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似被敌军奇袭,杀得措手不及。
这时,前方的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首,眸色晦暗幽深,沉声道:“愣在那做什么,怎么不跟上来?”
穆清华循声看去,此时他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一身朱红,且面容清朗俊逸,眉宇间凝着一股淡淡的冷傲之气,远远站立在那,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人般。
她整个人顿时似恍惚般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才赶紧抬腿走上前去。
楚羽晟本来心头的火气还未消散,可见她垂着脑袋跑了过来,那白皙的小脸还隐约泛着粉红。他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她这又是看自己看得痴了。
想到这点,他紧绷的俊脸顿时破功,原来他从未为生得这幅容貌而欣悦过,可这时,他唇边却不禁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随后,两人一道来到亭中,石桌上已摆了一把精致的古琴,此琴通体髹朱褐色大漆,大小蛇腹断纹,白玉作徽, 龙池凤沼工艺高绝,应是绝世罕见的好琴。
而穆清华自顾自寻了个石凳坐下后,就直接拿起旁边的糕点往嘴里塞,将两腮撑得鼓鼓的,甚至还赞不绝口道:“侯爷,你这府上厨子的手艺不比宫里的差呀。”
楚羽晟本想先教她抚琴姿势,可低眼看去,却见她满手沾满糯米粉,脸色又骤然转冷,声音里染上几分怒意:“谁将这几盘糕点摆在这的!”
旁边的管事慌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侯爷息怒,这是老奴的主意,清晨那会厨房做了几盘红豆甜糕给穆姑娘端过去,老奴见穆姑娘吃得津津有味,所以现在才又准备了这几盘糕点放在这……”
楚羽晟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可真会擅作主张,就想着讨好她,自己下去领罚吧!”
“侯爷!”穆清华听到这不由得拍桌而起,大怒道,“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我吃你几块糕点怎么了,你竟然连这也要迁怒他人!”
“你还好意思与本侯叫板?”楚羽晟凤眸里寒意四起,“你瞧瞧你那双手,脏垢不堪,现在要如何抚琴?”
穆清华闻言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觉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只是粘了一些小碎粉而已,她对拍了两下就把手再摊出来给他看:“这不就好了吗,你何必那么大题小做!”
虽早知她就是这种不拘小节的性子,但楚羽晟还是难免有些恼怒,他天生喜洁,眼里容不下一点灰尘,又怎么可能纵容她刚吃完糕点就来抚摸他最喜爱的这把琴。
可两人僵持一刻后,他却倏然轻叹了口气,一撩衣袍坐下,淡淡道:“罢了,今日先由本侯来抚琴与你听吧。”
穆清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让步,微微一愣,怒火随即也烟消云散,坐在他身旁,视线落到他那修长的手上,骨节分明,白皙干净,再一对比自己的手,因常年练武,掌心有些薄茧,稍显粗糙。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侯爷,你这双手竟然比我的还好看。”
“本侯就当你这句话是赞美恭维了。”楚羽晟看着她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心里终于也舒畅了些,“有何想听的曲子吗?”
“战破歌!”穆清华脱口而出。
“不行!”楚羽晟轻蹙起眉,本来想的就是为了去她心头的燥气,再听那种肃杀悲壮的曲子岂不是适得其反。
穆清华不解地看向他:“那将军令?”
