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的眼睛里带着细碎的星光,看他的时候尤为明亮。都五年了,还有个人把他这个没什么文化的演戏的人当成偶像尊敬着,姜秋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些。他揉揉鼻头,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等待着结果。
其实做的大多是常规检查,看看药品对身体的影响程度等,等到姜秋再进入田恒也的办公室,他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并做了一些测试,林林总总合起来,田恒也基本确定,姜秋这七年是被误诊为单向抑郁症了。
知道结果的时候姜秋虽然震惊,但是又无可奈何,他别过脸去盯着窗户,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椅把。
姜秋似乎对玻璃制品特别敏感。或者是窗户,或者是杯子,这一段时间,姜秋大部分都在盯着这两样东西发呆。田恒也行医多年,什么样的患者都见过,也感觉姜秋或许是受过极大的心理创伤。像正儿八经的演员这个职业,压力真的不小,何况姜秋做演员这些年塑造的角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工作压力大频率高,很容易加重病情。
而且姜秋很难掌控突然爆发的情绪,最开始的时候他会砸东西,甚至会凶人,然后又是长久的疲惫,往复循环,自从不再工作后,大多是以自残或是剧烈运动强行化解。
——他是得了双相抑郁症,也就是躁郁症。
也难为他用着完全不对病的治疗方法强撑了这么多年。田恒也末了,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一般患者在剧痛和频繁地情绪爆发之后大多走上不归路,但姜先生的意志力确实很强,抗压能力也非同一般,但凡事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相信这些年受的苦也让你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市精神卫生院的一位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这是一个月的药量,要严格按照我所写的计量和时间服用,因为病情比较严重,大约一两月会见效,三四个月能有所缓解,配合心理治疗,相信最后就会康复的。”
姜秋拿着几张单子,觉得跟感冒一样,检查问话开药,谨遵医嘱就会好,倒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啊?
他想,可能是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他,他才有勇气过来。
“对了,姜先生,请问有人跟你一起住么?”
姜秋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有。”
“有陪同来医院么?”
“有。”
“请让她进来一下。”
姜秋只好去叫楚溪。她在长椅上昏昏欲睡,听到声音激灵一下,看到姜秋在对她摆手,便走了过去。其实叫她进来,无外乎交代一下用量,要监督吃药,此外改变家中的摆设、装修样式还有食谱等对病人有好处之类的。
等着田恒也交代完,他一边签字一边问:“一会儿小姑娘给我签个名吧,最近我女儿挺喜欢你唱歌的,行不行?”
楚溪觉得这位田医生的女儿太有品味了,然后洋洋洒洒写了些寄语最后才签上一个楚溪。程良越正好办完事,帮他们两个从药方拿了药,估摸着十二点的时候,两个人才到了家。
姜秋觉得身上轻松多了。他之前一直觉得走路费力,但现在迈开步子,轻巧许多。他在厨房徘徊一会,洗洗涮刷开始做饭。楚溪刚把药放好就发现姜秋在厨房忙来忙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姜老师,冰箱有菜有肉。”她提醒道。
姜秋回道:“知道了。”
其实姜秋虽然长期没什么食欲,但平时还会自己弄些东西对付着吃一口的。现在他是想真正地好好做一顿饭,于是接着问道:“你想吃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楚溪脱口而出。
姜秋笑了:“你还敢吃点好的么?”
虽然这样说,姜秋还是做了炖肉与西红柿炒鸡蛋。
下午楚溪就准备拿着简历去试镜了,因为没什么正规的表演经验,在大学演过话剧,当过没有台词的群演,说实话她有些紧张。姜秋交给她几个快速融入角色的小技巧,得到影帝真传,楚溪雄赳赳气昂昂的便奔向《曹氏春秋》的剧组。
一边在紧张筹拍,一边则一个个过前来面试的女演员。
好死不死,孟青也在队伍里。姜秋到不是怕她,只是觉得孟青跟口香糖一样难缠,嘴巴又大,招人讨厌,她来得并不算太早,所以排在了队伍后面,有些有点腕儿的明星都躲在助理的伞下,更夸张的还有预备着高板凳和冷饮的。
楚溪打了一把防晒伞,画了个稍微古韵一些的妆容,因为她长比较向古典美人靠拢,在她不太装甜的时候,就这样安静垂眸伫立,眉眼低垂的样子是有些仕女图的感觉的。
楚溪身高不算太高,一米六八,细长的双腿坐在视觉效果上来说,是还能给她拔个儿的。现在已经有工作人员给她们分发剧本了,今早楚溪在等姜秋的时候就看了一下有关这部剧的内容,了解的比较全面,再加上她本身文化素养就比较高,分到她表演的部分正好是甄宓化成洛神入梦,台词虽然短,但基本是洛神赋的一些原句,短时间背下来是有一定难度的。
果然,旁边一些拿到同样剧本的果然脸色都不太好。
这确实挺难为人的。楚溪替她们打抱不平。
——然后她把洛神赋整篇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孟青面试完回来就就看到她了,即使楚溪的伞打得再低,她看到楚溪那两条肌肉匀称的雪白的腿就能瞬间认出她来。
“呦,也来试镜啊!”
