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姓学子心知今日不好过了,还在琢磨该怎么把话说的漂亮又没有漏洞。
他身后的同窗们却已经急不可耐开口了,“本来就是师兄弟之间切磋罢了,哪怕是受了些小伤,又何必搬出院规来处罚,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苏姓学子一时没拦住,心中便晓得也不对劲了,果然又见覃九寒身边的小厮出去了片刻,随即领了管院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进来。
老人家是个大夫,一上来便把勋哥儿的伤情给说了,才六七岁的孩子,膝盖都挫伤流血了,若真要伤到骨头,那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管院亦是满脸怒容,他是公正正派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书院的管院,对于那几个挑衅学子的处罚,也是按照院规来的,并无半分徇私。本来被书院中人指责已经是很不满了,但碍于无人到他跟前来说,只是在私底下传些闲话,故而便便怒火给压下去了。
现在寻到了自证清白的机会,管院也是半点不给那几个学子留情面,当即道,“书院夫子教你们要做个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而你们,却好似长舌妇一般,日日在背后说些闲话。学问不好好做,偏偏要学人听风就是雨,府中百姓每年供书院开销,供你们读书,就是让你们这般浪费府中百姓的好意的么?”
“以大欺小,犯本院院规第十五条。故意致人受伤,犯本院院规第二十六条。我从未因为苦主的身份而有所徇私,你们呢,却因为受伤的小师弟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便横加揣测,甚至怀疑书院徇私。真正对权势“另眼相看”的,究竟是我,还是在座的各位?”
“这不就是切磋切磋么?哪里就成了以大欺小了?”气不过的学子顶了一句,满脸的不服气。
“那我也来同你切磋切磋可好?”覃九寒身后一个壮硕奴仆看不过眼,他是覃府中人,自认为覃府待下人很好,自然也是一片忠心要护着主子,见着书生颠倒黑白,便撸了袖子上去,摆出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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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嘴的书生吓得往后躲,便又被那奴仆嗤笑了一句,“我同你一般大,你尚且都不愿同我切磋。他们大了我们小少爷四五岁,这还叫切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退下。”覃九寒轻声呵斥。虽是呵斥的姿态,但语气中没有半分的不满,熟知自家大人习性的奴仆,一下便知道大人并未生气,也知道自己不能碍着大人办正事,反正已经替自家小少爷出气了,回家也不会被媳妇嫌弃没男子汉气概了,便美滋滋退了回去。
正在这时,屋外又来了不少人,正逢休息的间隙,很多夫子和学子听闻之后,便都赶了过来围观。
覃九寒也不怕他们围观,干脆带着众人转移了阵地,出了屋子,来到屋外宽敞之地。
青州书院的儒生服乃是天青色的,上绣竹纹,十分清新淡雅,又时时刻刻彰显着书院的祖训,“虚心向学、一心向学”。竹子素来高雅,虚心而不折,竹节亦是意味着守节。
然而,一个地方,长久的脱离俗世而存在,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迟早会从内而腐烂,就如同青竹一般,若是离开了土而以水为生,那么迟早会从内而腐。
覃九寒扫视过身着儒生服的学子们,缓缓开口,将青州书院自立院以来的历史从头至尾娓娓道来,他乃是探花出身,口才本就非凡,自身又是气度不凡,故而亭亭如竹一般立在人群之中,比鹤立鸡群还要突出,犹如飞天的白鹤一般。
书生本来就是最爱风流人物的,要知道,那么多夸赞古往今来风流才子、淑女佳人的诗词歌赋,大多数出自书生之手。
所以,虽然知道覃九寒乃是站在对立面的敌手,但在场的学子们仍然不自觉地被他的气度而吸引,甚至十分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细数青州书院的历史之后,覃九寒才看向在场的学子们,眼神之冷淡,犹如高贵的神祗俯视苍生一般,让人不由自主便要臣服一般。
“我先前便说过,青州府每年无偿捐赠钱粮,供书院开支办学,这并无任何不该的地方,书院人杰地灵,出过许多国之栋梁。但现在,你们自己看看,书院如今又成了何等的龌龊之地。故步自封,清高自傲。夫子倾轧同僚,贪墨书院钱财,逼迫良家女子为妾室,无耻之徒,如何为师?学子呢,偏听谣言,跟风传谣,不敬师长,欺侮师弟,无知之徒,如何为徒?”
“我子今岁入学,乃是经入学试才入的学院。书院中亦有传闻,言我子乃是凭着知府公子的身份入学。如今受伤,又成了我子仗势欺人。我看,仗势欺人的人,并非犬子,乃是在座的各位。”
学子们面面相觑,面红羞愧,但又无力反驳。
“你们仗的是圣人的势,是青州书院百年的清名,是无数先辈英杰为青州书院留下的名。青州书院又如何,有才无德,怎敢劳诸位看顾天下苍生!须知,你们现在所享用的一切,都是青州府百姓赠与的,这赠与,我只问一句,你们羞愧否?”
