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姑娘,我之前……”于惊抬起头刚要回答她的问题, 却见侯爷斜倪了他一眼, 目光凛冽如冰,瞬间领会到侯爷的意图, 只得乖乖的闭上了嘴。
而他们的这番无声交流, 穆清华全尽收眼底,心头怒火顿时再次涌起,然后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侯爷,你这是何意,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要帮我吗, 为何不让于惊说话!”
她这一掌震得案桌上砚台里的墨汁四处飞溅, 甚至沾染到了那袭金丝云纹的黑袍上,但楚羽晟却还是不看向她, 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那眉宇间已不知觉中拢上了一层阴霾。
于惊见状心里大呼不妙, 侯爷喜洁,平日沾点灰都脸色骤变,如今被墨汁溅了一身怕不是要大发雷霆,穆姑娘恃宠骄纵,自然无所顾忌, 但他可难免被迁怒了。
想着这,他立马急中生智地说道:“侯爷, 那人定还有所隐瞒,待我先去好好审问一番后再来向您回禀。”语毕他身形一闪,迅如鬼魅般消失了,也不管侯爷表态如何,总之先避开这场盛怒。
于是书房里又只留下那两人,再度剑拔弩张。
穆清华怒瞪着他,却见他双眸垂敛,似在假寐,一幅神清气闲的模样,她憋了半天火气最终忍不住厉喝道:“你说话,于惊方才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这时楚羽晟才凤眸微抬,冷觑了她一眼,薄唇轻启,淡淡道:“难道还要本侯再教你一遍什么叫作求人的姿态吗?”
穆清华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前日他说完这句话就令她跪了许久,把她羞辱到了极致,难道今日又要……她感觉心忽然就沉了下去,沉默半晌,咬牙道:“侯爷又想怎样?”
“过来。”楚羽晟见她眸光里涌现着戒备和抗拒,心头略有些不悦,自己竟何时教她反感得这样了,他沉吟片刻道,“为本侯研磨。”
“我为何要为你研磨?”穆清华未挪半步,反倒不解地看向他,“我只想知道我爹爹一案进展如何了,还望侯爷告知。”
她满心忐忑又焦急地等着他回答,却见他迟迟一言不发,那双凤眸锁死在她身上,看似清清冷冷,实则暗流汹涌。
两人一番眼神较劲后,最终还是穆清华率先服软,她走到书案边,往砚台中倒墨加水,然后拿起墨石飞快地研磨起来。待清水变至墨黑,她连忙问道:“墨磨好了,侯爷可以告诉我了吗?”
楚羽晟瞥了她一眼,依旧不答,伸手取过一张宣纸摊开,挑了只狼毫,蘸上墨,开始落笔。
“难道侯爷已经有对应之策了?”穆清华初以为他在修书的内容定与正在谈论的事情有关,语气顿时变得有些欢喜,磨墨时也更加起劲。
然而待过了一会后,再低头一看那宣纸上的字,她就气得生生将墨石折断了。
他竟然在默写《女诫》!
穆清华强压下掐死他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侯爷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费力铺陈。”似想到什么,她又嗤笑一声,“侯爷竟然还能默写出女诫,可见平日都读的什么书!”
“本侯幼时胡乱看的,只是过目不忘罢了。”楚羽晟这才回了她一句,但手里依旧执笔疾书,待写完后才站起身,冷着声道,“将本侯写的这篇字复抄十遍!”
说完他宽袖一摆,大步向屋外迈去,也不理会她震惊的模样了。
“我才不要!”穆清华冲着他的背影怒吼,她娘亲都不曾罚过她抄女诫,他凭什么来管教她啊!
听到这话,楚羽晟冷冷驻足,侧首不徐不慢地道:“待你抄完后,本侯就将穆震方一事告诉你,若你不抄,那你就别想知道了。”
“你!”穆清华见他说完那话后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想摔了书案,却还是抓住了最后的一丝理智,劝自己莫气,莫气,在爹爹这事上莫要与他硬扛。
最终心里权衡了许久,穆清华只得压下心中的焦躁,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开始执笔抄写,撇开别的不谈,单看他的字气势开张,遒劲郁勃,竟丝毫不逊书画大家,只是也将他那股清高倨傲劲展现得淋漓尽致,待抄录完第一遍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他那张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狠踩几脚,才觉得稍微有些解恨。
然而当穆清华在抄第二遍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女诫一文她也曾通读过,虽不至于烂熟于心,但里头的字字句句倒是令她嗤之以鼻,所以她印象也颇深。
只是侯爷今日默写的这段,怎么总感觉少了某几句话呢?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他竟然故意略去了那句“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想到这里她的手不禁顿了一下,眸光微动,自从得知他的爱慕之心后,她不知不觉已把那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可是静心细想,她都不知自己是哪点能够令他动了心。
她几乎与世人对女子那些赞美之词全都沾不上边,既不贤良淑德也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能搬上台面,甚至她见到崔太妃娘娘时,在那倾国之姿前都只能自惭形秽。
她完全想不通,他到底爱慕她哪一点,甚至还屡屡许诺,连此生绝不纳妾都能说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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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羽晟刚刚走出书房没多久,便见一名管事疾步来报:“侯爷,侯府外头来了一群禁军侍卫,说要传您去宫里问话。”
“问话?”楚羽晟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冷声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
管事见他这神色,立即把头低了下去,颤声道:“禁军统领也来了,且气势凶悍,囔着让侯府敞开大门。”
“武衡。”楚羽晟凤眸里滑过一丝轻蔑,“他也配?”
