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动的心,许是她在旁为他添香研磨的时候,又许是他病重在榻她彻夜不眠来照顾的时候……
没想到在自己许下承诺后,她还是坚守原来的心意,去意已决。
穆玉松推门而进,笑意带着轻嘲:“没想到你都求到夫人这来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却如同一道雷鸣在云竹耳旁炸开,她倏然抬头,便瞧着那冷冷清清的眸底下暗流汹涌。
“娘,人我带走了。”穆玉松一手扯过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到她皮肉生疼。
秦氏第一次见到玉松生气的模样,也不敢拦劝。
可待一出屋,穆玉松却倏然松开手:“卖身契你去找李管家拿,就说我准了。”
那瞬间他情绪复杂,眸底混沌似海,顷刻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付出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就像是块冰,如何都捂不热,化不成水,她的心坚硬如石,从未被触动过。
他的手指发紧,可原来攥成拳头状的手掌却松开了。
她想要自由身,便允了罢。
她若要走便走罢。
而云竹从未见过公子这般模样,往日里他温润如玉也好,神色俱厉也好,但都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奈、难过……
“是奴婢辜负了公子的心意。”
“公子保重。”
第30章 出嫁
因是待嫁姑娘, 穆清华这些时日都被秦氏拘在府中不准出门再抛头露面。
许是清楚女儿的性子,秦氏严词厉色道若是她擅自出府, 那她身旁的丫鬟皆连坐受罚,轻则扣罚月钱, 重则打发卖掉。
所以整日对着紫秀、红梅那两张惶恐不安的小脸,穆清华也于心不忍,索性真收了性子就只待在院子里练练枪法, 吃吃喝喝,日子也过得颇为欢愉。
直到出嫁前日, 她在院子里舞动着红缨枪时, 却突然听到墙头传来一低切的声音:“清华妹子……”
穆清华抬眼看去, 那高墙上冒出半张脸,剑眉斜飞,目光清朗,正是刘致远,她面上略过惊异, 旋即粲然笑开:“刘大哥!”
这抹笑刹那间犹如百花盛开, 看得刘致远不禁怔了神, 这几日军务繁忙,他在军营里完全抽不开身,甚至连上次提亲他都没能亲自前来,而拖到今日, 却忽然想起明日就是大婚了, 更是局促不安。
想来自上次一别已有一个月多未见她了, 那一抹思念实在挠得他心痒痒,于是他策马匆匆赶来穆府,可却被一把拦在门外,道成亲前男女不宜见面。
他本来打算再忍耐下,但刚走几步还是折回来了,他真的是片刻都不愿再等了,于是做了平生第一件荒唐的事情,爬墙。
瞧着他一副目愣口呆的模样,穆清华轻笑道:“刘大哥,你怎么来了?”
刘致远有些窘迫,趴在墙头边不上不下,支吾道:“清华妹子……我来看看你……不,不是,我其实是来给你送点心的,你不是最喜欢吃翠香楼的桃酥饼吗,我给你买来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牛油纸包扬了扬。
隐约都能闻到了那香味,穆清华笑得更欢:“那快给我拿下来!”
而这时在屋内收拾的紫秀听动外头的声音,不知小姐正在与谁说话,好奇地探了个头,结果一看来人,登时惊慌地跑出来:“姑爷,这成亲前是不能来见小姐的!”
一听姑爷二字,刘致远惊喜交集,半晌后才慌忙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走,我就看一眼,马上就走了!”然后他把那包桃酥饼向穆清华低空抛去,“清华妹子,接着,我先走了,我……我明天再来……接你!”
然而话音刚落,他突然手没扶稳直接摔了下去,伴随着痛呼还发出了一声轰隆巨响。
院子里闻声而来的其他丫鬟们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扑哧笑了,这未来的姑爷可真是憨得可爱啊。
-
翌日,刚用过午膳,穆清华就端坐在梳妆台前。
她正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恍惚,原来送长姐出嫁时见她满脸欢喜,娘也总道出嫁是姑娘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可不知为何,直到现在她内心依旧平平静静,无波无澜。
她突然想起了原先于惊给她寻来那几本话本子,近几日闲来无事,她都已经随手翻完了。
那里头讲述了一段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看得似懂非懂。
她实在不明白书中的姑娘为何能因多看了两眼就暗中倾慕非君不嫁了……
于惊好像还说过里头的人物都是以他家侯爷为原型,想到这她不由得哑口失笑,谁会想要与那双凌厉的凤眸含情脉脉对望啊,想想都慎得慌。
不过上次与他共乘马车时还无意中看到了一女子画像,他当时欲盖弥彰的神情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没想到像他那般冷清寡淡的人都能有心仪的姑娘。
如此想来,难道其实自己才是更为无情的人,竟都不曾对谁动过心?
