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你了解我!”穆清华脑海里浮现了他描叙的这场面,顿时浑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立马赶回尚书府, 可这侯府实在太大了,且庑廊曲折,走起来颇为费劲。
于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穆姑娘,你若是焦急,咱们就换条路走呗。”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头顶。
穆清华瞬间反应过来, 看来她真的是抄女诫抄傻了, 竟然忘了这个, 她立马纵身一跃到就近的屋檐上,疾步如飞。而暗处的侍卫们见状也只能轻叹道侯府这戒备森严的名声算是一去不复还了,大白日的就任由人飞檐走壁。
而待出了侯府后, 穆清华却忍不住好笑道:“这侯爷也不会轻功, 建个这么大的府邸做什么, 他自己平日就那两条腿走得不累吗?”
“穆姑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于惊回道,“毕竟侯爷的身份摆在那,他若住个小破屋,那京都里其他的官员不是要被吓得去住茅草屋了?”他笑了笑,语气轻佻,“而且,我们家侯爷虽说不练武,但其实那外袍下的身体看着也不差?”
回头看到那张满是戏谑的脸时,穆清华只感觉一股热气直烧到了脑袋顶,她不由得拔高了声音:“这……这我哪知道!”
“你不是已经……”
“那会雾气正浓,我可什么都没看到!”穆清华不待他说完话就强行打断道。
于惊见她明明满脸羞愤,还在怒瞪着双眼,心中只觉得太过好玩,但终归想到将来两人的身份之别,强忍住笑意道:“行行行,穆姑娘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你说没看到就没看到,好不好!”
可他越是这么说越分明是不信的,穆清华气恼万分,直接运起一掌朝他袭去:“好你个于惊,就知道取笑我,我打不了侯爷,我还打不了你吗,看招!”
“哎呦,这怎么还动起手来啦?”于惊本就身手灵巧,轻松地就躲闪开了,他笑得更欢,“穆姑娘,为什么现在不打侯爷了,可是知道心疼了?”
“你又在胡说什么!”穆清华气冲冲地追上去,“我那是怜悯弱者,习武之人怎么可以持技欺人!”
“哦?”于惊笑得合不拢嘴,“那你先前三番五次将侯爷打得吐血又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施展着轻功飞过大街小巷。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穆清华紧追不舍,一副在追杀他的模样。
于惊闻言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声音荡在巷尾:“那看来穆姑娘这是动了心,心境才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我才没有!”穆清华恼羞成怒,当即否认,“你给我站住,我要撕烂你那张嘴,尽胡说八道!”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却连于惊的衣袍一角都不曾抓到。
“你都要撕烂我的嘴了,我还站住等你,那我不是傻了吗!”于惊回头做了个鬼脸。
可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穆清华真快追上来的那一瞬再又飞身疾逃,彻底把她耍得团团转,气得顿足捶胸。
然后,两人就这么一路打闹着回到了尚书府,这时夜幕低垂,拉下了黑色的帷帐,偌大的府邸里仅有几处烛火闪烁。
穆清华先想去姊姊那通个消息,毕竟昨日她进宫前姊姊也满脸忧虑,担心她性格莽撞,入了宫不懂规矩得罪人。
可刚来到院落前,却远远望见几名丫鬟跪在屋外,身子都在瑟瑟发抖,穆清华连忙快步上前,不解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被罚跪了?”
丫鬟们抬起头一看来人是她,脸色变得更加惊恐不安,全都不敢答话。
“你们少夫人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穆清华起初没多心随口问了一句,也不待回话便就要自己推门进屋里去,却突然听见一名丫鬟慌张地出声大叫。
“别推门!现在不可以进去!”
听到这话,穆清华不禁手一顿,扭头看她,疑惑道:“为什么?”
“现在……”那名丫鬟把头垂得更低,咬着唇低喃道,“四少爷在里面呢,也许他们正在……”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眼说得含糊不清。
可刚听到一半,穆清华就震惊得哑口无言,若是以往她可能还不懂,但方才刚看过那册书,她立马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姊姊难道在和谢明淳做那种事?
两人未穿衣裳,然后用那些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然而就在她慌神之际,一道悲戚的哭喊声从里头传来:“清华,快来救我!”
