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冬眉峰轻悸。
他的肩背线条无声锋锐一瞬,抬头静静看了她一眼。
他的瞳底像是藏着无数的话,但又终归一句都没说,只是凝注了她一阵,又重新垂下眼睫。
叶枝用力抿了抿嘴唇。
她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不知道林暮冬当初具体发生的事情。
林暮冬想要告诉她,她一定会听着,但如果林暮冬不想说,她也永远都不会问。
但她也不会跑的。
林暮冬不来抱她,叶枝就自己蹦过去,摇摇晃晃站稳,低头看向那个狼狈不堪的王八蛋。
“受了伤就是能治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也可以受一下伤,然后亲身体验一下我们康复是怎么治疗的。”
小姑娘气得不行,脸色都微微地发白,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实在太不会吵架,嗓音依然温温糯糯,软绵绵颤巍巍地赌气,一把攥住了林暮冬的袖子:“我——我不光敢碰他,还敢亲他呢。”
H国队医噎了噎。
他根本没想到她的回应,错愕抬头,张了张嘴,竟然没能立刻答得出话来。
整个屋子都被小姑娘的话震得静了静。叶枝威风凛凛,超极凶地抬起头,想让林暮冬帮她一块儿吵架,却正迎上了有些怔忡的漆黑眼瞳。
林暮冬看着她。
他眼底的寒意戾气好像都在一瞬消失了,浓长的眼睫轻动了两下,瞳底一点点融成柔软的清光。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周身的冷厉锋芒也像是瞬间收敛了,淡白的唇微张开一线,像是想要出声,又慢慢抿起。
定定地、一动不动地。
好乖地看着她。
叶枝忽然莫名觉得,被按在桌子上的H国队医好像和现在的场合不太搭配。
在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拉拉林暮冬,提醒他帮自己把架吵完,赶快轰走坏人再说的时候,林暮冬已经回过神,做出了新的应对。
他手下又加了些力,拧着那个H国队医的胳膊,送到了叶枝的面前。
叶枝怔了怔。
H国队医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拼命挣扎着想要呼救,却被他严严实实封住了嘴,只能隐约发出无力的闷哼声。
他的肩膀被牢牢压制着,送到了叶枝手底下。
小姑娘哪怕不用费力气抬手,也不用蹦着挪动位置,一伸手就能碰得到。
叶枝眨了眨眼睛,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给你卸。”
林暮冬终于出声,嗓音低低的,带着一点儿惯叫人心颤的轻柔磁性。
他把人又往前送了送,低头看着她:“不生气了。”
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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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队的友情帮助下,意外脱臼的H国队医被及时送往医院,进行了标准的手法复位康复治疗。
林教练好像有一点失落。
刘娴几个回来得晚,只来得及帮忙把人送回了H国一方。实在忍不住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趁着上飞机排队过安检的时间,终于拦住落单的小姑娘队医,问起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叶枝摇摇头,仔细想了想,神色又严肃下来:“刘教练,林教练曾经在H国接受过治疗吗?”
林暮冬的治疗都是柴国轩负责,刘娴不清楚这个,闻言一怔:“可能?他年初确实出国过一段时间,好像是队里安排的,后来回来了,也偶尔会再过去……”
“不要叫他去了。”
叶枝声音很轻:“也不要告诉柴教练,但是以后都不要去了。”
林暮冬之所以会被困在反复发作的状态里,其实未必就单纯是因为他当初造成创伤的经历。
那个队医曾经跟她说过,给林暮冬治疗的是他的老师。
所以他的态度也能在一部分折射他那个老师对林暮冬的评定。
心理咨询是主观性很强的工作,一旦咨询师本人都认定了患者无法康复又极端危险,哪怕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也一定会潜移默化地不自觉表现出态度。
患者需要克服极大的心理阻力才能主动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原本就会比常人更加敏感。这些无声的暗示会随着治疗,一点点被察觉,然后施加在潜意识上。
给林暮冬治疗的那个咨询师,不论究竟是职业道德还是水平的问题,都确确实实在一年里在他身上加了无数的枷锁。
危险、格格不入、前途尽毁、未来无望。
林暮冬这一年,都是一个人在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所以他才会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封闭自己,越来越拒绝交流、拒绝放松,甚至拒绝休息,用不计代价的自伤作为维系清醒冷静的最后屏障。
这是他能找到最后的办法。
只要把自己锁起来,就不会伤到别人了。
叶枝只要想一想,都气得很想再去找那个H国队医的老师问问清楚。
刘娴知道的实情不多,看到她严肃,也跟着正色点点头:“好,我回头跟柴队说。”
她隐约察觉到了些事,但依然体贴的没多问,探着头瞄了瞄另一条队伍里的林暮冬。
这边的机场安检偶尔会按性别分流,这段时间恰逢年末,乘客数量增多,他们也被分成了两侧的队伍,正逐个通过安检缓慢往前挪动。
林暮冬正站在另一头的队伍里,微低着头,安静地听着柴国轩唠唠叨叨地训话。
平心而论,刘娴觉得林教练看起来其实并不很生气,周身也没有什么一贯的冷意。
只是好像莫名有些打不起精神。
好像她承诺了带着自家闺女出去玩,又因为队里临时的通知不得不更改取消计划,小丫头希望落空的时候那种又难过又懂事的打不起精神。
刘教练忍了又忍,还是压制不住心底蓬勃的好奇:“所以……林教练现在的状态是因为这个吗?”
