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会哭得如此伤心?
于惊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她, 显得有些无措,若按照丽太妃之前所言, 她应当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虽然他对幼时之事早已忘却得一干二净,但若非亲人,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他哭呢?
他慢慢地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别怕,没事了, 我来接你回去。”
“唔……好……”那女子胡乱地抓住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肩头上, 泣不成声,“弟,阿姊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于惊闻言,身子猛然僵硬起来,如同一尊木雕,呆滞而茫然。
姊弟?他眸光一沉,细细审视着她的五官,秀眉杏眼,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沉静柔美,但许是这几日来一直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脸色苍白,唇无血色。
“你是我姊姊?”于惊喉结一动,艰难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但说到这,因为看到那双眼神越来越黯淡无光,他声音戛然而止。
沉默了良久后,他苦笑一声,面带歉意:“抱歉,我小时候头部受过重伤,很多事情都忘了。”
“没事,阿姊不怪你!”那女子伸手抚了抚他的头,目光带着心疼和怜惜,“是阿姊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好啦,没事的,现在早就不疼了。”于惊略微有些敏感,便拉开了她的手,后又笑着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这时他撇了撇嘴,小声埋怨,“臭老爹,怎么从来没给我提过这事呢,我竟然连有个姊姊都不知道!”
“我叫于霜。”那女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垂下眼帘,感慨道,“可能爹见你忘了也就不想说出来再让你伤心吧,那是我们六七岁时候的事情了,我们和娘一道坐马车去游山,结果遇上了匪寇,当时娘为了掩护我们逃走被他们劫走,而我在逃跑时不慎跌下山崖受了重伤,幸而被一对好心农家夫妇救起,但当时我还小,不知如何寻回家,后又遇灾荒随养父母四处流离,是以到今日,我走遍了许多地方,才找到你……”
马车、游山、匪寇……于惊听到这些字眼时,脑海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她说的是真的!他当真有个姊姊!
“阿姊!阿姊!”于惊激动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真的是我阿姊!哈哈!老天爷竟然在这时候送给我一个姊姊!”
于霜本来还未从沉重的情绪缓过来,就感觉整个人被高高举起,还连转了两圈,顿时喜极而泣:“弟……”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娇笑打断了他们:“好一出姊弟重逢的感人戏啊!”她朝于惊笑了笑,“于侍卫,本宫诚意这么足,帮你查清了真相,还为你找回了姊姊,你当真不考虑换个阵营,投靠本宫?”
“让我为你卖命?”于惊眸光骤然变冷,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气息,“蝇营狗苟之辈,醉生梦死之徒,你也配?”说完,他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扛在肩头,飞身向殿外而去。
于霜一眨眼间就见自己飘浮在半空,吓得差点失声惊叫,却听到耳边传来轻嘘声,只好连忙捂住了嘴巴。
不稍片刻,两人无声无息地出了宫门。
于惊将人放下来,轻声道:“阿姊,我先另找处地方安置下你。”
“为什么要另找处地方?”于霜抬起头来,目光略有疑惑地望着他,“你不带我回侯府吗?”
“侯府?”于惊下意识警惕起来,审视着她,“你想去侯府?”
于霜垂下眼帘,掩住眸里的慌乱,笑道:“阿姊来京都时就听说你如今在侯府当差,是镇远侯爷面前的大红人,可风光了,只不过当时还没寻上门就被那丽太妃给抓了,当然……你别误会,阿姊也并不是想去蹭你好处,只是我们姊弟失散多年未见,阿姊实在不想和你再分开了……”
“嗯……我也有很多话想和阿姊说,只不过……”于惊蹙起眉,面色为难道,“此事我还做不了主,待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侯爷后再说。”
“没事没事,是阿姊无理要求了……”于霜眉心微敛,笑容里有些失落,可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焦急地问道,“对了,还有爹……我找到于家旧址后,竟然听街邻说他已经逝世多年……”
于惊闻言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病逝了。”
“怎么会这样!”于霜讶然一声,随后眼泪挣扎着涌出了眼眶,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最终意识逐渐涣散,晕倒了过去。
“姊!”于惊连忙扶住她,将人横抱而起,几个跃身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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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昭纯宫内。
丽太妃目送走了那两人后,嘴角扬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且越发肆意,直到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她身旁的太监观其脸色,也附和地赔笑道:“娘娘这招可真是高啊!”
