奥格洛夫看了许久,最终道:“殿下确实成长了许多,可惜却慢了些。若是当年您嫁予陛下时,便如同今日一般向神官请求更改信仰,学着去做一名索莱人,或许您与陛下的婚姻并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戚乐闻言反而笑了,她瞅着这位智者,慢条斯理地问:“若我当初真的改换了信仰,努力地去做一名索莱人,赢得您的认可与赞许——您认为亚诺王还会顾忌先王的命令,一直保留着我的后位吗?”
她浅笑细语:“您应该比我更了解我的丈夫,毕竟他一登基,您就告假回乡了。他可以忍受一位空气般毫无存在感的王后,却决不能容许一名可能改变众人对西方印象,影响他国政的王后。”
说完这句话,戚乐施施然起身。她对着奥格洛夫微微颔首,告别道:“您是长者,我等您是应该的。暴风雪未停,我等待您的回音。”
说罢,戚乐提起裙角,摇铃唤来了杰西卡,在杰西卡的搀扶下便要离开会客室。奥格洛夫在她起身欲行的时候开了口。
他还是没有直接给戚乐答复,但他却道:“殿下,伊卡宫的夜晚很冷,您走在路上还需得小心,请往有禁军巡逻的方向去。”
戚乐听了微微回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谢过了奥格洛夫,走出了会客厅。
也不知是会客厅内的壁炉烧的太旺还是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戚乐出来后只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汗。
系统也被戚乐少有的紧迫情绪感染,紧张地问:“奥格洛夫在明天是会答应还是送你一把刀?”
戚乐漫不经心道:“七成答应,三成送刀吧。看他心中索莱有多重,又对自己有多少自信了。”
“不过也没关系,如果他送刀——”戚乐的话音顿了一瞬,系统的心也跟着提起吗,可戚乐接下来却不说了。
系统忍不住追问:“如果他送刀怎么办呀?”
戚乐眼里含笑,她慢悠悠地回答:“不怎么办呗,如果他送刀,那就去帮巴德。奥格洛夫要杀我,你觉得被他拦在门外的巴德还会认为我是敌人吗?他是不是该认为我是同伴,一旦有机会存活,就该是向奥格洛夫报复的同伴了?”
“巴德是疯,但他不傻。奥格洛夫若是送刀来,我就会成为他的临时盟友了。”
系统:……你就是打算好了要两边吃呗。
系统也不去问戚乐要怎么从伊卡宫逃去巴德那儿了,她见了莫德神官还问了那么多有关葬礼的细节。系统觉得这些个踪迹就足够说明她对莫德也是有打算的,搞不好莫德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万一奥格洛夫翻脸时的备用退路。
系统安静了下来。戚乐走在伊卡宫内,只觉得周遭安静到冰冷,而空气里却满是燥热。这样的环境让她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她看了看窗外,看到了稍许变小的风雪。戚乐停下了脚步,忽而问道:“屋外的雪有多厚了?”
杰西卡看了一眼回答:“伊卡宫有仆人负责铲雪,只算这晚间半日的光景,大约能没过脚踝。”
戚乐瞧着窗外稍歇的暴风雪,对杰西卡说:“我想出去走一走。”
杰西卡讶然:“殿下?”
屋外在下雪,杰西卡完全不明白戚乐想看什么。不过戚乐想要出去,杰西卡提供了一个方向,她说:“如果您觉得气闷想要走走,西宫往右有一条回廊,回廊直通花园,您可以去那里走走。”
戚乐微微点了头,她将杰西卡的话同蕾莉安娜的记忆联系起来,差不多摸到了该走的路。
戚乐道:“我去走一走,你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也不必跟着。”
杰西卡有些迟疑,她劝道:“殿下,夜深了,您该回去休息。”
戚乐置若罔闻,蕾莉安娜原本就是个固执的人,她也不担心自己这样的行为会让女仆觉得奇怪,直说:“我说了,你可以自己回去。”
说罢,她不再理会杰西卡,而是自顾自的下了楼。杰西卡叹了口气,眉梢紧蹙,略顿了一瞬,想要跟上戚乐,却被其他的女官拉住了。
另一名女官道:“杰西卡,殿下并不想让我们跟着去,我们跟着做什么呀。”
她的眉眼间都是不耐烦:“王后本来就不受陛下青睐,如今陛下去死,她很快连伊卡宫都不能继续居住。你这时候还要往前去,不是等同于给下一任的王后不痛快吗?”
