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管事被这语气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地退了下去,心里叫苦连天,本来这府里光伺候好侯爷一人就已是万般不易,原想着来了个女子,姑娘家柔情似水,定能安抚好侯爷的脾气,却没想到这两人三天两头就吵架闹别扭,且谁都不愿主动服软。
楚羽晟本来回侯府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去趟侧院,因为现在只要几个时辰未见她,就如隔三秋一般。可刚听完管事的话后,他就强行将心头的燥意压了压,毕竟昨夜才放言要禁足她三日,若失了威严,那往后她定更加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里,他这才从马车下来,朝书房走去。
然而,虽然在那一待就待到了响午时分,可期间楚羽晟捧着书卷总是随意翻了几页,就不由自主地合上,他不禁有些头疼,若说以往他对人只会有两种态度,顺他者,择优而用,逆他者,斩草除根。
可偏偏却教他遇上了一个凡事都不肯顺他心,他还甘之若饴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人竟然能够纵容到这等地步,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初遇时她满脸鲜血跪在他面前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心里又滋生出一股懊悔,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天然亏欠了她吧。
随后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于惊,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木架后蹿了出来,语气惊讶无比:“侯爷!你怎么又知道我躲在这了!”
“看到你的影子了。”楚羽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偷跑到本侯书房来做什么,又皮痒了?”
“别啊,侯爷饶了我吧!”于惊笑着挠了挠头,“那些侍卫白天时全像个娘们似的叽叽喳喳,我在哪都睡不着,就想着他们肯定不敢在侯爷书房附近乱说话,就偷跑进来补个觉而已。”
“那为何躲了那么久?”楚羽晟重重地放下茶盏,“从本侯进书房到现在,你一共站了一两个时辰吧?”
于惊依旧一脸嬉皮笑脸讨好卖乖:“我……这不是就怕侯爷像现在这样发火吗!”他吐了吐舌头,“所以想着先躲下回头悄悄溜了就没事了,没想到侯爷慧眼如炬,还是把我揪出来了。”
楚羽晟闻言神情如常,心里自有考量,于惊性子野,总不按常理出牌,打过训过可还是改不了,不过也对他最为忠心,多次为他出生入死。所以,他沉默片刻就淡淡道:“罢了,你这笔账先暂且记下,现在去为本侯办件事。”
“多谢侯爷!”于惊抬起头来,眸里笑意浮动,“侯爷有何吩咐?”
“将这些分别送去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那修长的手指递出三封刚写好的文书。
“是!”于惊伸手接过,然后转身疾步出屋,办事去了。
而楚羽晟目光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却陷入思虑之中,方才架上的书卷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按说于惊是不可能读书的,难道还有另一个人也到过书房,想要从这搜查什么?
这时,他不由得想起池映寒所说的那句话,难道他身边的人真的出了问题?
旋即他猛的站起身,负手而立道:“池映寒,进来!”
话音刚落,一袭黑影就倏然现身,单膝跪地在他面前:“属下在!”
“昨日让你去查丽太妃的动向可有何线索?”
池映寒垂首恭谨道:“回侯爷的话,属下查到前日寅时初刻她出宫了一趟,翌日巳时三刻而归,但中途去了哪并不得而知。”
“再去查。”楚羽晟凤眸里闪过一丝冷冽,“包括,你昨夜说的那事也一并彻查到底,三日内给本侯答复。”
池映寒神色顿时一凝,声音郑重地回道:“是!”
“侯爷……”这时门外插|进|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何事?”楚羽晟扫了一眼,又是那个负责伺候穆清华的管事。
那管事面色为难地说道:“穆姑娘开始在屋里喊饿了。”其实他只敢转述话的前半句,后半句骂侯爷没人性之类的话,为了她和自己的安危,他便自作主张地帮忙略去了。
楚羽晟眉头蹙起,冷着声问道:“午膳没给她端过去吗?”
听到这话,管事神情更加僵硬:“侯爷,您刚不是说要饿着她吗?”可刚问出口,就见那双凌厉的凤眸冷冷地射在自己身上,他慌忙改口道,“是小的听岔了,小的这就把午膳端过去!”
