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月娘表姐相认虽然是好事,也了了大哥这么多年来挂在心中的心事,可是却使局势变得更复杂,你我两人的处境也变得更艰难。”他叹道。
“有什么艰难不艰难的,就算没有月娘,你我两府中的情况已经够错综复杂,多月娘一个也不多。
反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我觉得皇上这样做可能就是要将一池水搅浑,让我们处在中立之位,哪边都不偏不倚。”林远倒有些蛮不在乎。
“如若皇上真是这般想的倒好办,可怕就怕,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偏倚之人……”林致苦笑道。
“偏倚之人?你是说……梁王?”林远一惊。
林致点点头:“很有可能。否则,依照皇上手中的情报网,再加上月娘表姐失踪时虽然年幼,但毕竟也已经五六岁,已有记忆,若皇上真心想找,最多不过是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而已。
可为何他早不替月娘找我们,晚不替月娘找我们,却偏偏在梁王分府单过之后再来找我们呢?还有,你我都是男子,你会因为心爱的女子难产,就将罪责怪到心爱之人为自己生的孩子身上么?而且一怪就是十几载,还大费周折的派侍卫在这个孩子住的宫殿周围把守?”
如若真的不喜,大不了将他丢在宫中不闻不问就是。可是,皇上不仅没有对三皇子不闻不问,还在三皇子十八岁时给他封王,甚至将自己潜邸时的宁王府赐给他。
十八岁应该差不多是有自保能力的岁数吧?如果皇上对三皇子另有打算,这个岁数也应该让他出来崭露头脚,而不应该一味的让他躲在自己的身后。
在心中分析了一下后,林致继续道: “皇上还让照顾三皇子的月娘表姐连升数级,月娘表姐已经年过三旬,庶民出身,容貌在后宫之中也属寻常,除了三皇子这个养子之外,膝下再无所出,因恩宠而受晋封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母以子为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鉴如此,皇上不断的将我们二人身边的水搅浑,不太像是为了让我们做个中立之臣,倒像是专门为了梁王而准备的。”
林远沉默了一会后,叹道:“这几年来,你我兄弟二人为避免淌进这立储的洪水中,也为避免郑家、杨家、齐家的狂轰乱炸,连京城都极少回。如若皇上也想将我们拉进来,只怕这次我们是真的逃不过了。
既然逃不过,那就尽量做个稳妥的选择吧。如若真如你所言,我觉得梁王应当是最有希望的储君人选。
因为其一,如若皇上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三皇子而用侍卫守着他,那他必定为了三皇子的复出准备了十几年,不会无的放矢。
其二,皇上如今的年岁尚且不足四十,身体也一直很强健,至少还能继续在位十几、二十载,在皇上的有些栽培下,梁王的势力怎么都建立起来了。
而且,皇上在位的这二十一年,一直政通人和,人心所向。郑家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大过皇上。”
更何况,皇上这些年来一直有削减郑家势力的举动,当初边关的军权便是皇上从郑家的嫡系之中转移到他们兄弟二人手上。
刚登基没几年的皇上郑家都没能控制住,已登基这么多年、早已将天下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皇上,郑家想控制住就更是痴人说梦。
而齐家、杨家则更不足为虑,他们现在能如此风光,主要靠的是皇上的恩宠,一旦失去皇上的恩宠,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想着有可能要与郑家对着干,郑玉霜和其膝下的两个孩子处境就会变得比较尴尬,林远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林致思索了一番道:“倒也确实如此,大哥言之有理,倒是我着相了。”
林远又道:“我们现在也不用这么旗帜鲜明的倒向哪一边,这梁王我们从未见过,也几乎没有听人说起过,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品。
如若他是烂泥糊不上墙的,即便皇上再中意,再帮衬,只怕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先观望观望好了,好在你我过不久便又要返回边关,可以先不用参与进来,只需在边关遥望朝廷的风云变幻即可。
待咱们再次回来时,只怕皇上的真实意思早已明了,到时我们也知晓该如何动作了。”
林致笑道:“兄长所想也正是我所想,那先且这般定了。”
林远、林致兄弟二人意见达成一致后,便快马加鞭的往乾康帝御赐给他们的将军府赶去。
林远、林致二人都已有几年未归家,家中的妻妾子女看见他们时的欢欣喜悦自是不用再提。
在家歇息了一日,第三日清晨,林致也如之前回京一般,和这京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一样去参加早朝。
虽然前日乾康帝顾惜他和向尽忠长途跋涉了多日才抵京,特批他们可以在家好好歇息几日,待大年三十那天再上朝。
不过,一向小心谨慎的他和林远自然都不愿意给人留下什么话柄,落下个居功自傲的名声,都坚持和别人一样起早上朝。
和以往一样,他带着两个小厮,仍旧从怀化大将军府的正门出发。
虽然镇军大将军府和怀化大将军府已经打通连在一起,但是镇军大将军府和怀化大将军府的两块门匾都是康泰帝御笔亲赐,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将镇军大将军府或者怀化大将军府的正门封起来,将门匾卸下来。