丽太妃眸里滑过得意之色:“那小丫头倒也算机灵,教她的话一句不落,还懂得自圆其说,本宫都差点信了。”
“可不!”那太监笑呵呵道,“就那她哭得那梨花泪带雨的可怜模样,是个男人瞧见都得心软呢!”
“本宫当年亲手调|教的人还能差吗?”丽太妃冷笑一声,“本来是想将她献给先帝的,但没想到今日还有这等用途。”
那太监继续讨好奉承道:“娘娘贵人天佑,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说着他顿了顿,又低声问道,“娘娘,现在要如何处置那个叫云竹的姑娘呢?”
“还留着她做什么。”丽太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锋锐如刀,“杀了再丢到乱葬岗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那太监连连点头,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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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后,于惊再回到侯府时,已是戌时初上。
他熟练地翻上墙头,一跃而下,然后疾步向书房而去,可还未待推门而进,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清昂的问询。
“于惊?”
没想到此时书房里还有人,于惊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旋即又强定下心神,试探道:“侯爷,怎么还未就寝呢?”
“你进来吧。”
听到这话,于惊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便见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月色朦胧地洒在窗间。他不解地笑道:“侯爷,为何不点烛灯?”
“无事,本侯刚好闭目养神,想点事情。”楚羽晟眼皮都未抬起,淡淡开口道,“你方才又去何处偷玩了?”
“在城里瞎逛了两圈。”于惊笑了笑,眸光狡黠,“侯爷,你不会叫我进来就是要秋后算账的吧?”
楚羽晟微抬凤眸瞥了他一眼,眼底无波无澜,平静异常:“先把你行程一五一十说来听听。”
“啊?”于惊愣了片刻,不明侯爷今日怎么会过问起这些细节,但他回神后还是笑着答道:“先去了趟茶楼,听李先生说了一会书,但觉得没趣,又去长乐街口转了转,那边有班人在耍杂技,还挺新奇的,就多逗留了一会,最后又去趣书斋帮穆姑娘买了些话本子回来……”
“看来你可真是有处寻乐。”楚羽晟轻笑一声,“再跟本侯说说,李先生说书说了什么,看耍杂技是什么时辰,给她捎带的那些话本子也先拿给本侯。”
于惊闻言,心跳顿时紊乱如麻,无数个揣测在脑海飞快闪过,只差一刻他就想要直接承认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如今内心的这种煎熬,让他觉得还不如两人直接当面对质算了。他也可以亲口问清楚当年的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下一瞬,他却又退缩了,若听到的答案是……
那他手里的剑真的会出鞘吗?
这时,楚羽晟却似乎没看穿他眉宇间的纠结之色,淡淡地补了一句:“本侯明日想带她出去逛逛京都,但实在没想好去哪合适,她兴趣与你相似,就先听听你的建议。”
听到这话,于惊脸色骤变,旋即强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侯爷……”
“你以为什么?”楚羽晟凤眸里滑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对了,本侯还有一事想问你,白日你来书房,可有动过架上的书卷?”
“我……”于惊犹豫一瞬,答道,“动过。”
楚羽晟站起身,冷声道:“你何时对本侯的书卷感兴趣了?”
第73章 争吵
“侯爷, 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拿这点取笑我呢!”于惊歪头一笑,语调轻松, “我就是瞧穆姑娘被关在屋里憋得慌, 想着帮她找几本闲书看看,可没想到侯爷的书房里不是策论就是经赋, 我瞎找了一圈也就作罢了。”
楚羽晟凤眸扫过他, 神情微沉,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不许再有下次。”
“是,属下知错了!”于惊当即垂首恭敬地答道,随后又倏然笑开, 眸光闪了闪, “对了侯爷, 方才你说明日想带穆姑娘出去?”
