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就托腮继续听,“怎么了?”
覃九寒语气淡淡的,然后眼也不眨抹黑情敌,“他大概有断袖之癖!”
“!”蓁蓁怔住了,半晌才哆哆嗦嗦道,“他不会是……不会是……”
覃九寒正等着她的下半句,打算安慰一番。
结果,蓁蓁冒出来一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覃九寒扶额,世人皆知,龙阳之好都是找柔美清秀的少年,哪里会有人打他的主意。
蓁蓁开始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分析了,“我就说,我分明没见过他,他却老是盯着我看,还非要请我吃饭,一定是知道我是你的书童!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你有没有被欺负?!”
覃九寒继续扶额,就听蓁蓁又道,“那隔壁的夫人也太可怜了!应该要和离才对啊!”
覃九寒正打算打断她的话,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蓁蓁躲着顾文昌些,至于对方是看上他,还是看上蓁蓁,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默认了蓁蓁方才的推测,道,“所以,日后你躲着些他。明日,我找李大爷请人把篱笆小门封了,日后出入就从后侧的角门。”
蓁蓁认认真真点头,语气中带着点严肃和担忧,“以后,我们不要和隔壁打交道了。厨房在他们那边,你以后也不要过去了。等李大娘明日来,咱们雇她每日给咱们送饭。”
“一直到府试,你都不许再出门了!”
蓁蓁拍板决定,第一次这么果决。
覃九寒忍住笑意,也一脸正色应道,“好,都听蓁蓁的。”
不管顾文昌有什么企图,连人影都见不着,注定所有的主意都会落空。
更何况,眼下更重要的是,隔绝开顾文昌和蓁蓁。顾文昌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个大哥,蓁蓁的青梅竹马,顾长卫。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这边闭门不出,顾文昌也无计可施,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焦急。
很快便到了府试的日子。
因着梁朝的府试和前朝不同,向来不允考生自备文具被褥,为了防止舞弊,所有的纸笔、被褥、水和食物,皆由考场提供,甚至连如厕也在考间内进行,不得外出。
又因去岁锦州府出了舞弊一案,执行就更为严格,除了考引外,考生不得携带任何物件进入考场。
为了震慑众人,甚至早早将锦州府不远处的兵丁调派过来,在城外待命,一旦出了舞弊案件,不用上报朝廷,直接由崔小将军带人抄家。
这么一来,雷霆手段之下,敢冒险舞弊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覃九寒选择今年参加的缘由。
府试一般在四月左右举行,但大概是因着去岁那一桩舞弊案,今年的府试推迟到了五月初。
五月初,已经有了些微的热意,即便是清晨,排队的考生们也都微微出了些汗。
卯时刚过一刻,一声锣鼓敲响,贡院大门敞开,众多考生便开始入场。
覃九寒上辈子参加过府试,自然知道诀窍,天还蒙蒙亮,就踏着夜色出了门,所以早早占了前排的位置。
他排在前排,身上也无其他东西,负责搜身的官兵搜查一番,很快将他放入考场。
他进了考场后,按照考引找到自己的考间,施施然坐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位置还算不错,既不是阴冷的边角旮旯,也不是正好太阳直射的地方。左右两个考间上挂了牌子,分别写着。
“邱田县人士,聂凌。”
“建德县人士,程垚。”
很快,他左右考间的考生也进来了,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也不差。
聂凌性子活泼些,也不怕覃九寒淡漠的表情,乐呵呵拱手打招呼,“覃兄,程兄。”
程垚略有些沉闷,只低头低低应了一句,拱拱手便进了号舍。
聂凌也不介意,还继续和覃九寒套近乎,“覃兄也不是锦州府人士,这回来赴考,可是租了宅子?我和我那书童都没甚经验,竟是住的客栈,可花了我不少银钱。”
他似乎是个话痨,旁人不答话也能自顾自说上半天,直到考官过来巡视,聂凌才意犹未尽回了号舍 。
他一走,覃九寒便觉得清静了不少,他现在的脾性同前世相比,好了不少。
以前若是有这么个不会看眼色的人追着他说话,早一眼冷冷看过去了。现在则温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不爱搭理人,但至少不会摆到明面上了,冷淡冷漠全渗在骨子里。
过了半个时辰,入场的考生渐渐变少了,考间也几乎都坐满了。
考官看了看天色,旁边人附耳过来道时间到了,知府便扬声道,“敲闭门锣。”
“咣”的一声锣响,贡院大门随之关上,几百官兵将贡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舞弊之人,就连一只飞虫也进不去。