“这也不行。”楚羽晟用指腹揉了揉眉心,“除了与领军打仗有关的。”
穆清华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转瞬眸里滑过一丝戏谑:“那不如请侯爷来一曲《君心悦》? ”这曲子听闻是许多风尘女子为讨好官人而奏。
“尽胡闹!”楚羽晟瞪了她一眼,隐忍着心头的怒意,也不想再询问她的意思了,长指一撩琴弦,任琴声恣意流淌。
此音刚出,穆清华身子不由得一颤,世间竟有如此曼妙之声,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她都不忍再出声破坏掉这份意境了。
这时,恰好路过后花园的穆清歌就撞见了这一幕,那身穿朝服的男子端坐在亭中抚琴轻弹,将他那说不清的爱慕,道不尽的柔情在琴声里流露得含蓄而又淋漓尽致。而与他相邻而座的女子,侧首凝望,眸里如藴春水,一副听得如痴如醉的模样。
穆清歌顿时放轻了脚步,然后转身悄然离去,不敢打扰他们这对璧人。
都道人如琴,琴如人,心正则琴声正,心远则琴意远,这楚侯爷琴声如此绝妙,应是不会负了清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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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羽晟弹罢一曲又一曲后,眼见暮色渐浓才停了下来。
两人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了几个时辰,可当琴声戛然而止后,他们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静谧,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
良久后,穆清华先笑了一声:“侯爷的琴技果然了得。”
“嗯。”楚羽晟淡淡应了一声,凤眸里冷意退尽,温柔浮现,他平生听到的赞美之词很多,但那些人都暗藏其他的心思,也只有她,字句真切。
穆清华触及到他的眼神,瞬间想到了什么,慌忙站起身来:“侯爷,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还未等楚羽晟反应过来,她就直接略施轻功,飘然而去。
待穆清华回到侧院后,就正好遇到了穆清歌,见她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便问道:“姊姊,你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穆清歌摆摆手先安抚了下她,思虑片刻后又缓缓道,“方才我偶然撞见你和楚侯爷在亭子里抚琴谈笑,我能看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而作为长姊,这件事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我们……”穆清华闻言顿时像被人抓到把柄般,神色瞬间呆滞,含糊答道,“侯爷他对我确实是……他之前多次求娶我……”
一听求娶二字,穆清歌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两人关系已到这个地步了,她蹙起眉道:“那你的意思呢,你可愿意?”
“我当然不……”穆清华本来想矢口否认,但最终却沉默下来,曾有那么一瞬,她是动了心的。
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穆清歌也不急着逼问,她轻声叹道:“你性情刚烈,原来只想着在军营中与人切磋比武,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也像我一样,当初有个人对自己好,就傻乎乎嫁了,现在才开情窍……”
穆清歌本想拉着她回屋促膝长谈,可话才到一半,却见穆清华突然间身形一闪,取过银枪,纵身跃上了屋檐,并疾步向远处奔去。
穆清歌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连忙问道:“小妹,你去哪?”
“姊,你先回屋去!”穆清华神色凛然,“我刚才发现个可疑的人影,我追去把他抓回来!”起初她还不以为意,毕竟侯府里的侍卫几乎全都是那个打扮,可唯独这人蒙着黑面罩,且在与她视线触及的那一瞬间,他就飞身而逃。
当时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刺客闯进来了,侯爷有危险!
所以她下意识就追了上来,不过此人轻功极好,穆清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勉强追得上,一路穷追不舍后,也不知觉中被他带到了侯府后面的一偏僻之处。
且这时,一声急啸突然破空传来。
那黑衣人听到这响声,脚步不由得一顿,他眼珠微动,心里暗叫不好,这是刺客入府的信号,所有的侍卫定都在朝这赶来。
不可教她坏了事!
他翩然落地,从剑鞘里取出利剑,那剑身平滑锋利,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芒。
穆清华看他的架势就明白他是要动手了,迅速跃身,持枪|刺去,枪锋寒芒毕露。
黑衣人轻巧地侧身躲开,旋即长剑一挥,剑气直接向她劈了过去,但因劲力不足,也未伤到她分毫。
第67章 暗杀
随即两人又在空中缠斗过了数招, 身影快如闪电,只听得铿锵一声,双方兵器交接, 霎时间, 火花四溅,气浪翻涌。
然而不到片刻 , 那黑衣人竟被打得连连败退。
穆清华大占上风, 且见他被压制得只顾着招架防守,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这刺客没点本事还敢来镇远侯府。于是她进攻得越发猛烈, 意图将他迅速拿下, 也懒得等其他侍卫来支援了。
这时, 她手中利芒一闪,那黑衣人左肩便被划破一道长口, 鲜血喷出。
那人连忙捂着伤口退了两步,可见对方再次欺身上前, 招招紧逼,他顿时神色一凝,本来只想把她吓退,结果倒被她拖延了时间。
而那阵脚步声渐近渐响,还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
必须速战速决了!他眸光流转, 眼底闪过一丝歉意,但旋即就又敛起心绪, 翻身跃起,猛的斩出一道无形剑气向她袭去。
他这一招来势汹汹,气劲外溢,与之前相比截然不同,穆清华太过轻敌,连忙向侧边闪避,却有些来不及了,顿时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喉咙口涌起一股腥甜,然后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
穆清华心里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方才藏拙了,现在只一招,就将她打得浑身都疼,气力尽失。她眼见着对方持剑带着煞气步步走来,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最坏的念头,她要死了。
原本她对生死毫无概念,甚至觉得自己要死在战场上才能算不负此生,而眼下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刺客手里,她到底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命地闭上眼。
可又过了许久,她却未感觉到对方的剑落下来,睁眼一看,那黑衣人好像并不想取她的命,剑转了一圈就倏然收回了,最后就见他翻身飞上对面屋檐疾驰而去。
等到侍卫们赶到时,那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其中一名侍卫识出地上的那身影,慌忙上前问道:“穆姑娘,你没事吧?”