叶枝眨眨眼睛抬头。
“他——他刚才还想弄个行李箱,让你坐在上面推着你走的,你回头可以拿这个笑话他。”
毕竟也是合作多年的同事战友。
刘娴毫不犹豫地卖了多年的同事兼战友,压低声音跟小姑娘打探着八卦:“他是不太有精神?怎么了……昨天你们两个在休息室吵架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叶枝有点儿茫然,睁大眼睛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刘娴目光瞬间炯炯。
小姑娘攥了袖口站着,脸上一点一点红了,往衣领里努力藏了藏,慢吞吞摇头:“没有吵架……”
从小到大,叶枝都实在太不擅长吵架了。总是找不到开口的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每次吵架都记不住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然后回头又很容易惋惜自己当时怎么发挥得这么不好。
她那时候气坏了,什么都想说,又一直插不上话,一生气就不小心把真心话也说了出来。
在她说完“还敢亲他”之后,就发生了好多事。H国那边交接致歉加上回队前的准备,两个人都忙得不行,哪怕一直待在一块儿,也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
后来夜深了,林暮冬想要找她说话,又被她很严格地塞回房间睡觉了。
叶枝脸上烫得不行,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把这种事如实说出来。被刘娴追问了一路,直到坐上飞机,也始终牢牢地闭紧了嘴巴,小拨浪鼓似的问什么都只知道摇头。
刘教练惋惜不已,扶着小姑娘坐上座位,帮忙放好行李调好椅背,自己上后面找柴国轩交流八卦去了。
飞机还没起飞,叶枝趴在椅背上,把滚烫的脸庞埋在胳膊里,奄奄一息深刻反省。
她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
这次的座位有点靠近舱位,飞机的发动机声清晰地不断轰鸣,遮住了大半的人声。
空乘在来回巡视,提醒着乘客收好小桌板扣好安全带,机舱的灯也暗了下来。
叶枝深吸口气,长长长长呼出来。撑起胳膊想要扣上安全带,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暮冬登机走过来的轩拔身影。
他穿着件纯黑色的风衣外套,衣襟微敞,高挑的身材被修饰得线条清晰。
角落的小空乘正在和乘客说话,冷不防一抬头,声音瞬间轻了轻。
叶枝眨眨眼睛,又想起之前的事,脸上更红了一点儿,主动拢了拢身上蓬松的羽绒服,努力给他腾地方。
她才按了两下,林暮冬已经走到座位边上,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俯身朝她伸出手臂。
“升舱了,去那边会舒服一点。”
林暮冬嗓音低醇,示意了下空空如也的头等舱,安静黑瞳里映着她,语气很轻:“跟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教练:说了亲的说了亲的说了亲的说了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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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回家
叶枝看着他, 心脏不争气地飞快跳了两下。
小姑娘往衣服里缩了缩, 抿了抿唇,没应声,薄薄的耳朵尖红通通的,撑着扶手慢吞吞站起来。
飞机即将起飞的提示音响起来,叶枝贴着座椅,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外蹭。
才挪了一小半,林暮冬的手臂已经递过来。
他的眸光漆黑安静,深深盛着她。
叶枝脸更热了,蹦着往他身边靠了靠, 半张脸都缩进薄毛衣松松的领子里。
像只快熟了的小仓鼠。
林暮冬静静看着他,眼尾和软一瞬, 像是笑了笑。
他一手揽过她, 替她拿着脱下来的羽绒服外套, 手臂圈过小姑娘单薄的脊背, 轻轻一拎就把人抱到了过道, 朝头等舱缓步走过去。
叶枝几乎整个人被他架着, 伤到的脚腕一点儿也没用力, 迷迷糊糊地走过了整个光线暗淡的过道。
进了隔着层帘子的头等舱, 她借着的那一点力也散了,整个人一轻,忽然就被稳稳抱了起来。
叶枝吓了一跳:“林教练……”
“别动。”
林暮冬手臂稍稍施力,把人往怀里圈了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声音轻缓:“疼不疼?”