“那侯爷这……”管事拢了拢衣袖,试探道,“要不小的去寻个由头打发掉他们?”
楚羽晟静默一瞬,眸里的寒光更加逼人,摆手道:“不必,让他从侧门进来在正堂相候。”
管事闻言一怔,回神后连忙应是,转身退下。
这时于鸿上前恭谨道:“侯爷,这武衡也是丽太妃的人,许是昨日您在宫里纵马而行,他故意来找茬了。”
“本侯知道。”楚羽晟冷笑一声,“他还妄想用规矩压本侯,本侯就以权势压死他。”这时他蹙着眉看了一眼身上这染墨的衣袍,转身先朝主屋走去。
然而到了主屋后,映入眼帘的竟是遍地狼藉,屋内的物件无一完好,楚羽晟见状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去,果真是纵容她不得了!
于鸿见到这一幕也愣住了,这穆姑娘的破坏力实在是惊人,他连忙厉声唤来家从:“你们都没见长眼吗,屋子乱得这样也不知道收拾,让侯爷如何回屋休息!”
家从们一听这话全都吓得立马跑进屋里慌手慌脚地收拾起来,他们心里都叫苦不已,这哪叫收拾,分明就是要重置啊!
楚羽晟见一行人在他屋里进进出出,心头怒意更甚,最终一甩袖道:“罢了,先给本侯挑身衣袍到侧屋来!”
“是。”于鸿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暗道侯爷这脾性似乎比以往收敛很多了,方才他还担心侯爷会大发雷霆,重罚这些家从呢,所以才抢先出声。
待楚羽晟换好衣袍后,便来到正堂,此时里头站列了十几余人,气势汹汹,为首之人,身穿黑色重铠,长相粗狂,络腮胡,浓眉大眼,一脸的威严。
初闻脚步声,那人就转身抱拳道:“楚侯爷,别来无恙啊!”他嘴上虽说着客套话,脸色却极为冷厉,如罩了一层霜。
而楚羽晟却连应声也没有,走到高座上,一撩衣袍端坐而下,凤眸居高临下地倪着他:“何事?”
武衡干笑了两声,说道:“楚侯爷,反正末将是个粗人,说话不会兜圈子,就直说了吧,末将是为你昨日在宫里纵马狂奔一事而来,按大楚发文条例,你这等行为可算上是……”
“算得上什么?”楚羽晟眯起凤眸,沉声打断道,“本侯昨日听闻圣上遇袭,进宫护驾,事态紧急,故而才未下马步行,此事圣上已下圣旨特赦,并许本侯今后皆可无视此规矩!”
“什么,圣上遇袭,何来此事?”武衡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怒目圆瞪道,“分明就是你威胁幼帝……”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声音戛然而止。
“你不知道是你的失职,自行去向圣上领罚吧!”楚羽晟阴冷地笑了两声,“难道你今日来本侯面前,就是想让本侯来教教你这禁军统领怎么做吗!”
“楚侯爷……可是有本事!”武衡怒指向他,然而又飞快地收回手,只得冷冷撂下一句,“末将打扰了,告辞!”然后领着一行人转身离去。
“不送。”楚羽晟手衬着额头,眸中泛寒。
双手已经酸麻到无与复加, 她匆匆拿起这叠宣纸去找侯爷。
一路上,所有的侍卫都向她垂首行礼, 格外恭敬, 仿佛已经将她当做了未来的侯夫人。
此时穆清华心系爹爹一事,也顾不上他人的目光, 她径直来到了侧屋前, 未待通禀便推门而进。
然而一进屋,却见他正倚在软榻上闭眼浅寐,怀中抱着一册半开的书卷,静谧如此, 穆清华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声, 慢慢走到他身边, 然后才注意到,他竟只着了件月白的中衣, 未加外袍,那墨黑长发未束发冠, 湿漉而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着。
许是刚沐浴而出,他周身还氤氲着撩人的水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着这张绝世容颜,且可以看得如此坦荡,穆清华心里莫名顿了一下, 才又接着砰砰直跳。
“谁!”