杰西卡迟疑了一瞬,片刻后,她却还是迈步跟上了戚乐,她道:“我是先王敕封的王后女侍,为得便是照顾蕾莉安娜公主,她如今心情不佳,我于情于理都该陪在她的身边。哪怕殿下明日便要搬离伊卡宫,只要她今日尚是索莱的王后,这些便依然是我的职责。”
旁人见杰西卡执意要去照顾心情不佳的王后,便也不拦她,随便她去了。杰西卡见众人心不在焉,知道就是强行命令她们跟随,这些人大约也不会对王后有多上心。她不得不自己先去替戚乐取了外套,再匆匆往花园回廊去。
而戚乐也倒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只不过是旁人都觉得她这时候应该悲痛,所以她也不介意做些悲痛的模样出来。
她突然想要出门就是单纯地觉得宫里炉火烧的太旺闷人,另外就是她有点儿想玩一玩雪了。
上一次玩雪的记忆估计得倒回追溯十几年。戚乐小时候和李朝舟一起活在南方,只有七岁那年南方下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那雪淹过了戚乐家的门阶,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玩雪”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候真的挺高兴,哪怕戚乐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堆的雪人鼻子尖是橘色的胡萝卜还是暗红的胡萝卜了,也记得那时候高兴的情绪。
这样高兴的情绪使得她回到北方后,每每看到雪也还是会高兴的。
北方常下雪,她冬天的情绪也就常比夏天要好。但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邪门,全国各地都下,就唯独B市不下,戚乐又忙各种事,瞧不见雪的时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做安明珠的时候倒是又见了一次雪,但那时候安明珠身体太糟,她光顾着好好喘气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如今待在这冰雪之都里,一时间多出空暇,反而让她生出了玩闹的心思。白天要做蕾莉安娜,显然不可能会有机会去玩,倒不如趁着晚上没人又有空放松一会儿。戚乐一边提着裙角往回廊走,一边心里回忆着自己当年堆得那雪人的模样。等她走到了回廊,雪人的模样也回想的差不多了。
暴风雪稍歇,但也算不得停。那鹅毛一样的大学仍然在飘舞,将温房外的花园完全藏在了银色下。戚乐的手扶着回廊的门柱略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迈步走了出去。
雪打在蕾莉安娜的皮肤上引得戚乐一个激灵。如果是平时,戚乐大概就要缩回来了,但她现在有外挂啊。
让系统给开了取暖的挂,戚乐城堡外昏暗的灯光下开始堆雪人。
系统瞧见戚乐这认真的样子,由衷评价:“戚乐,你这样真像个丧夫后的神经病女人。”
戚乐面不改色:“谢谢,我演技一般,能得到夸奖说明我在进步。”
系统:……我没在夸你。
戚乐看了看手中堆着的雪,她说:“材料不够,雪人估计堆不像,我堆个你的样子的怎么样。”
系统一秒转变了话锋,它兴高采烈:“真的吗?你还记得我什么样嘛!”
戚乐想了想:“不是圆的吗?”
系统:“……我是椭圆的!”
戚乐:“差不多,反正我的圆也捏不圆。”
她蹲了下来,开始琢磨着捏一个圆的球做系统,然而还不等她将一手干雪努力的压成球,就先被灯光逛了一眼。
一名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了她,厉声喝道:“什么人?”
戚乐手里还捏着雪球,她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王后蕾莉安娜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巡逻的士兵起先没认出来,再瞧见了她身上那些昂贵的装饰后,方才隐约意识到半蹲在雪地里的女人的身份。
士兵惊讶极了,他棕色的眼里写满了不解与困惑,低声询问:“王后殿下?”
戚乐微微垂下眼,她放下了手中的雪球,慢慢站了起来。
她站在雪里太久,雪几乎将她原本金色的头发都盖成了白色,那士兵瞧见戚乐这么模样也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殿下,杰西卡女官没有跟着您吗?”
戚乐正琢磨着怎么回答,身后便传来杰西卡的呼唤。杰西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灯光,抱着大氅急匆匆的赶来,先是将大氅盖上了戚乐的身体,扶着她往回廊去避雪,之后方才注意到了巡夜的士兵。
杰西卡见到这位士兵也有些惊讶,她道:“尤涅大人,今天该是您领队巡夜吗?”