小姑娘被蓬松的羽绒服整个裹着,眨眨眼睛抬头,下意识出声:“不——”
她的话顿了下,小心地瞄了瞄林暮冬的神色,长了记性,老老实实承认:“不是很疼,就有一点儿……”
封闭的麻醉量被她自己减了半,登机又折腾了半天,这会儿已经开始闷闷涨涨地发疼了。
林暮冬俯身,把她小心放在沙发上。
飞机上不能带超量液体,云南白药的喷雾剂和其他药品一起装在行李箱里办了托运,还要等飞机落地才能处理。
小姑娘蜷着腿,从他臂间仰起脸。
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乖乖的,比平时看起来要蔫一点儿。
林暮冬摸摸她的头发:“歇一会儿。”
他起身,正要坐到旁边的位置里,袖口忽然传来细微的阻滞力道。
林暮冬单手撑着座椅扶手,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埋着头,软绵绵的指间捏着他的袖口,脸颊泛着淡粉,低着头怎么都不好意思看他。
林暮冬静静等了一阵。
飞机慢慢开始滑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遥遥传过来,空乘体贴的没有过来打扰,舱内空荡安静。
有一点儿细微的光芒在他瞳底悄然亮起。
他伸出手,试着覆上小姑娘纤细白皙的脖颈,慢慢揉了下。
被揉舒服了的小仓鼠瞬间弯起眼睛,又想起还在不好意思,努力往他怀里藏了藏,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林暮冬呼吸微摒。
他的身形沉默着凝了一瞬,伸出手,把叶枝重新抱进怀里,抱着她一起坐下。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热乎乎暖洋洋贴着他的胸口,小小的一团,带着一点点红豆味的奶香。
头等舱的座位很宽敞,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林暮冬抱着她,胸口一点点暖和起来。
这样就很好。
他阖上眼,唇片轻轻贴上小姑娘柔软的短发。
这样碰一下就很好了。
他会知道该怎么宠着她的。
早晚能学会,不会伤到她。
察觉到发顶覆落的淡淡温度,叶枝生出点儿好奇,仰头想要看一看,就被林暮冬抬手遮住了眼睛。
叶枝抿了下嘴唇,小声抗议:“不能耍赖呀……”
像是也被她传染了某种很轻松的情绪,林暮冬唇角微扬了下,松松罩着她的眼睛,嗓音沁上一点很浅很柔和的笑意:“不准看。”
小姑娘很不服气地仰起脸,眼睛眨呀眨的,睫毛尖儿小刷子似的扑扇个不停。
带起一点点奇异的气流,软绵绵地扫过他的掌心。
林暮冬喉结无声动了下,低低吸了口气。
他看着她,瞳底渐渐翻涌起一点幽微的情绪,又慢慢敛净,缓缓把那一口气呼出来。
还不行。
他的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
干干净净的,又乖又软,哪怕只拱着他的胸口,都要收走他心里的所有空隙。
林暮冬亲了下她的发顶,轻轻拍着叶枝的背,把人往怀里护进去:“睡。”
叶枝眨眨眼睛,贴着他的胳膊仰起脸。
林教练好像比刚才有精神了。
她还没亲他呢……
叶枝给自己鼓了一路勇气,这时候反倒莫名生出了一点儿惋惜。乖乖蜷在他怀里,仰头看着那张脸庞上清晰深邃的面部线条,心跳稍微快了快。
林暮冬刚从外面进来,领口的衣料还搀着清新明净的寒气,和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混在一起,无处不在似的裹着她。
要智取。
叶枝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他搁在腿上的手腕。
林暮冬已经不常戴护腕了,微凸的腕骨露出来,勾勒出鲜明的线条,很放松地搭着。
被她一碰就微动了下,轻轻翻转了过来。
明明视线并没落在两人的手上,林暮冬的手掌依然稳稳把小姑娘捣乱的手拢住,包在掌心,低头看着她:“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