“嗯。”楚羽晟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移向屋外, “明早穆震方就会被押送到京都了,到时……”
只听这半句, 于惊瞬间了然,自古以来,谋反都是大罪,虽说还未最终宣判,但到时从城门到大理寺那一长段路程, 还是会被囚在木槛车里,手脚带着枷锁, 顶着好事者奚落的眼神游街示众。
想到这点,他不禁蹙起眉道:“穆姑娘若知道此事,以她的脾气必然要冲到大街上去,就算强拦着她不闹事,但她见了那场面肯定也会伤心的。”
“以她这脾气,确实也强行束缚不住。”楚羽晟淡淡道,“明日你安排下行程,本侯将她带到别处去。”
于惊思虑了一小会,抬头笑道:“侯爷,要不我们就去京郊那边的别院待个两三天吧?那里绕湖环山,我们白天可以进山打猎,穆姑娘对这肯定很有兴致,然后晚上我架个火堆给你们烤肉吃,大家对月把酒畅谈,嘿嘿,说不定到时穆姑娘豪情一放开,就想通了好多事情。”那末尾四字他故意咬得极重,还带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楚羽晟闻言微微颔首,饶有所思地说道:“就照你说的去办,退下吧。”
“好。”于惊灿然而笑,然后一个飞身退了下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楚羽晟凤眸骤然暗沉,漆墨似的黑瞳宛如深渊般一望无底。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眼眸紧紧阖拢,似沉思又似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后,迷糊之间,他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于是豁然睁开眼,却撞入了一双笑得弯弯如月的眼眸。
楚羽晟神色一怔,似有些意外,旋即又恢复如常:“你怎么又颤闯进来了?”
“你……醒了?”穆清华当即收敛起笑容,神情变得有些慌乱,同时还将双手藏到背后去。
“这次站了多久?”楚羽晟以为又抓到她的小把柄,凤眸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也就一小会儿……”穆清华眸光闪烁,“侯爷,怎么好端端的不去主屋睡,非要待在这小小的书房里?”
“本来在想点事情,但不知觉就睡过去了。”楚羽晟揉了揉太阳穴,清醒了点,又蹙眉道,“你这是从哪养成的习惯,尽喜欢深夜独自跑到男人的屋子里来,且你忘了自己还在禁足中吗!”
他本来想板起脸教训她几句,结果却见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甚至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笑什么?”楚羽晟不解地看向她。
“哈哈,你这模样……真的是……太好笑了!”穆清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但刚一抬眸瞧了眼他的脸,又再次乐得捧腹大笑,连手中还沾着墨汁的狼毫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楚羽晟低眼看去,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哪怕不用照铜镜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侯爷?”穆清华笑得花枝乱颤,丝毫不惧他的怒色,“你要不要猜猜我画了什么?”
“尽知道胡闹!”楚羽晟起身扼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看来是本侯对你太过纵容了,你才如此不知分寸!”
见他眉头蹙得极紧,穆清华的笑容却再次绷不住。
虽然知道这招显得有些幼稚,但方才寻来书房时,看着他睡梦中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居傲模样,她突发萌生了这个念头想戏弄他一番,便拿起桌边的狼毫,沾了点墨,在他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又在左右脸颊上各补了三道长长的胡须,最终看到一只大花虎如愿完成,她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楚羽晟见她此时只顾着笑,脸色又黑了几分,也不知她在他脸上涂画了什么,好像只要他摆出愤怒的神情,在她眼里就变得更为可笑。
“去打盆水来!”他声音冷厉如刀。
“哈哈,我才不要!”穆清华笑得肆意飞扬,“要不你求我啊?说来,我还没见过侯爷求人是什么姿态呢!”
楚羽晟闻言顿时怒意横生,扯过她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拽,就将人摔到了太师椅上:“放肆!本侯曾给府里的人立下规矩,小错五鞭,大错二十鞭,今日这事若换成他人怕是要被活生生打死了,而你……”
“难道……你要鞭打我吗?”穆清华缩了缩脖子,她可听说那鞭子都是浸了盐水的,几鞭下去皮开肉绽不说,还疼得钻心刺骨。
“现在知道怕了?”楚羽晟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嘴角带着一丝轻笑,“本侯明明对你千宠万纵,可你为何偏偏就想着用各种法子来激怒本侯?”
这时两人靠得极近,穆清华被他用双臂困在椅子里动弹不得,且那修长挺拔的身子俯低了下来,那沉重的气息扑打在她颈窝里,忍得她微微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