覃九寒掷地有声,每说一句话,便有人羞愧低下头颅。等到最后,能抬头直视他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到后来,事情便变得理所当然了,书院不再由书院中人独自管理,官府亦要派人前来分权。这一次,青州书院诸位学子从头到尾都无话可说,先错的人理亏,尤其是他们错了太多,从夫子到学子,都犯下了许多的错。
而覃九寒也没有逼得太狠,仍旧保持了书院的自主,派来的官员只负责管理后勤一事,至于招生也好,还是日常的学务管理,都仍然交给书院中人,只是,不是由某个人决定,而是又选了五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共同商议决定。
书生清高,不把钱财放在眼中,觉得既然这银钱是官府赠与,官府要派人前来监督是否有人贪墨钱财,也说得过去,总归,书院其余诸事仍然由他们自己的夫子管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后勤之事说来琐碎,实际上若是离了钱财,整个书院都无法立足。
不过,覃九寒也并未想要青州书院瓦解,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个道理,他懂,京中的人,也懂。
直到覃九寒离开青州书院,被一系列的事情打击得晕头转向的学子和夫子们,才慢慢反应过来,开始痛骂覃九寒实在是“诡计多端”、“老谋深算”。
从一开始,便不是如他所言那般简单,是来查案的。借着查案的借口,进入青州书院,似是而非的举动令书院中人有如惊弓之鸟,逼得年轻气盛的学子们上当。等他们群情激愤的时候,再来打脸,先打郭全的脸,再打所有学子的脸,连带着书院的夫子们也被弄懵了,然后一举提出官员进入书院之事,令人无话可说,只能应下。
这筹划,不得不说是从人心算计到局势,一个不少。
偏偏此人才华横溢,口才亦是令人甘拜下风,从头至尾,无论是气度也好,还是才华也罢都令众人无法厌恶,只能怪自己蠢笨。
第154章 ...
覃九寒下山回府的那一日, 蓁蓁又照旧在门内迎他,以往父子二人但凡出门,无论远近, 蓁蓁只要有空, 便会亲自在门外候着。现如今身份愈发高贵了, 但她依旧很少真正端起官夫人的架子,还是覃九寒怕她在门外被人冲撞了,才劝她在门内就好。
蓁蓁自己生得好,即便已经诞下二子,但容貌比起貌美少女更多一分韵味, 在人群之中, 乌发云堆、肤白如玉, 总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虽说在青州府里没人有这般的胆子, 在知府大门口调戏知府家的娘子,但出于安全的考虑,她还是乖乖在门内等人了。
总归,门内门外不过一门之隔罢了, 跨个门槛便能瞧见, 倒也无需那般偏执。
覃九寒跨过门槛,蓁蓁便忙迎了上去, 她心知相公是在外头办正事, 不敢多加干涉,但此时见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男人,心中十分高兴。
覃九寒亦是如此, 唇角含笑,大手握了蓁蓁柔软的手,两人一道回房。
等到傍晚的时候,得知爹爹回来的勋哥儿也来拜见了,他进门的时候,便正好看见爹爹抱着温哥儿,面色温和,而娘则在静静坐着一边。见他来了,便搁下手里绣到一半的帕子,朝他招招手,道,“勋哥儿,来娘这儿。”
勋哥儿走近,覃九寒便将怀里的温哥儿放回了床榻上,看向长子,询问道,“伤可好了?”
“好多了,爹爹不用担心孩儿。”勋哥儿回道,随即被蓁蓁揽到身边,将床榻边放着的衣裳塞到他怀里,柔声道,“快去试试衣裳,娘才给你做好的。试试合不合身。”
勋哥儿换了身新衣裳出来,竹青色的衫子,领口缝了一层软软的兔毛,衬得他面如白玉,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了。
勋哥儿同爹娘说了会话,才提起了去书院的事情,他虽然在书院里受了伤,但对青州书院的同窗们还是很惦记的。尤其是,在他看来,玉不琢不成器,越是遇到艰难险阻,越是要勇往直前,如此这般才能如爹爹一般,从寒门学子到一府长官。
覃九寒闻言倒是没什么意见,勋哥儿是他的孩儿没错,但他也不会把他护得如同花圃中的娇花一般。他们覃家,要的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而是能够担起责任、顶天立地的男儿。因此,对于勋哥儿回青州书院一事,他是再乐见其成不过的。
只是,一般夫妻皆是如此,严父慈母,他亦怕蓁蓁觉得他这个做爹爹的,太过狠心了,所以并非立刻答应下来。
蓁蓁看看露出期待神色的勋哥儿,又见相公未一口应下,心中虽然十分不舍得,但还是开口做了说客,“相公,勋哥儿在青州书院待的很好,这回也是意外而已。你若是不放心,便让阿修陪勋哥儿去书院如何?”