“华儿。”
耳边的一声轻呼,唤回了穆清华飘离在九宵云外的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秦氏轻抚着她的后背,“先去换上嫁衣,莫耽误了吉时。”
这时紫秀捧着艳红的嫁衣进屋,只见上头绣着金灿凤羽,流光溢彩,侧袖处大团富贵艳丽的牡丹争艳盛开,可谓含蓄之中,富贵尽显,看得众人羡煞了眼。
“这嫁衣可是咱们府上绣娘自己做的。”紫秀笑盈盈道,“一针一线可都不敢含糊,就等着教小姐今日风风光光出嫁,惊艳满城呢。”
穆清华轻淡淡的扫了一眼,起身随她进里间换上。
而秦氏一看女儿身穿着嫁衣走出来时,一阵鼻酸泛起,用秀帕抹了抹盈出来的泪珠。
穆清华见状一慌:“娘,你怎么哭了?”
除了不舍还能有什么原因,秦氏眼眶蓦地通红,刻意撇过眼不去看她。
“娘,若你不舍得我,那我还是先不嫁了,等过两年再嫁也一样!”穆清华直言道,说着她伸手就想脱下嫁衣。
“你又说什么傻话呢!”秦氏泣极而笑,“娘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你快把嫁衣穿好,去梳头。”
秦氏伸手推她去梳妆台,然后强忍住眼泪,心道今日定要让女儿高高兴兴出嫁。
不一会便听见外头一阵敲锣打鼓,是刘致远来迎亲了。
穆清华罩上了盖头,由秦氏牵扶着走向外头。
坐在马背上的刘致远身穿大红直裰婚服,神采奕奕,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当看到那一拢红裳迎面走来时,他不由得呼吸一窒,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他神色郑重道:“将军,穆夫人,我此生定视清华如珍宝,不敢辜负!”
“那我可就把她托付给你了。”穆震方拍拍他的手背,“莫忘你今日说的这话。”
“是。”声音铿锵有力。
秦氏看着颇为欣慰,但这一时突然发现玉松不在,便问旁边的李管家:“松儿呢?”
被这么一问,李管家面色有些为难:“少爷已经好几日没出屋了……”
“难道今日妹妹出嫁他也不出来?”秦氏蹙起眉头,“快去叫他!”
李管家连声应是,转身就准备往里走,但迎面一声音传来:“不必了,我来了。”
秦氏循声看过去,见他虽挂着笑容,却还是难掩憔悴疲惫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前几日她听说云竹那丫鬟拿了卖身契便走了,也不知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穆玉松上前拍拍刘致远的肩膀,笑道:“我这妹妹脾性大,你往后可得多惯着点。”
还未待刘致远答话,红罩头下的穆清华忍不住出声:“我哪里脾性大了,哪有哥哥这么说妹妹的!”
这凶巴巴的语气听得众人顿时哄然大笑。
秦氏免不得再细声叮咛了她几句,稍后见时候也不早了,便扶着她上了花桥。
刘致远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帘子被放下,他才收回了视线,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沿路撒着喜钱回刘家去了。
城内的百姓好久未遇到大户人家办喜事了,看着那如雨一般撒下来的喜钱,顿时围得里外两三圈,个个兴高采烈地沿途追随,欢腾不已。
当这支迎亲队伍路过金宝客栈时,那喧闹声便传到了于惊异常敏感的耳朵里,他心里实在憋屈,侯爷在那日送完贺礼后成天就在屋里静坐,除了端膳食和递文书外都不准他们再进去了。
今日便是三月初八了,难道侯爷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穆姑娘嫁给他人?
这时,他瞥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面色慌张在客栈门口徘徊着。
客栈早就被他们包下了,这人不知来干吗?
出于警惕,于惊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此人是当地的知府吴恭顺,他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少年正神色严肃地打量着他。
吴恭顺今日刚得知了一小道消息,京都中那最权高位重的镇远侯竟然悄然来到了此地,他赶忙前来探探虚实,若能想办法讨到这位侯爷的欢心,那今日后仕途不说扶摇直上,那也当是一帆风顺。
他恭身笑道:“下官乃当地知府,听闻楚侯爷现在此处,特地冒昧前来拜访。”
于惊挑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坏笑,身形微侧:“原来是知府大人,请。”
有人想往刀口上撞,那他也不拦着。
吴恭顺顿时笑得脸上的横肉都挤在了一起,他轻声轻脚地上楼进了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下官拜见侯爷!”