被称作尤涅的士兵答:“盖文今日有事,我替他一夜。”
杰西卡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她看了看沉默中的戚乐,对尤涅小声道:“今日殿下心情不渝才会外出,还请您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瞧见。”
尤涅颔首:“我明白,我这便离开。”
他临走之前低头致礼:“殿下,克劳德·尤涅告辞。祝您好梦。”
说罢,他也真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往外去,临在花园的另一端入口碰见同样要往此处巡逻的卫兵,他甚至还说了两句话,将人直接支走了。
杰西卡心下稍安,她看向戚乐低声询问她是否还要接着走一走。戚乐看着自己捏了一半停在了院落里的雪球有点儿可惜。
戚乐道:“不用了,回去吧。”
杰西卡只当戚乐是心情不稳定,而戚乐自己呢,她想得都是这里的雪又厚又松,白天玩一定更有意思。
戚乐:等老头点头了,我就白天来玩个雪叭。
第84章 王04
夜影昏沉,士兵提着灯巡夜。
过了拐角,忽然有宫廷内侍官披着斗篷匆匆来寻他,寻到后先是给他瞧了奥格洛夫的手信,接着压低了声音道:“尤涅大人,奥格洛夫大人有事要同您商谈,可否请您即刻往南宫一趟。”
克劳德·尤捏的面上浮出困惑,他提着油灯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去询问内侍,仅仅是说:“我明白了,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他转身去叫了附近巡逻的士兵,将身上因巡逻而配上的刀剑卸了交于对方,方才重新对内侍颔首:“可以了,还劳请您在前方带路。”
作为军人,克劳德·尤涅在普遍高挑的索莱人中也显得较高。当他放下了工作,随着侍从自刮着风雪的殿外回到烛火明亮、温度和暖的殿内,他自后方垂下的影子甚至能完全将侍从的影子覆盖。
侍官发现了这一点,他略有些沉默。克劳德·尤涅也发现了,他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又偏了些步伐,确保自己的影子不会再莽撞的撞上对方的,才右手扶胸歉意道:“失礼了,奥拉子爵。”
奥拉子爵略回一眼,灯下的士兵态度恭敬,姿容却比他还要像帝都的贵族——从他父亲那边的血统来论,他的确也能算是半个贵族。从军的生涯使得他身姿挺拔,哪怕此刻低垂着头在向他示礼,也比宫廷侍官们显得更为英挺。奥拉注意到他棕红色的碎发有些许遮挡在了眼睫上,眼睫上落下的雪花在室内的高温里以凝成了水珠。他似乎先前已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擦过,眼睫上还存着些水渍。
——只是那双棕色的眼睛长的太寡淡了些,里头既无深情也无神秘,加上他唇角平平,瞧一眼就让人兴致全消,只觉得对方比伊卡宫窗外的风雪还要不解人意,冷淡又无趣。
克劳德·尤涅。女仆生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被“父亲”放逐前线战场,却又因为战功而被奥格洛夫赏识,得封少尉。依他本人的意志,自然是更愿意远离有“父亲”所在的伊卡,待在风霜更为酷烈前线,继续努力依靠刀剑为自己搏一个前程。然而他的贵人、奥格洛夫大公却与他的想法相悖。在亚诺王重病,奥格洛夫被要请进入伊卡宫以备不测的时候,这位前任宰相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可能,从而将他从前线调至帝都禁军,要求他承担起护卫伊卡宫的责任。
“除了你,我不信任其他任何人来守护这座城池。”奥格洛夫曾严肃对克劳德这么说,“国王若有不测,这世上最艰险的战场就不再是边境了,伊卡会成为我最需要你的地方。”
克劳德·尤涅幼年坎坷,奥格洛夫对他而言无异于人生中的导师,面对奥格洛夫的要求,哪怕克劳德·尤涅既不愿意回到这座城,却也只会答应。
就好像今夜奥格洛夫再次传唤他,若是换了别人,这位少尉多半还要说上一句:“职责所在脱不了身”来推辞,哪怕来请他的人是亚诺王的贴身男仆怕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男人啊,无趣到分明继承了来自父母的俊美相貌,却也能够因为作风与眼中对一切的漠不关心而让所有的女士却步。克劳德·尤涅英俊是英俊,可谁又愿意和英俊的木偶调情?木偶会笑吗?他怕是连笑容的意思都了解不到,他只了解那些冰冷又令人生恶的武器。
奥拉子爵心有所感,他遗憾着克劳德的形貌,回过了头,也不去计较影子上的那点儿不算冒犯的冒犯,将他带去了奥格洛夫身边。
奥格洛夫在南宫的会客厅里。会客厅里的炉火烧的很旺,这让克劳德稍微有些不适。奥格洛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他请女仆去帮克劳德拖下厚重的外衣,同时笑道:“我年纪大了,有些怕冷,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太难受。”
克劳德低声道:“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刚从室外回来,有些不适应。”
奥格洛夫笑了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挥退了左右,方才严肃了面孔询问对方:“这两日伊卡宫如何?”
克劳德:“正如大人猜测的那般,人心浮动。甚至还有人不顾风雪,想要出城去。”
奥格洛夫道:“出城去?这倒是新鲜,这城里还有想要让巴德继位的贵族?”
克劳德恭敬答:“是名宫廷内侍,被亚诺王封了个男爵,并无领地。我按照您的吩咐,抓了人后也只是寻了个地方将人关起来,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奥格洛夫道:“国王陛下宠信巴德亲王,宫中必然还有别的、他的信子。如今国王陛下突然去世,如果被巴德亲王及时知道了信息,我怕这暴风雪虽拦住了他的路,却也会让他从入伊卡宫准备继位,变成直接从剑羽城调来兵马攻打。”
克劳德闻言略皱了眉,他低声道:“如果大人有此隐有,便该在先前也调来边境的军队。”
奥格洛夫抬了抬手:“不妥,杜勒等周遭小国一直蠢蠢欲动,另外边军太过惹眼,若是一动巴德必然会察觉到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