覃九寒自然没意见,勋哥儿见爹爹娘亲都同意了,便又雀跃起来。诚然,他作为知府府上的大公子,可以偶尔任性一回,在外人看来,他乃是爹爹的长子,应该最受爹爹疼爱才是,但他却知道,爹爹既不是最疼他,也不是最疼小弟弟,爹爹最疼最宠的,非娘亲无疑。
只要是娘亲喜欢的,爹爹无一不满足;但凡要惹得娘亲掉眼泪的,那便无论如何也过不来爹爹这一关。
府里还有人私下笑谈,说爹爹这种乃是“惧内”,但不得不说,他实在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爹爹,会害怕温温柔柔、从不大声说话的娘亲。要知道,在他心里,娘是最温柔不过的人了。
私下琢磨了一番的勋哥儿,最终还是觉得,一定不是什么惧内之类的理由,娘亲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爹爹一定是爱惨了娘亲,才会在娘亲面前毫无原则。
……
青州书院之事后,勋哥儿又回到了书院,书院中人本来就被覃九寒打脸打了个彻底,眼下见到勋哥儿,免不了有些尴尬,甚至连甲班的师兄们亦是如此。勋哥儿倒是不骄不躁,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的意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对待同窗时态度也十分淡然。
甚至当初挑衅他的那几人,勋哥儿也未曾对他们冷嘲热讽。原本一行人还惴惴不安,生怕知府大人将他们逐出书院,毕竟,原先的书院是青州书院自己人管着,而现在,却是不能这般一概而论了。
勋哥儿没有上赶着说什么原谅几人,但也未曾针对几人,偶尔遇上了他们,也是温和有礼道上一句“师兄”,并无半句多言。他这种如君子般的姿态,倒是令书院中的许多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就连夫子亦是私下夸赞了几句,只道,子不肖父,年纪虽小,资历亦浅,但是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因为勋哥儿的行为和态度,书院中人对覃九寒这个夺权的知府,观感又好了些,被派到书院中的官吏也同书院的管院共事,一时之间,青州书院倒是又宁静了下来。
福姐儿定亲半年,便到了出门子的时候。吴家十分重视这个新妇,定好良辰吉日,便着手准备婚礼。等到了成亲那一日,高头大马绕城,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程家亦是十分重视这一门婚事,或者说重视福姐儿这个闺女,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就连外出求学的宁哥儿,亦是特意赶了回来,亲自被妹妹上了花轿。
因着覃家与程家有些交情,蓁蓁也算教养过福姐儿些时日,因此,蓁蓁也被邀请去参加了福姐儿的婚礼,不过,最出风头的,倒不是她,而是温哥儿。
蓁蓁尚且不知道,在青州府诸人的眼中,尤其是那些素日里交往的官夫人眼中,她的命是再好不过的。年纪轻轻便得了诰命的封号,哪怕是见着宫中的公主,那也是挺直腰板,不用下跪的。再者,接连两胎都是儿子,还生得那般好,长子在青州书院已然初露锋芒,即便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夫子,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小儿子呢,生得壮实如小牛犊,眼儿黑亮,身体康健,一瞧也是个不用大人操心的孩子。
因此,私下想让她做全福人的,不在少数。只是,她毕竟年纪尚轻,还不到做全福人的年纪,一般做全福人的,总要三十出头才行,她这般年轻,倒弄得众人不好意思开口。
她做不了全福人,但温哥儿却是可以做压床童子的。按照青州府的喜俗,大婚当日,婚床要寻壮实活泼的男丁滚一圈,说是能带来子孙福,阿兄带阿弟,令新婚夫妻早生贵子。
出身不错而且生得十分“敦厚”的温哥儿,自然而然便成了福姐儿婚事的压床童子了。
倒是压床的时候,吴家的好些女眷都闻讯而来,毕竟,覃家算是青州府顶顶厉害的人家了,而温哥儿这个小公子,却是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倒不是蓁蓁拘着温哥儿,而是温哥儿自个儿不乐意出门,光是在院子里溜达上几圈都嫌烦,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他糟蹋了个彻底。
面对诸多女眷的围观,温哥儿这个唯一的男丁倒是半点不怯场,很有他阿兄勋哥儿当年的气场,一被蓁蓁送上床榻,便雄赳赳气昂昂爬了起来,稳稳当当走了老大一圈,踩得绵软的褥子被面留下深深的脚印,惹得吴家几个未出阁的小姐,被萌的心肝直颤,用帕子捂着嘴,睁着双亮亮的眼,盯着温哥儿不放。
蓁蓁无奈,看几个小姑娘眼巴巴看着温哥儿,便允她们喂温哥儿吃了些糕点。温哥儿倒是半点不怕生,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便不搭理几个小姐姐了,肥嘟嘟的小手抱着蓁蓁的腰,打着哈欠说,“娘,我累了。”
几个小姑娘一下子又被萌坏了,牵着手在原地跺脚,被教她们礼仪的婆子瞧见了,好一顿说,说得几个小姑娘又恢复原先的淑女状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