楚溪心里“啧”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她声音很柔,语气也轻缓了些,“挺巧的。”楚溪这是提前给自己入了戏,真把自己当古典美人了呢。孟青嗤笑一声,刚才试镜她紧张忘了两句词,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楚溪就更烦了,立刻甩了脸子迈开大步走了,她的助理在后面拿着伞追着,样子滑稽。
轮到楚溪了。屋里是一处简单的小桥流水的设施,还打着干冰,有些仙境的意味,楚溪回忆着刚才的台词,先将材料交了上去,然后上台表演。
她这次穿了藕色的连衣裙,上面有一些花纹偏淡的刺绣,站在那桥上还真的是有飘飘似仙的意境。楚溪学着唱诗的方法,将洛神赋内的辞句改编的七言诗歌用吟唱《诗经》的方式表现出来,此外动作步伐都行云流水,或垂目或抬眸,转换之间,目光盈盈似水,绝对是甄宓本宓没错了。
楚溪把这段表演完之后,几位主创交换了目光,再看看这个也正是顾北先生推荐那位,基本是定下来了。
楚溪表演完后,收好仪态,对着评审员鞠了一躬便准备走,让她没想到的是,何向导演刚刚拍完一段回来看看选角的情况,此刻正站在门口,对她鼓了鼓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躁郁症、抑郁症的内容大多是查的资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第9章
楚溪先是对着导演鞠了个躬,然后等着人家开口说话。
“不错,唱诗是跟谁学的?”
“导演您好,唱诗是我在上大学期间与古代文学专业课的教授学的。”
“研究诗经的?”
“是的。”楚溪往哪里一站,气质浑然天成,演戏也比较有天赋,何向直接道:“让后面的人回去吧,定下来了。”
一个工作人员立刻出去通知了,楚溪在屋内都能听到外面怨声载道的,心底暗暗觉得过意不去。
何向高瘦精明,估摸着也有五十多岁了,一双眼睛似鹰隼一般锐利,他看着楚溪,道:“一会儿把剧本拿走,好好背熟,演员班底你也应该清楚吧,到时候交给你的经纪人联系其他演员就行了,月底开拍,听通知入组。”
月底也就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楚溪看了看,自己大概有几十场戏,大多是与饰演曹丕的演员的对手戏,还有刚才入梦吟赋的场景,其他就是当个花瓶坐在曹丕身后就行。还好是正剧,没什么太亲密的环节。
楚溪答应下来,抱着剧本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算是她的荧幕首秀,楚溪出门之后转头就直奔工作室,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何平与张其,然后在工作室将剧本熟读了一遍,把该注意该勾画的地方预备好了,等到这一切结束,天都黑了。楚溪想起自己新歌的事,扭头问着何平,“乐队联系了么?”
“联系了,定金也交了,说是最多五天就能做出完整的编曲。”
“那就行。”这支乐队向来信守承诺,编曲也不错,她望向窗外,对着他们俩道:“早点回去吧,哪有那么多活。我先走了啊。”
“老板慢走!”
楚溪抿唇一笑,“何姐抬举。”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但是姜秋还是在等她吃饭。吃饭两个人一起吃,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姜秋的手艺要比楚溪好很多,楚溪就是那种纯粹的做饭为了对付吃点,但姜秋做饭是很有家的感觉的,菜的味道特别合口味,外面吃不到的那种,从小吃到大的那种一家一户独有的口味。
这就让人很好奇了,楚溪开始套话,“真好吃,在哪学的?”
“总自己做就做会了。”
“你那么忙,还会自己做饭吃么?”
“小时候在家里,给他们做。”
他们?家人么?“怎么你小时候不是家里给你做饭,反而是你给他们做饭?”
姜秋夹起一块虾仁塞到她嘴里,道:“食不言。”
套话失败。楚溪道:“行行行,吃完了再说。”
等到吃好了,楚溪才想起来,好消息还没有告诉姜秋,正好她有几处磨不好的台词,想让姜秋教教她,他们就在宽敞的大厅,由姜秋扮演曹丕,楚溪扮演甄宓。楚溪到底是个新手,之后的文戏还好,但她总觉得初见曹丕之时怯中带羞的样子演不出来。
姜秋用嘴教了两次还是觉得差点味,便直接亲身上阵,让楚溪半跪在地上,自己则伏在沙发假装这是刘夫人的膝盖,楚溪喊着:“何不抬起头来?”