所以,两府中人日常办事时仍走两个将军府的正门,只是平时相互串门或者处理府里事务时,才从内部通行。而居住在两府中间部位的林静夫妇等人,则是愿意走哪边的门就走哪边的门。
“致哥……”正当他带着小厮,骑着马儿,刚跨出将军府不远,突然看见一个妇人拦在他的马前唤他。
他不禁条件反射性的低头一看,这一看,饶是他平日自诩在边关已经将胆量练了出来,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竟然发现本应已过世九年多的谢云娘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虽然谢云娘现在的模样比之前要变化了不少,但是,自幼与谢云娘一起长大的林致却可以肯定这就是谢云娘本尊,加上此刻天色尚黑,林致心中的惊悚可想而知。
第36章
“云……云娘,是……是致哥不好,这么多年来都一直未给你烧过一道纸,焚过一柱香。等……等过几天致哥就去寺院给你做场大法事,可……可好?”
误以为谢云娘是不满他的所作所为,才来找他的林致结结巴巴的说道。
“哈哈……致哥,没想到你做了大将军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胆小。不过,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要你给我烧什么纸,焚什么香啊?还做场大法事呢!”
本来心情还比较郁结的谢云娘听见这话,却不禁笑了开来。
她与林致年纪相仿,又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感情自非一般人可比,她以往在林致面前说话也一向比较随意。
这些年来,因着生活困苦,又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变老成了很多,可是,一到林致面前,她还是不禁露出自己往日的小女儿态。
这时,也被林致的话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的小厮小伍终于用自己那双颤抖着的双手,点亮了马灯。
在马灯的照亮下,林致向谢云娘看去,果然是个大活人,因为有影子,听说鬼魂什么的都是没有影子的。
“月娘,果真是你么?二哥说你和两个孩子在来京城找大哥和我时被山匪杀害了。你何时来京城的?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还有,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为何不早点与我们联系啊?还有,你……你见过大哥了么?”
三魂六魄终于全部归位的林致见谢云娘真是个大活人之后,不禁激动异常,连珠炮似的询问道。
“晋哥说的?”听到林晋的名字,谢云娘的神情黯然了一下,不过停顿片刻后,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回答道:“我还是昨天打皇城根底下经过时,无意中看见你和远哥打马入宫述职时,才知道你们现在的身份的。
乾康十一夏,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路从南京北上,六年前终于抵达京城,找了份活干。
我趁着找活干的空档,到处寻找你和远哥的消息,整整寻找了六年,都未寻到。
没想到,昨天无意中竟然得知了你们的消息。这时,我才知道你们都入了伍,还都坐上了大将军之位。
孩子们都挺好的,玉儿……很能干,张罗出一份做干果的生意,让我和她一起做干果买卖;宝儿现在跟着先生在私塾上学,也是个懂事、爱学习的,他那先生也时常夸奖他。”
林致听出了谢云娘口气中的黯然,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当初二哥或者二嫂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我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就在纳闷,为何你才将将生完孩子,就急急忙忙的要上京来找大哥和我。”
想到林晋夫妻,特别是包玉兰当年的所作所为,谢云娘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不过她也不愿再多增添什么是非,只是咬了咬唇,摇了摇头道:“不关他们什么事,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
熟知谢云娘性格的林致气愤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不仅当年对你不好,肯定还待你很过分,不然不可能误导我和大哥,让我们以为你和两个孩子已经过世,这是怕我们找到你们,你向我们告状呢。
可恨当初我与大哥太过相信他们,竟信以为真,没有再派人找寻你和两个孩子。你自己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谢云娘叹道:“都这么多年了,过去就过去了吧。初时确实比较辛苦,不过现在两个孩子大了,又有自己的生意,也越过越好了。昨天我就是和玉儿一起去皇城根下的一个寄卖我们干果的店铺结账发现你们的。”
林致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谢云娘一直未提及林远,本来,按照常理,谢云娘看见他们,第一个找的应该是林远才是。
