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不如谈恋爱——赵十一月
时间:2019-02-19 15:19:58

  便是张淑妃自己,看着那沾着血迹的帕子,脸色也白了下去,真是被吓住了——她从来也不把旁人放在心里,最爱的便是自己。也正因此,她自是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怕死,此时也吓得脸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叠声的叫起来:“怎么还都站着?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把陆太医叫来。”
  永安宫上上下下,一时间都乱做一团,忙不迭的去请陆太医来给张淑妃看脉。
  此时的姬月白自然也不知道永安宫里的乱象,当然,便是知道了她也只会拍手叫好:气死了才好。
  她正借着路上的这一点时间,整理着自己对于慈安宫方太后的了解与回忆——哪怕加上前世,她对于方太后的印象也十分有限,甚至没见这位皇祖母几面。
  方太后确实是个十分爱清净的人,或者说她似乎真的是个非常讨厌与后宫接触的人,只说是要礼佛为国祈福,整日里闭宫礼佛,不仅不插手宫务,更是不许嫔妃们带皇子公主过去请安,也常劝皇帝少去慈安宫,安心政事。
  姬月白曾经听张淑妃身边的徐嬷嬷提过几句,说方太后是因为伤心孝惠皇后方氏的死才闭宫的。哪怕后来继后入宫,哪怕继后孝全皇后也死了,哪怕方宸妃这位侄女儿也入宫,方太后也不能释怀,待后宫上下始终冷淡如旧,甚至连对皇帝也没个好脸色。
  姬月白也不知道徐嬷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前一世,自己八岁时,方太后便病了,没等皇子公主们过去侍疾,她就已急病过世了。
  姬月白都还记得;前一世方太后死后,慈安宫一直紧闭的门扇终于全部被一扇扇的打开,那些服侍了方太后半辈子的白发宫人小心翼翼的将方太后亲手抄出的佛经一本本的被摊开来。
  慈安宫上上下下全都空了,到了最后也只剩下满殿的经书,满殿的书墨香气,满殿的诵经声。
  阳光从琉璃瓦上滑落,照在皇帝那张憔悴且苍白的面庞上,坐拥江山、富有四海的君王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那样的场景,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姬月白都还记得那一幕,如同历历在目。
  姬月白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方太后的生死结局,但现在距离方太后的死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哪怕,方太后最后真像前世那样病死了,她应该也已经能够搬出来独住了,不必再依赖他人。
  前世里,因方太后去的太早,姬月白年纪小又见得少,对于方太后的印象自然是极模糊的,现在想起来也是记不起长相,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颇为严厉的老妇人。
  所以,隔了这么多年,再来慈安宫,再见方太后,便是姬月白也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原来方太后是这个模样。
  方太后常年茹素礼佛,看着自是十分清瘦。好在,她年轻时亦是美艳出众的美人,生又是一张圆脸,便是临老也是眉目线条柔和,看着并不显老,只是神色有些冷淡严苛。她素日里不出宫,穿戴也都十分随意朴素,只一件姜黄色绣松鹤延年的家常衣衫,脸色似是被衣服衬得有些黄。
  她此时便姿态从容的坐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石青色万寿如意纹的毯子,清瘦的手腕上是一串檀木佛珠。
  哪怕是见着皇帝这个亲儿子和方宸妃这位亲侄女,方太后的神色也不动分毫,依旧是冷淡疏懒的。待得诸人上前见过礼,她这才冷冷淡淡的开口问道:“皇帝国事繁忙,怎么忽然来了?”
  姬月白看到方太后的人,听到她开口声音,方才有些恍然:且不论容貌,单是穿着打扮和清冷端正的气质,方太后与方宸妃便有五分的神似——就是不知方宸妃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皇帝约莫也是知道方太后的性子,这便笑着上前去:“儿子这是带宸妃还有皎皎来给母后请安来了。”
  说罢,见炕几上除了几卷佛经外还有宫人提前准备的热茶与点心。皇帝这个大孝子便亲自捧了热茶来,小心的递给方太后,语声恳切的解释道:“您不知道,淑妃这几日犯了旧疾,病得厉害,倒是顾不得旁事。只皎皎年纪还小,须得有人照顾。儿子想着,母后素来慈悲,这便带着皎皎来了,想着叫母后代为照顾几日。这孩子也十分伶俐懂事,讨人喜欢,母后这儿也只当是多了个说话的人......待得淑妃病好了,再叫人把皎皎送回永安宫便是了。”
  方太后抬手接了皇帝递来的茶水,可她却没喝,只端着手里,然后抬眼扫了姬月白一眼。她对于姬月白这个孙女显然也没多深的印象,此时打量的目光亦是又冷又淡,就连声音都是十足十的不悦和冰冷:“怎么,张氏这是快要病死了?”