第58章 头疼
穆清华本来还在看得出神,但伴随着那声充满戒备的质问, 她突然感觉到脖子被死死掐住了,难以呼吸。
楚羽晟霍然睁开眼,只一瞬认出了是她,手立即松开,蹙起眉道:“怎么是你?”
“咳!咳!”穆清华捂着脖子,连咳了好几声才终于说得出话来,“侯爷,你连在睡梦中都如此暴虐吗!”
“本侯当是刺客。”楚羽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又毫无规矩地擅闯进来,若是哪天小命没了都不知道。”
“刺客?”穆清华不禁大笑,“若我真是刺客,是你小命没了才不知道,我都至少在你边上站一炷香了!”
“你站那么久做什么?”楚羽晟凤眸里微微闪过一丝戏谑,“又在偷窥本侯容貌?”
穆清华当即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见她满脸涨得通红,一看就知道是不会撒谎的模样,楚羽晟轻轻笑了一声,那余音竟有几分颤人心弦。
穆清华见自己这小心思被轻易看穿,连忙岔开话头,道:“侯爷,我抄写完了,快将我爹的事情告诉我吧。”说着她递上那叠写着密密麻麻字的宣纸。
“这么快?”楚羽晟取过一看,果然就见她的字潦草不堪,大有应付了事的心态,沉声问道,“抄完十遍后,可将内容熟记于心了?”
“哈?”穆清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分明只说复抄十遍就行,可没说要我默诵下来,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你也就只会在这种事情上才跟本侯讲道理了。”楚羽晟将那叠宣纸放下,语气淡淡,“罢了,这次就先罚你到这。”他思忖片刻,徐徐道,“于惊方才来回禀,他抓了个人关押在侯府的私牢里,那人与你爹被诬陷一事有关,具体细节还在盘问中。”
穆清华闻言大惊,连忙问道:“私牢在哪,我也要去审问他,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敢来陷害我爹爹!”
“你不许去!”楚羽晟脸色一沉,那私牢是专为关押逼审敌党刺客所设,里头阴森冰寒,血迹斑驳,且墙头挂的各式刑器光看着就瘆人无比,那极为阴暗的一面,他怎么敢教她亲眼目睹。
而穆清华从来就不是听劝的性子,声音拔高道:“为什么!”
“本侯已令人在审问他了,你这般暴躁性子去到那胡言乱语,反倒打草惊蛇,坏了本侯的计划。”
摸清了她的脾性后,楚羽晟随口一句就将她震得一愣一愣的。
穆清华果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侯爷有计划了,可说来我听听?”
“不能。”楚羽晟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头疼。”
“头疼?”穆清华见他眉宇间拢着阴郁,与他此时的姿态,当即笑道,“你湿着头发也不擦干就靠在这小憩,醒来当然头疼了。”她想了想,又问道,“怎么不让家仆来伺候你?”
楚羽晟淡淡回道:“于惊又跑得不见人影了,于鸿则进宫去了。”
而穆清华听到这话,却有些不解:“侯府又不止他们两人,我刚才一路上可见到好多家仆。”
“本侯只许得他们二人近身。”楚羽晟凤眸垂下,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其他人总归还不足太信任。”
穆清华微微一怔,这侯府上下也有三百多号人吧,能得他信任却只有两人,他到底戒心何其之重,而且方才他初醒时竟然下意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听得心里隐隐有些恻动,但嘴上却不忘打趣道:“你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啊,少了他们两人连自己动手都不行了?”
楚羽晟听她这么说也不想辩解,狭长的凤眸微微阖上,侧着头似又要睡过去,昨夜他一夜无眠到底抵不住了。
穆清华见状,只当他真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宁愿死撑着身体遭点罪,也不愿亲自动手,她轻叹口气,从旁边木架上取下那条干净的布巾,俯在他身边:“算了,我来帮你吧。”
突然感觉到那双手不经意间触摸到了他的额头,轻柔的,温凉的,楚羽晟身体几乎完全僵硬住了,待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放松下来,他睁开眼,撞上了她微漾的明眸。
两人四目相对,鼻息相接,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流转在空气中,略有些微妙。
穆清华最先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你等会头不疼了,可以和我讲下你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