“还好……”穆清华捂着胸口,强撑着站了起来,“是我轻敌了,教他跑了。”她眉头蹙得极紧,转而又似想到什么,焦急问道,“侯爷呢,侯爷没事吧?”
“穆姑娘放心,侯爷没事。”那侍卫回道,“那黑衣人今日估计只是来小探侯府,并没去袭击侯爷,接下来这几日我们会加强戒备的。”
“那就好。”穆清华闻言顿时松口气,身上的剧痛好似也消了大半。
而那侍卫见她一脸轻松拍拍衣裳就准备回去,犹豫了一会后连忙追上去,好心提醒道:“穆姑娘,侯爷这时在震怒中,而且你现在这样子回去的话可能还会更严重……”
穆清华听得满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他这是脑子的哪根弦断了?闯进个刺客就又想拿人撒气?”
“穆姑娘……侯爷这也是关心则乱。”那侍卫面色为难地解释道,“你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单枪匹马就追出来了,哪怕只伤到一丝一毫,侯爷也是会心疼的。”
心疼?穆清华微微一怔,随后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绯红,并蔓延到了耳根,但最终嘴硬道:“我又不像他那般身子金贵,反正摸爬滚打惯了,他何必来瞎操心。”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
穆清华闻声望去,便见那袭黑袍自夜色里走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罩着凌寒,他一开口语气就极为不善:“本侯看你的脑子就是给摔坏了,才会屡次干出这种蠢事!”
“你说什么呢!”穆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这府里闯进个刺客,我好心想帮你抓他,你竟然还敢冲我发火!”
楚羽晟凤眸微眯,在她身上打量了两圈:“那人呢?你抓到哪去了?”
“跑了……”穆清华虽然依旧耿着脖子,却答得有些没底气。
“所以你好心帮本侯抓人……”楚羽晟声音越发冰冷,“结果最后人既没抓到,还反受了一身伤?”
“你真是蛮不讲理!”穆清华一时怒火攻心,险些将刚才强咽下去的那口血喷出来。
“本侯之前和你讲理,你何时听过半句!”楚羽晟冷哼一声,继续道,“且就你那两下身手也敢独自追上去与刺客过招,你可有想过后果!”
穆清华被训得满腹委屈,若不是担忧他,她怎会受这伤,顿时没好气地回应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不用你管!”
听到这话,楚羽晟面色一沉,眉宇间掠过寒芒,他静默半刻后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侍卫,开口道:“来人,把她带回屋,禁足三日!”
“什么!”穆清华惊叫,差点跳起来,“你竟然敢禁我的足?”
楚羽晟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该好好反省下自己了!”说完,他恼怒地甩袖离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穆清华急得要追上去要再与他理论,结果却见几袭黑衣挡在她面前。
“穆姑娘,请回屋吧,还望莫教我们为难!”那些侍卫语气恭敬,但面容却极为冷肃。
“我才不要!”穆清华脚尖一点,转身就要逃走,可还未离空,肩膀就被人拽住,身体顿时动弹不得了。
“穆姑娘,得罪了!”其中一名侍卫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然后一把将人扛在肩头,飞身向侧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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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羽晟大步回到主屋后,怒气还未消散,就见一道人影闪了进来,人未至声先至。
“侯爷,大事不好,私牢的那人被暗杀了!”来人正是于惊,他神情略有些慌张地回禀道。
楚羽晟凤眸微抬,眼底的寒意凛冽:“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听闻刺客来袭时,我本来想赶紧回到侯爷身边保护,但是路过私牢时,却发现那铁门疑有被撬开的痕迹,我就进去先瞅了一眼,结果就发现那徐安康已经被人一剑抹了脖子,气息已绝……”说着这,于惊脸色微变,焦急道,“侯爷,他死得太不是时候了!穆将军明日就将被押送来京都问审,他却在今夜死了,那不是死无对证吗,之前我们逼供出来的那些话是不是都白费了!”
楚羽晟闻言陷入沉思,良久才道:“少了他,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得另寻线索和证据,还怕丽太妃那边又有后招,那就更不知得拖延到何时才能解决此事了。”他凤眸低垂,把弄了一会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淡淡道,“何况,本侯也有些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