  这话实在是有些厉害,皇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他语声微妙的顿了顿,然后才道:“母后这话说的.......太医已说了,淑妃这病养一养想来就好了。”
  方太后瞥了皇帝一眼,伸手拨了拨斜插在自己发间的那枚白玉凤头簪,声音冷的如同抖落下来的冰屑,令肌骨生寒:“她既然人没死,怎么就要别人来替她照顾女儿了?这做娘该有的样子吗?”
  方太后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皇帝实在有些接不下去,只得看了方宸妃一眼,示意对方上来说几句。
  方宸妃见着太后倒是不再冷淡端正了,她脸上好似融了冰雪,好似少女一般的眉目盈盈:“这哪里又是别人?”
  说罢,她轻轻抬手,揽着姬月白的肩头,用了个巧劲,正好把姬月白推到太后面前。
  这个距离实在有些近,以至于姬月白一抬头就能看见方太后脸上那掩不住的皱纹,以及她微微蹙着的眉尖和那种严苛又冷淡的神色。若是个胆小些的孩子,见着老人家这样毫不掩饰的嫌恶,只怕就要绷不住脸哭出来了,但姬月白还是抿抿唇,下意识的作出乖巧模样。
  方宸妃柔声一笑,用自己玉白圆润的指尖轻轻的在姬月白嫩生生的脸蛋上点了点。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这便与方太后道:“皎皎可是您的亲孙女,血脉相连,再亲不过。您瞧瞧,可不是与您像的很?”
  方太后半点也不吃这套,反到是抬着眉梢,不紧不慢的冷笑了一下:“像什么像?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方宸妃再多的好话都给油盐不进的方太后给堵了回去。好在,她这个侄女儿在方太后面前倒也有些个体面,说不过去便耍赖似的把姬月白往前一推,哼哼道:“反正呀,陛下与妾这都已经把人领来了,您要是不养着,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怎么领来的,自然就怎么领回去。”方太后语声清淡,随即又沉下眉目,神色极冷,语声更是冷的如同冰雪一般,“反正,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
  这话一出,皇帝与方宸妃心知是戳着了方太后旧日里的伤心事,脸色也都变了变。尤其是皇帝,他看着方太后手里的那串檀木佛珠,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变化不动,似是悲色又仿佛是怀恋,眉目跟着沉了沉,竟是一时间忘了言语。
  姬月白也跟着有些发怔,她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觉握紧了起来,掌心处是满满的湿汗:她把事情从头到尾的都算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慈安宫里碰到个软钉子。难不成,她还得再从慈安宫回永安宫不成?
  果然,皇帝到底是做孝子的,见着方太后神色冷沉又态度坚决,他又念及旧事,犹豫片刻倒又转了心思:“是儿子没考虑周全,母后这里是不方便.......”
  话声未落,姬月白忽而便跪了下来。
  她跪在慈安宫石青色的长毯上,姿态恭敬的给方太后磕了一个头,认认真真的叫了一声:“皇祖母。”
  一直乖乖站在一侧的姬月白此时忽然出声,自是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满殿的目光一时间也都落在了姬月白身上。
  然而,此时的姬月白却也顾不得许多,她心知这事最后还是要看方太后的意思,此时自然也只能把心力使在方太后身上,“父皇让我过来,是让我服侍皇祖母,给您老人家尽孝的.....”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但她仍旧能感觉到那地底的寒气一点点的往膝盖上冒。
  此时的姬月白已冷静了许多,慢慢的开始琢磨起这事来:方太后那句“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里面的女儿是指谁呢?
  先帝三女一子,可那几位长公主却都是有亲娘的,自然不会养在太后膝下。
  所以......
  姬月白忽然想起前世徐嬷嬷说起太后时的话:
  “要说情分,那孝惠皇后与陛下那真是自小一起长大养出来的情分——那会儿,方家长房只剩了那么一个孤女,方太后心疼,接了她入宫,当女儿一般的养着。陛下也真心喜欢这表妹,要不然方家那样的门第,方氏女又怎么能做的了太子正妃?那会儿,还是陛下亲自去与先帝求的赐婚,所以这孝惠皇后一步步可不就顺得很.......只是到底福薄,竟是就这么去了。太后也病了一场,约莫是心里过不去那坎儿,最后也再懒得管这后宫事.......”
  孝惠皇后。
  这是皇帝的元后,方宸妃的堂姐,约莫也是方太后的心结。
  那么,方太后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姬月白隐隐约约的抓着了一点思路,下意识的便接口道:“皇祖母,我听母妃念过一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若此,生者皆过客,您又是礼佛慈悲人,何必如此自苦自伤?”