“你……你知道大哥的事了?”这件事是无法回避的,迟疑了片刻,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道。
“嗯,所以我才没去找他。”谢云娘点了点头。
“大哥……大哥也是迫不得已,因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郑二小姐一起在谷底待了一宿。郑二小姐的闺誉毁了,贞顺太后娘娘、郑贵妃以及郑家肯定是要让大哥给个交待的。
郑家是后族,这天下除了皇上之位,应该没有人能让郑家的嫡女做妾的。当年能……能许你平妻之位,并让玉儿和宝儿享有嫡子嫡女的待遇,也……也是大哥做了最大努力的……”林致劝慰道。
平妻?大哥做了最大努力?谢云娘愣怔了一下,事实貌似和她所以为的不一样,她微微带些颤音的询问道:“远哥是何时迎娶那郑家二小姐的?”
“乾康十一年初夏……”林致窥了窥谢云娘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回道。
“乾康十一年春末?我是乾康十一年夏末才离开南京的……也就是说,当时南京还未发生水患,我也还好好的待在家中,他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迎娶了郑家二小姐……。”
谢云娘泪如雨下,无法接受的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远哥不会如此待我的……他怎能如此待我呢?”
第37章
原本, 谢云娘以为林远只是寻找不到她,误以为她和两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人世,才娶了郑家二小姐的。
这样她虽然心里难受,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能要求林远一直为她守着。
没想到, 竟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林远竟然在明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情况下另娶了别人,还任由她无端由原配嫡妻的身份变成了所谓的平妻。
看着谢云娘的表情, 林致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说了不该说的话,便嗫嚅着挽救道:“大哥……大哥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是奉命与皇上一起狩猎时,偶然撞上了落入谷底的郑二小姐, 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当时天色已黑,不方便立刻救人。山谷中野兽又多, 大哥又不忍心见一个姑娘家独自待在黑乎乎的谷底, 所以便陪郑二小姐在谷底过了一夜……”
“他不忍心见一个姑娘家独自待在黑乎乎的谷底,便忍心让人如此糟践我?致哥你不必替他解释了, 他若真是无意, 或者迫不得已, 也不至于那般仓惶的成了亲。
即便再是太后娘娘有旨, 或者郑家威压, 那时爹娘尚且在世, 我也还在家中,她们也不至于不通人情到连他往家回禀的时间都不给。
和远哥一起那么多年,我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明明是他想弄成既定事实,让爹娘和我不得不认下来……哪怕他事先告之我一声,也算是他对我与他二人往日情分的一个尊重……”谢云娘哀伤道。
林致不禁有些哑口无言,当年他就是因为林远这种半推半就、暧昧不明的态度,将林远狠狠揍了一顿,并且与林远冷战了很长一些时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沉默了片刻后,林致询问道。
“我原本以为他是误以为我与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才娶了那个郑二小姐的。为了不让他为难,甚至犯上欺君之罪,我打算以表妹的身份与你们相认,这样既不会让他为难,我也不至少失去两个世上最亲的亲人,这也是我来找你,而未去找他的原因。
只是……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让他为难之事根本就不存在……至少现在我已不打算与他相认,无论是以夫妻的身份还是以表亲的身份,因为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对他生出怨怼之心。
与其日后将自己弄得面目可憎,还不若不相认。致哥,你也不要将今日遇见我之事告诉他。”谢云娘带些负气道。
“你也不要如此意气用事,毕竟除了你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呢,总不能一直让孩子没有父亲吧?
不过,我答应你,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消化此事,如果……如果你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能接受,再告诉我,我再来作打算。”
林致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件应该会让谢云娘高兴的事道:“现在这个世上你最亲的人又多了一个,月娘表姐找到了。”
果然,一听到这话,谢云娘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那姐姐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