然而不到一会,他却又去而复返,颤声道:“侯爷……穆姑娘说饭菜不合她胃口,全都吃不下。”
“她尽知道胡搅蛮缠!”楚羽晟气得宽袖一甩,大步朝她那侧院走去。
一进屋,便见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菜一汤,色泽鲜亮,香味四溢,而坐在桌前那人却柳眉倒竖,明眸圆睁,还从他进来的时候就开始狠狠地瞪着他。
楚羽晟冷眸扫过她,厉声道:“本侯让你待在屋里是让你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不是让你变本加厉,无理取闹的,你若三日想不明白,就想十日,十日不明白,就想三十日,想到明白了再出屋!”
穆清华闻言大怒,伸手直指着他道:“我何错之有,我帮你抓刺客,你却把我关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道理?”楚羽晟冷笑一声,“所以你追上去的时候是指望着刺客也跟你讲道理吗?你有几斤几两心里不清楚?”
穆清华当即予以反击道:“哼,说到底你还不是看不起我!但当初也不知是谁傻站在一旁指望着我救呢!”
楚羽晟闻言伸出指腹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古语云唯有女子于小人难养也,果真没错。
幸而自己对女色寡淡,无甚兴致,也就只倾心她一人,若不然真如寻常人家般三妻四妾,那怕是没一天安宁日子。
而穆清华见他可算无言以对了,也怒气冲冲地把头撇过去。
于是两人再次僵持不下,气氛骤然变冷。
站在门口的管事看着这一幕,那张老脸几乎就要哭丧出来,这两人分明都是为了对方好,可却偏偏别扭着不说,非要相互责怪。他想劝架可又担心嘴笨一时不敢开口,老半天才涨红了脸憋出一句:“侯爷,穆姑娘,这饭菜都快凉了,要不还是先吃上两口吧,厨房已经在做新菜了,一会就端上来。”说着他又拿了一副碗筷摆到桌上。
可楚羽晟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穆清华则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些饭菜,好似用目光即可饱腹。
见此话毫无效果,管事瞅了瞅这冷脸再瞧了瞧那怒颜,最终还是打算从姑娘家这边先劝,道:“穆姑娘,这几道菜可是新请来的厨子特意按照你家乡那边的风味做的,方才令姊尝了后也是赞不绝口呢,如今你出来快半个月了,定也是想念家乡的菜吧!”
穆清华听到这话后原本紧绷的脸顿时有些松动,这些菜她确实还一口未尝呢,之前无非就是想给他也添添堵,才逼着管事去传话。
然而就在她纠结万分时,楚羽晟却一撩衣袍坐下,取过木筷伸手捡起一块红烧卤肉放到她碗里:“吃吧。”
穆清华微微一怔,抬眸见他神情已恢复如常,怒火也随之骤消,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心声说了出来:“我是担心那刺客会袭击你才追上去的……”
“本侯亦然。”楚羽晟凤眸低垂,掩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追上去,最后受了伤,那与刺客袭击本侯何异?”
他面无表情,且这句话说得冷冰冰的,可穆清华却听得心弦震荡,柔肠百转,她避开对视,垂下眼闷头吃菜。
楚羽晟这时话锋一转:“你先安分在屋里待上三日,而三日后,你爹就将被无罪释放,到时本侯请他来侯府与你团聚。”
“真的吗?”穆清华猛然看向他,眸里满是惊喜,“你如何做到的?之前怎么半点消息都不透露下?”
“这你无需多问。”楚羽晟淡淡道,“本侯本来就自有安排。”
穆清华见他眉宇间隐约有些郁色,可能这事确实费了他很多的心力吧,心头的欢喜被冲淡了不少,她蹙眉问道:“对侯爷而言,我有时候是不是像个累赘?”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问出这种话,以往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横冲直撞,不计后果,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其实被人牵挂在心,若遭遇了什么不测,痛苦将是双倍的。
穆清华垂下头,心里有了答案,与他相比,自己的错确实更多一些。可下一刻却见他微摇了摇头:“你不是累赘,你是本侯的软肋。”
那末尾二字说得轻淡,但却像强军攻城,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她伪装出来的抗拒,也一点一点地攻陷了她全部的防备。
第70章 安抚
想说点什么,却又像是有所顾忌, 转而搭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道豆苗贴田鸡还挺好吃的……”
说着,她还不忘使劲地往自己的碗里夹菜, 来证明自己的话。
但其实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满是探究的目光, 甚至那原本带了些期待的眸光,在听到她方才的话后就黯淡了下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吧。
他不会在意太久的。
可转念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凭什么能坐在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所有的付出?
这时脑海里另一道念头闪过, 她抬头开口问道:“侯爷, 如果此趟来京都是我哥哥, 不是我,你还会出手帮我们穆府吗?”