  这样颇有些复杂沉重的劝慰之言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奶声奶气的说出,倒是有一种奇特的意味。
  方太后似起了点兴趣,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姬月白,静默苍老的脸上忽然一笑。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但声音却仍旧是十分的果断:“好,那你就留下。”
  方太后这态度变得太快,在场几人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哪怕是姬月白都有些愣愣的——这就,这就留下了?
  方太后看了看诸人的脸色又觉有些兴味索然,这便摆摆手,示意皇帝与方宸妃可以离开了:“人都送到了,你们也都回去。”
  皇帝与方宸妃倒是熟悉方太后的性子,见她点头便知道再不会错,不觉也都松了一口气,在侧陪着略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待得人走了,方太后才朝姬月白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姬月白便从地上起来,乖乖的站到了她身前,似乎真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方太后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边,然后才道:“把你之前念的那首诗从头念一遍。”
  姬月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我就记得这一句。”她这个年纪,真要把全诗从头念一遍,不是天纵奇才就是天生妖孽了。
  方太后看了她一眼,清瘦面庞上浮出些许复杂的笑容,语气似讥似讽:“就记得这一句也敢这样念出来?还这般歪解?”
  姬月白几乎便又要跪下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唇道:“是孙女轻狂,一时念错。”
  “你没念错,”方太后神色冷淡,言辞依旧锋利无比:“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让我放下阿琼的事,珍惜眼前吗?”
  阿琼——那位早已过世的孝惠皇后的闺名便是方琼枝。
  姬月白咬住唇瓣,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然因为紧张而透出些许的青色,手心也已是湿漉漉的冷汗。
  方太后神色依旧冷淡:“不必紧张,你能这样聪明伶俐,我很喜欢——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顿了一下,她才道,“不过,你既然要留在慈安宫,我这儿倒是有句话想与你说。”
  姬月白低下头,认认真真的道:“请皇祖母指点。”
  方太后的目光落在姬月白柔软乌黑的发顶上,看着她发上的两个发旋,随即又转向外面。
  慈安宫的窗户上糊着一层碧绿色的窗纱,极轻极薄,有明亮的日光透过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碧纱照进来。
  方太后静静的看着那稍纵即逝的光,乌黑的眸子里似也闪过了什么。这一刻,她的脸上没有讥诮和冷淡,只是静静的,仿佛想起了过往逝去的那些光阴和无数往事。
  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是冷淡淡的,很冷很沉:“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住气——若非你先前自己心急了,你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么会念错诗呢?”
  姬月白低头应是,表示自己受教。
  可她却也心知:适才念的这一句诗,可以说是念错了也可以说是没念错,所谓的对错不过是方太后一念之间罢了——这或许也是方太后要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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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太后点头收下了姬月白,无论是方宸妃还是皇帝都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皇帝心里多少有些惦记着张淑妃的病情,想着张淑妃那头必是记挂着女儿,这便要回永安宫去。只是,他看了看身侧的方宸妃,一时倒是开不得口。
  还是方宸妃笑了一声,推了皇帝一把道:“淑妃妹妹怕是正等着这儿的消息呢,表哥也快去看看?”
  她平日里恪守宫规,多是用“陛下”“皇上”称呼,倒是难得唤一声“表哥”。也正因着难得,这语声里也多有几分的亲昵和娇软。
  皇帝闻言,心里自然觉得极妥帖的,不免又抬起眼,看了看方宸妃。
  却见面前的佳人云鬓堆鸦,肤如凝脂,颊有两靥,似有飞霞。她就这样亭亭立在眼前,娴静如雨后的空谷幽兰,正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皇帝碰着这样殷切温柔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尖都软了许多,更是迈不动步子,不由得转念道:“罢了,你难得出宫一回,偏还要累得那你陪朕跑着一趟,也是辛苦.....还是先去蓬莱宫看看珏哥儿,陪你用顿午膳再说。”
  方宸妃明知故问的道:“那,淑妃妹妹那里?”
  皇帝叹了一口气:“叫底下人跑一趟传个话就是了——这一早上也是怪折腾的,偏她身上还有病,朕这会儿过去,她怕还要强打精神服侍朕,却又是累了她。”
  方宸妃低垂螓首,玉白的颊边微微泛红,细声道:“就知道表哥你最会心疼人。”她深知张淑妃眼下正是气急时,自然乐得将皇帝拉走,再火上添油的气张淑妃一回。
  皇帝见她玉面泛羞,心里更是痒痒,只是他还有理智,顾着这会儿还在慈安宫外,不好在太放肆,这才只是伸出手,借着袍袖的遮掩,在袖子底下悄悄的捏了捏方宸妃的柔荑,压低声音与她含笑道:“表哥总是最心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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