这是姊姊的声音!穆清华当即毫无犹豫地破门而入,焦急道:“姊姊,你怎么了!”然后她就看到了穆清歌此时正衣衫凌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且布满了泪痕,而那谢明淳光着半边身子压覆在她身上……
“你进来做什么!”谢明淳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立马坐起身来,满脸怒气地瞪着她,“我们夫妻在行房事,你都敢闯进来,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竟如此不知羞耻!”
“我才问你在做什么呢,为何弄哭我姊姊!”穆清华在亲眼见到姊姊泪流满面的那一刻便已是怒火中烧,再加上这个谢明淳说话还如此难听,她箭步上前,把他从床榻上拉扯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你个疯婆子!”谢明淳腰骨痛得厉害,怒骂道,“她哭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们逼着我遣散妾室不就是为了独宠吗,我顺你们的意来她这留宿,你们一个哭得令人扫兴,一个来胡乱撒泼,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穆清华闻言冷笑连连,猛踹了他几脚:“你个什么狗玩意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那些姨娘被遣散也是因为你自作孽,跟我姊姊有何干系,谁稀罕你的宠爱,我今日就是来接我姊姊走的,我们穆府怎么说也是将门世家,再为她择个郎君,哪怕闭着眼找都能找到比你强上百倍的!”
“你们穆府,还将门世家?”谢明淳既气愤又不屑地冷笑,“如今谁不知道你爹犯了谋逆大罪,三日后就将押送到京都来会审,听说可是罪证确凿啊……”
听到这里,穆清华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还未待他站起身就一脚踩到他的背上,将他压得死死的,厉声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了,现在你就把放妻书给我写了!”说着她转头对于惊道,“去帮我把笔墨和宣纸拿来。”
因此时屋内那两人衣衫不整,于惊一直站在屋外也不敢贸然进去,听到穆清华的声音便连忙答道:“好。”然后不到片刻他就取来了笔墨和宣纸,丢在谢明淳面前。
“再借你剑一用。”穆清华又道。
于惊当即明白她的意图,掏出剑直插进地面,仅离谢明淳的左手相差寸毫。
谢明淳见自己手指头差点就不翼而飞,顿时被吓了一跳,但半晌后却依旧抬起头冷笑道:“我看你是傻了才会做出这种事,她离开我们尚书府后,就变成你们穆府的人了,你让她现在被休回家不是教她等着一起被满门抄斩吗!”说到这,他仰高下颚,“如今应该是你来求着叫我别休了她,哈哈!”
听到这话,穆清华眸光骤然变冷,取过那把剑直指他的手掌心:“给你一炷香的时候,把放妻书写好!”她脸色阴沉至极,语气极为不耐,“同时,只要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切掉你一根手指头!”
谢明淳到底是个世家公子,平日附庸风雅,写诗作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见她神色如此坚决,且杀意四起,感觉她真的是能够说到做到,便不敢再与她争论了,只在心里冷笑,现在她这般狂妄,回头估计还是得来跪着哭着求他,到时候他再来好好羞辱她们,报今日之仇!
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微平衡了一些,取过狼毫堪堪写了几句便道:“写好了。”
“哼,算你识相。”穆清华这才抬脚放开他,拿过放妻书叠起放入怀里,冷声道,“于惊,这会可以把他绑起来了!”
听到她这话,谢明淳一愣,旋即勃然大怒道:“放妻书我不是写好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想……”穆清华侧首一笑,嘴角寒意涌动,“揍你!”
“你大胆!这可是在尚书府,我要喊人了!”谢明淳抬高声音。
“原来你要喊人了?多谢提醒。”这时于惊取过架上的布巾堵到了他的嘴里,令他彻底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了。
见他这会只能支支吾吾地干瞪着眼,于惊颇为满意,一把扛起他,贼笑道:“穆姑娘,那我就先把他吊到树上去了。”
第61章 斩断
不愧是于惊,和她脾性相投, 穆清华给他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好, 你先去, 我待和姊姊说几句话后就出来。”
于惊点点头,笑意也收敛了几分:“令姊估计受到了惊吓, 你先陪着她,这谢四公子自有我来处理。”说完他飞身跃出屋外,还不忘将门口那几名吓得目瞪口呆的丫鬟一并敲晕了,免得她们待会尖叫扰人。
待这场风波骤然平息后,穆清华赶紧上前抱着穆清歌, 抚顺她那颤抖的身体:“姊姊别怕,没事了,我已经把他打跑了。”她尽力用着最轻柔的声音说话,“放妻书我也帮你拿到手了,这尚书府我们一刻也不待了,我们今晚就走,好不好?”