号舍内的考生逐个收到分发的考卷,以及考场统一提供的纸笔和墨砚,和一床略薄的被褥。
覃九寒拿到卷子,并不急着动笔,而是先把整张卷子通篇粗读了一遍。然后,卷起袖子,开始加清水磨墨。
考场提供的墨块质地有些粗糙,浸了水也不易推开,他一边研墨,一边整理基本的思绪。
等到砚台中的墨汁足够多了,他得基本思路也已经理清楚了。
铺开备用的宣纸,覃九寒悬腕开始作答。
第一场是帖经,更多是考察考生的记诵能力,但科举向来有规定,作答时不能污卷,否则作废卷处理。
所以,就这一场而言,考察的知识又细又偏,但对考生的性情是很大的考验。
手一抖或是心中有所怀疑,笔下落了墨点,那么就功亏一篑了。
好在覃九寒不是那种怕事软弱的性子,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又准备得极为充分,因此下笔又快又准,除了中间来人送水送饭食,通篇下来没有一丝迟疑。
日落至黄昏时,他便摇铃交卷,随后也不去回忆方才的试题,而是闭眼小憩,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是杂文,考察的是辞章,或者说考察的是考生的藻饰是否华丽或是清丽。杂文对覃九寒而言,算是弱项,他一向不精于此道,也不曾费力钻研过,只能图个中等即可。
他虽是这般打算的,但考运却很不错。以往府试皆在四月,今年却推迟到了五月,天气炎热不说,贡院内又气闷,还多蚊虫。
不少考生昨日还精神尚好,昨夜却是一夜未睡,今日的状态便有些不对劲了。有十数个体弱年老的考生,甚至没能起身作答,被巡考派人送出了贡院。
因此,这一场下来,覃九寒虽觉得自己作答十分一般,但能撑到交卷只占了十分之九,其中又不遑那些晕头转向随意作答的考生。他原先的中等的作答,也艰难踏入了上等的行列。
第三场策论,考察的是考生的政见时务,这对其他考生来说是最难的一场,对他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旁的考生,即便是家中有为官之人,也不过是对时务有个大概的见解,更别说那些从未接触过为官之道的。
但覃九寒不同,他上辈子权倾朝野十几年,梁帝甚至连折子都交给他批阅,考卷上的题目,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因怕旁人看出端倪,覃九寒还特意修改了部分作答,让他整篇文章有些微的漏洞,虽然能让考官一眼看出来,这个考生对官场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是不了解的,但是通篇读下来,瑕不掩瑜,比其他考生天花乱坠的作答好上不少。
府试共考三场,策论卷子一收,考官大人亲自封卷袋,然后封了三日的贡院大门大开,考生皆鱼贯而出。
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蓁蓁,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出了覃九寒。
连考三日,既要搜索枯肠作答试卷,又夜夜不得好眠,入口的又是干硬的干粮,考生大多是踉跄而出,面色蜡黄,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一般。
而覃九寒却与旁人不同,他重生后便嫌弃自己体弱,日日清晨一套拳,这习惯坚持了一年多,早把身子骨里那点孱弱都散尽了,虽然看着并不壮硕,实际上并不像普通书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面色还算正常的覃九寒在一堆面色蜡黄的考生中,不可谓不显眼。
蓁蓁一捕捉到覃九寒的身影,便笑盈盈朝他挥手,脸颊上两个盈盈梨涡,又甜又软。
覃九寒见了心情颇好,难得露了个笑,正要往前去,就感觉肩头似乎有人要来拍,他一躲,那人便拍了个空。
聂凌见覃九寒躲开了,也不尴尬,还上赶着搭话,“嘿嘿,覃兄身体不错,你看看我们,三日熬下来,都成了猴儿了。覃兄你还这般精神,为兄佩服!”
覃九寒没回话,他身旁沉默的程垚难得开了尊口,“聂兄,承认自个儿是猴,你还真是极有自知之明。”
他是个闷葫芦,偏偏聂凌是个上下乱窜的猴儿,两人入场的时候便排在前后,被聂凌骚扰了一路。哪晓得入了考场,两人的号舍恰好中间只隔了个覃九寒,又被聂凌黏上了。
入场和出场,他就没有一刻安生过,泥做的人也要发脾气了。
聂凌嘿嘿一笑,也不介意对方的讽刺,还乐呵呵朝他的书童阿圆招手,“阿圆!阿圆!你少爷在这儿!”
自家少爷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沉稳,阿圆颇觉丢人,恨不得上马车直接走人,又碍于身份,只好敷衍摆了摆手做回应。
他动作敷衍,表情也有些敷衍,和旁边笑盈盈的蓁蓁一比,对比就实在很鲜明了。
聂凌忍不住羡慕道,“覃兄,还是你的书童好,模样好看,还活泼。我家阿圆对我真是太冷淡!”
第40章 ...
覃九寒走近, 蓁蓁便迎上去,观他起色不错,松了口气, 将泡了许久已经放凉的参茶递过去。
聂凌想凑过来看, 却被阿圆拉到一旁, 拿了个牛皮水囊递过去,“公子,你想喝水,我这儿有!”