楚羽晟微微一怔, 不知她为何发出此问,他静默一瞬, 淡淡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得看本侯当时心情。”
“哦。”虽知这才是他的真话,但穆清华难免有些失落,又说道, “在侯爷眼里,一代忠将被诬陷谋反, 也不值得你费点心神吗?”
“你误会本侯的意思了。”楚羽晟看着她,沉声道,“就算你们不来相求,本侯也会督查三司秉公会审,但你竟然开口了,那本侯就定然全力相助,且不管真相如何,也想方设法会为他脱罪。”
听到这番话,穆清华不禁面露讶异,良久才恍然道:“那照侯爷这么说来,其实就算我不跑这趟,侯爷也会帮我爹查清案情真相咯?”且稍顿片刻,她再次失声惊叫,“那你为何要逼着我答应你那么令人为难的条件!”
“为难?”楚羽晟眉头一蹙,好似听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字眼,“穆震方一案,他们提供的证据全都足以以假乱真,若你不来,本侯最多将此案无期限地拖延下去,等哪天本侯真将丽太妃那一派铲除了,你爹可能才有机会被放出来。”
站在旁边的池映寒这时忍不住插话道:“穆姑娘,为了你爹这一案,侯爷可是答应了丽太妃一个特别过分的条件,让她从今以后在金銮殿上垂帘听政,她才愿意释放你爹,并消其罪名,侯爷为了你们穆府甘愿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知道自己逾规越矩了,但若自己不说,以侯爷隐忍的性子,穆姑娘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侯爷暗中为她做了多少事,还在天真地以为侯爷拿点芝麻小事趁火打劫呢。
他话音刚落,果然瞬间就见穆清华瞠目结舌,还失手将木筷掉落在地。
“映池寒,何需你多言!”楚羽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凤眸里布满森森寒意,“退下去领二十鞭,从此不得近身!”
池映寒闻言脸色骤变,没想到侯爷会发怒至此,他单膝跪下,艰难道:“属下知错!鞭刑自甘认罚,只是还望侯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楚羽晟眉宇间的那股狠戾之色再次浮起:“好,那你自行去用针将嘴巴缝上,就当是长个教训!”
“是,多谢侯爷!”池映寒坚定地回道,一副无惧酷刑的神情。
“别!”穆清华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就是出声阻止。
她从小习武,被灌输的都是行侠仗义的思想,所以一身正气凛然,最见不得的就是仗势欺人,滥用私刑这等事。
“你莫插嘴。”楚羽晟此时怒意正盛,他最忌讳属下擅作主张,且那句话还有点像当她面戳了他的短处,他连点本事都没有,只能暂时去应下那屈辱的条件。
可突然间,他却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了一股温暖又柔软的触感,顿时身体僵住,忘却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低眼看去,就见她的小手覆在了上面,那轻轻的摩挲感,令他一阵酥麻痒意席卷全身,随后他语气紧绷地问道:“你做什么?”
“侯爷……莫气。”穆清华眼眸微闪,望着他。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人,只记得娘好像是这么做的,那时爹就立马放软了姿态,变得言听计从。
“你……”楚羽晟心头的怒意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喻的喜悦,他目光落到地上跪着的那人,“既然穆姑娘开口了,就饶你这一次,谢过她吧。”
池映寒心头一惊,随即转向穆清华行礼道:“穆姑娘心慈,属下感激不尽!”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刚才要显得谦恭不少。
“小事而已。”穆清华笑着回道,眼下她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没想到一时脑热,竟然做了这样的傻事。
虽说她原本对男女大防这一点就比较淡薄,在军营里跟那些糙汉子比武完了,扶个手搭把肩也是常事,但这回对象毕竟是他啊!
她赶紧想缩回手,可却被用力的拉了回去。
那双温热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内,这从未有过的触感撩得她心乱如麻,她用了点劲想要挣脱,却只是加重了束缚。
其实这种感觉对楚羽晟也是头一回,那痒痒的触感,令他喘息都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原来太过粗暴了,如今这么单纯地握着,才发觉这小手真是纤细柔软,接着他慢慢地放松了一些力气,好像生怕弄坏了。
“侯爷,快放开我!”那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几分恼意。
楚羽晟瞧着她脸颊上的那抹绯红,心里盈满了喜悦,他轻笑了一声:“莫急,再等一等。”
“等什么啊,快点!”穆清华余光扫了一下四周,“屋里这么多人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