楚羽晟面无表情地拿着书卷,眼皮都未抬一下:“何事?”
“下官吴恭顺,乃当地知府,今日贸然来扰侯爷实属无奈,前些日子城外来了几千名流民,下官修书向朝廷请示,但迟迟未有回复,此前穆将军私筹了粮食应急,但眼下……”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这侯爷淡淡开口道:“允了。”
吴知府一时怔神,他还没说清所求何事呢。
不过这侯爷识多才广,猜到也属正常,他便不再继续说了。
“还有何事?”楚羽晟见来人还杵在这,声音有些不耐。
吴知府又想起一事,满面赔笑道:“对了,侯爷你可知今日城中其实有件大喜事,穆府的二姑娘出嫁了,不知侯爷可有兴致一起去喝杯喜酒?”
闻言楚羽晟面色一僵,暗沉的凤眸里波涛汹涌:“滚、出、去。”
一字一顿,满是煞气。
吴志府根本不知哪触动了这侯爷的逆鳞,但早已吓得胆破急跪而下:“是是是,下官这就滚。” 说完身子一蜷还真从地上轱辘两圈滚了出去。
然而所有侍卫看到这一颇为滑稽的画面,却无一人敢笑,全都面色肃然,视若无睹。
许久后,楚羽晟蓦地起身,疾步走出客栈:“备马!”
第31章 风波
坐在花桥里的穆清华因盖着红布遮了眼, 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外头闹哄哄的声音, 她顿时感觉有些不太真切,今日竟真的要嫁人了。
直到花桥落定, 她才定定心神从桥子里走了出来,媒婆上前把红绸放在她手心里,另一端则由刘致远牵着。
刘致远轻声道:“清华妹子, 我牵着你进去。”
穆清华微微颔首,所有杂念抛在了脑后。
两旁早已站着许多宾客, 欢笑声连绵不断, 祝福声不绝于耳。
因看不到前方的路, 穆清华走得有些磕绊,不过好在刘致远心细发现了这点,他再次放慢了脚步,温声道:“我们走慢些,不急。”
“嗯。”穆清华轻声应道, 心里有些暖意。
此时刘老夫人坐在正厅里, 她心心念念终于盼来了这一日, 当看到孙儿穿着大红喜袍牵着身后的姑娘走进来时,她不禁高兴得直抹眼泪。
待他们两人完成繁琐的拜堂行礼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送到了洞房。
媒婆见穆清华坐定,便取过银秤递给刘致远, 笑道:“新郎官挑盖头, 这寓意为称心如意。”
想到一挑开盖头, 便就能瞧到她的模样了,刘致远一时有些紧张,动作笨拙,好一会才把盖头挑起。
昏黄的烛光下,她桃腮欲晕,明眸流波似秋水,比平日里多了一些妩媚,刘致远看得呆住了,完全挪不开眼。
穆清华瞧着他一幅失神的模样,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容貌足以教人惊艳,不禁轻笑:“刘大哥?”
“还叫刘大哥?”媒婆打趣道,“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穆清华迟疑了一下,抿唇微动,还是没能叫出相公二字,可能还是不太习惯。
“没事没事,不急的。”刘致远见她为难,连忙解围。
屋里顿时一阵嬉笑,都夸新郎官现在就知道疼媳妇了。
媒婆又端来合卺酒,让两人先各饮半杯,然后交换共饮。
刘玉雯瞧着这新入门的嫂子明丽动人,和哥哥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也是乐得喜眉笑眼。
洞房花烛夜,时光宝贵又短暂,众人小吵小闹了一会也颇为拾趣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把门捎带上。
待人一走,穆清华立马摘下凤冠,揉了揉脖颈:“这可真是沉死我了……”
随后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既尴尬又暧昧。
“你……”
“我……”
两人突然异口同声,刘致远一脸窘迫的挠了挠头:“你先说。”
“我是想问,你这会是不是该出去敬酒了?”穆清华笑问道。
刘致远侧首瞧她一眼,耳根泛红:“对,那……那我先出去了,你……等我下……我一会回来。”说着他起身往外走去,脚步仓促凌乱,还险些撞到了桌角。
穆清华看着他慌张离去的身影,扑哧一笑,这刘大哥真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