你别去馋别人的!贼丢人!
蓁蓁见旁边还站了个书生,方才和覃九寒一道出来的, 他的书童却没这般机灵, 只备了些吃食, 却无凉汤。她又倒了一杯参茶递过去。
程垚接了参茶, 又态度诚恳道了谢,才仰头将参茶喝完。
参茶本就是培元固本之物,对他们这种熬了三日的考生而言,再适合不过。茶甫一入喉, 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些。
蓁蓁不过是顺手为之, 程垚却是实打实记在心里了,觉得覃九寒不失为一个可结交的君子, 连身边的书童都这般赤子之心。
到底是刚熬了三日, 聂凌虽看着活蹦乱跳,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和阿圆开完玩笑,就有些乏力了, 阿圆连忙扶着聂凌上马车离去。
领走前,聂凌还不忘乐呵呵和他们约定,“覃兄!程兄!张榜日,我们再会!”
他一走,程垚便也急着告辞,赶着回客栈歇一歇。
送走二人,蓁蓁才有些担心看向覃九寒,问道,“你没事吧?累不累?饿不饿?我给带了糍粑,要不要吃一个填填肚子?”
她每问一句,便眉头皱紧一分,仿佛真的是担心坏了。
覃九寒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别担心。倒是有些饿了,你拿一个我尝尝。”
蓁蓁这才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掀开,露出满满当当的食物,甜的、酸的、辣的、咸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覃九寒见她掌心勒出印子,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把篮子接过来,却被蓁蓁躲开了。
“不许动!我来拿!你快点拿一个糍粑走!”
覃九寒才迟疑片刻,正犹豫要不要坚持接过篮子,就被蓁蓁软软的撒娇给击败了。
“你快一点喏,这样提着很累!你快一点,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回家。”
覃九寒只好赶忙拾了个糍粑,囫囵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然后不顾蓁蓁的反对,接过篮子自己拎在手里。
两人一道往书香巷走,又顺路从李大娘家接了阿淮,三人一道回了书香巷的宅子。
*
这回府试推迟了一月之久,为了避免考生错过院试,圣上怪罪,知府便下了死命令,三日内一定要揭榜,公布所有上榜考生的名单。
贡院内,众多阅卷官正在彻夜批阅此次府试的卷子。梁朝的阅卷制度,采取的是封名流动制,即为了最大程度避免舞弊,知府当众封卷后,会由专人进行誊写,誊写过程中不得有任何记号。誊写后的卷子,才是阅卷官批阅的卷子,并且为了杜绝阅卷官动手脚的可能,每位阅卷官只批阅一道题目。
这么一来,每七八位考官都只负责一题,批阅的时候,好坏便十分显眼了。
秋黎是锦州府府学学正,素日里授课的科目便是策论。他批阅到一分卷子时,忽然惊讶“咦”了一声,然后又埋头细细研读起来,片刻后,抬手招呼同僚,“陈老,刘老,你们过来看!这篇策论做得如何?”
他们策论这一科目,向来是最不起眼的科目,因着每次阅卷过后,前三甲的考卷皆要张贴,帖经、杂文两科皆有好文,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唯独策论这一科,连着三年也不一定能出一篇佳作。
时间久了,就连府学里头的学子也不愿花心思在策论上了,写出来的文章,皆是千篇一律,说出来的举措,皆是文不对题,毫无实际价值。
就如同今日,他们批阅了近百篇文章了,还是第一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被秋黎特意拣出来的这一份卷子,分析政史实务有的放矢又一针见血,通篇下来没有半句废话,最末针对试题中提出的问题所提的解决举措,虽然有些地方过于天真,真正实施起来存在困难,但瑕不掩瑜,这依旧是篇极其亮眼的文章。
陈老一边细细研读,一边忍不住摸着胡子,满口称赞,“不错!的确不错!这篇策论做的好,没有丝毫匠气!该列为上等,不,该列为策论这一科的头名才是!”
他是府学的教授,从九品,比起在场其他人,他的话可以说是很有分量了。
秋黎也满意摸了摸胡子,这篇策论是他发掘的,真要论起来,这功劳也是要算他一份的。更何况,若是能借着这一次的事情,一改学子不重策论只重帖经和杂文的风气,这也算是国之幸事了。
毕竟,朝中早有官员抱怨,说新进的进士个个文采斐然,作文时摛翰振藻,但真把实务交到他们手里,却个个只知纸上谈兵。
要知道,梁朝会试选出的近百名进士,极少数才有机会入翰林,更多的都是外放做地方官。这么一来,把一堆只知道背诵做文章的文人放到地方为官,闹出的笑话实在不少,甚至有不少初入官场的地方官被副手架空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