姜秋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先是从顺着动作扫过地面,脸上扬之后仍垂视地面一会,然后徐徐张开睫羽,含羞带怯地看着她。
楚溪的心落了一拍。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她捂捂胸口,不自觉喃喃出那句台词,“天下竟有这般姿色无双的美人……”
“啊?”美人忽然发出沉闷的疑问声,“问你学会了么,说什么呢?”
楚溪连忙把他扶过来,道:“学会了学会了,不就是这样么……”看一遍就比光说直观多了,她一板一眼地学着,总算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正想进行下一步,楚溪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一拍大腿,道:“八点了,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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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秋那袋子药还放在茶几上,地方都没动。楚溪给他拿了温水,把药分类放好,给他拿出规定的计量,睁着大眼睛看他吃。姜秋从她手中接过药,像是怕掉了,楚溪把手搭到他的手心,然后才把药放上去,姜秋的手有她两个大,因为过瘦,刚才那场景就像是枝丫上开了一朵白花。
“姜老师,你把手机号给我吧,我提醒你吃药。”以后她出去拍戏,姜秋背着她不吃药就不好了。
姜秋一一照做。等到吃好之后,两人窝在沙发里,楚溪还在喃喃地背词。永不能小瞧文科生的背书能力,只给她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能把一个学期学的东西全给你背完。所以这种稍微灵活一些的台词她现在已经能熟读了,前两场也没啥话,基本能记下来了。
楚溪觉得有些累,她歪着头去往姜秋,发现姜秋也侧着头在看她,即使与她对视也没转移视线。
“……怎么,想起之前背词背到泪流的自己了么?”
“稍微有点。”
楚溪舔舔嘴唇,不要脸道:“姜老师,你给我唱首歌吧,我特别喜欢你写的《再见了年华》,我不怎么听民谣,但是觉得这首特别好听,我有段时间不听都睡不着觉。”
……又是再见了年华。那是姜秋刚出道的时候写的歌,已经被他归入黑历史了,不知道怎么谁说起来都是它。真不想唱。
他一边想一边清清嗓子,“再见了年华,小时候的歌谣。水巷的小船悠悠,荡走了多少离愁,不管我如何频频回首,都抓不住时间的轴……”
楚溪晃着腿,摇着身子,十分投入。
姜秋不是北市人,他就出生于一个山沟子,他妈是被拐来的,后来疯了。山里都是细细的小溪,他不想在家待的时候,有的时候会去水边上听一个瞎子拉二胡。其实他一点也不怀念那个时候,但是学会弹琴之后,脑子里有的旋律就是这个,有的词就是这个。
他唱完之后,楚溪还意犹未尽,道:“之前姜老师的演唱会门票三秒脱销,好多人抢都抢不上,现在免费做第一排听,感觉很爽。”
姜秋想,当年是何等的热闹和盛大,现在又是什么场景呢?喊得口号都是不离不弃,现在……不过还剩下一个。有这一个就够了。他活了三十几年,磕磕绊绊好不容易从最底层走到盛时,再由极盛到极衰,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苦没受过?姜秋觉得自己很多事都看淡了。
其实姜秋没想到的是,支持他的确实不少,敌不过黑他的罢了,只是这些人中,没有人比楚溪有钱,也没有人有楚溪这种运气。资本的世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
固执的楚溪从没有放弃过探寻真相,收集的东西很多,但就是理不清脉络。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姜秋,她所看到的只是荧幕上闪闪发光的青年,而背后的诸多酸楚诸多考虑,都是她看不到的。
如果不是她爸的一家租赁房租的中介公司准备收归合并,她去帮忙整理资料,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姜秋准备把房子租出去。
其实合同上写着是整个屋子,好多年前的,或许姜秋想过搬走,或许他只是忘记了。
楚溪都不得而知。
她歪着头,清清脑子里的想法,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哄骗道:“姜老师,我还想再听一首,我第二首最喜欢的就是……”
“行了行了,十点了,早点睡觉早点背词。”他站起来,走了没两步,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然后就看到楚溪极其可怜地看着他,他要是再拒绝就要哭那种。
我真是服了你了。姜秋走回去坐下,“第二首最喜欢的什么?”
“耶!”
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姜秋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蹬鼻子上脸惯得她毛病。
自己保持身材去晨练,拉上他。吃水果喝酸奶,拉上他。背台词串戏,拉上他。等到自己玩累了,就让他给唱歌听。想当年他姜秋也是去法国参加EF国际电影节都有人管开车门的主,现在跟个陪玩似的。吃药晚一秒被骂,吃饭剩一口被骂,床单被罩床帘,桌子椅子板凳都换了,院子也找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搬来好几十盆花给他种,跟找了个亲妈与亲闺女的结合体似的。
有的时候姜秋也想跳脚,想问问她,这到底是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