“可是……”穆清歌抬起头, 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我……”
“有什么好可是的!”穆清华蹙起眉道, “反正如今你对那谢明淳也已经死心绝望了,还待在这里任他们欺负做甚么,你随我回去, 爹娘自然会再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你等着享福就行了。”
然而穆清歌听到这话却愣住了, 随后眼神空洞地扯过薄被将身子裹得更紧,泣不成声。
见她这幅模样,穆清华顿时有些怒其不争,厉声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愿平白将大好年华耗在这种深宅后院里!”她将目光移向窗外,沉默了许久,又轻叹了口气道,“你从小随娘,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样样都学,而我随爹,三天两头往军营跑,所以虽说我们是姊妹,却性子大为不同,我原来也想过像我这样的女子在这世间是不是过于突兀了,但今天我觉得我才是对的。”
说到这,她眼神中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情绪:”我曾在幼时亲眼目睹过敌军袭营,两军激烈交战,许多人生死只在一瞬,那时候我就在想,若人总归是要死的,那何不活得轰轰烈烈一点,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惊世骇俗。”
“小妹……”穆清歌神情有些动容地拉过她的手。
可穆清华却甩开她的手,猛地站起身来,然后掏出那份放妻书丢在她面前,义正言辞道:“虽说我不能理解你,可总归这件事还是得由你来决定,若你能迈出一步,那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全都搞定,但若你还想留在这,就撕了这份放妻。”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穆清华就大步地走出屋门,徒留背后那道悲戚的目光。
“穆姑娘,你出来啦?”于惊听得些许动静就立即回头笑道,“你都不知道方才这家伙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哦。”穆清华淡淡地往那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于惊见她脸色不对劲,也不管谢明淳了,凑上前来问道:“你怎么啦?”他声音带着少有的担忧。
“没事。”穆清华摆摆手,捏了捏眉心,“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这事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为何说这话?”于惊面露困惑,迟疑道,“既然这谢明淳惹你不开心了,那我们教训他,就算他是尚书府的公子又如何,如今天下谁还能斗得过侯爷,怕什么!”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穆清华垂下眼眸,“这谢明淳在我眼里固然可恨,不杀他都算便宜他了,可他到底曾是我姊姊的郎君,我刚才一时冲动就逼他写下放妻书,斩断了他们的姻缘,我这么做是不是……”
“姻缘?”于惊听到这词大笑起来,高声道,“他们这分明叫孽缘!穆姑娘,你何时变得这般唯唯诺诺,前后顾忌了,难不成是令姊还对这谢明淳心有余情,方才倒过来责怪你了?”
“也不是。”穆清华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做事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了手脚。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于惊也皱起眉头,故作为难地问道,“算了,你给个话,我到底是继续痛打这谢明淳呢,还是把他放下来好生赔礼道歉?”
穆清华听到后半句就脸色骤变:“我们凭什么赔礼道歉!”这话就像是往即将熄灭的火堆里又添了柴火,令她她想起了谢明淳那丑陋的嘴脸,顿时火气再起,“继续揍他,往死里揍!”
“好!”于惊忽而笑开,然后转身摩拳擦掌地准备继续痛打他,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他循声看去,就见穆清歌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美目清澈淡然,那气若幽兰,似初秋的风。
她落落大方地朝他们走来,低声道:“小妹,我随你回去。”
一听这话,穆清华心头一跳,脸上带着几分惊喜地望向她:“姊!”
“我想通了,以往确实是我过于狭隘了……”穆清歌苦笑了一声,“你我同为将门之女,你活得那么肆意潇洒,我却拘泥于这宅院之中,现在回想来,过去种种实在令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所以今日就让我在此做个了断!”
说到这,她朝于惊微微一笑:“少侠,可否将你的剑借我一用?”
“给。”于惊以为她想要亲手杀了谢明淳,二话不说就把剑递了上去,结果却见她接过后,竟朝自己的肩头处凌空一挥,秀发倏然飘落了半截。
这一幕不由得令于惊看直了眼,他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也有如此坚决果断的一面。
“姊?”穆清华也忍不住出声,语气中带着问询。
“别急,我没事。”穆清歌给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蹲下身在土里挖了个浅坑,并将那半截墨发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