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乐旋只道邢氏会把自己供出来,心正砰砰乱跳,不妨听他说不知道。才松下了一口气,哪知这位寿宁侯诰命又掉头问来:“六王君,您也拜过那里的菩萨,您是听谁说的来着?”
随乐旋一口气就此梗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难受至极。见清澄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忙故作疑惑:“我没拜过啊?”
“想您忘了,我在莲花寺还遇上了贵府的虞公子呢。”邢氏记性甚好,说的一字不差:“他说是奉恭王命替王君还愿。王君诞下世女,得偿心愿。”
这一下随乐旋不敢再装,忙作拧眉细想,而后恍然大悟:“哦,封君说的莫不是鸣远寺?”
鸣远寺也好,莲花寺也罢,姚重华和端王君都不明就里,脸显疑惑。明光殿大总管杜献低声在旁言道:“禀千岁,鸣远寺就是莲花寺,寺门无匾,原名失传,坐落灵鹫山中,内有古佛坐莲,百姓们有称其为鸣远寺的,也有叫它莲花寺的。”
清澄冷声一嗤:“名字改来改去,神通倒是一成不变。”
随乐旋听他这话说的古怪,暗中已将前事想了几遍。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清澄面色忽然一沉:“今秋上京传疫,疫源便是这座莲花寺。”
“啊?!”众人惊呼出声。
“有人在寺中养蛊。”
随乐旋背上已冷汗涔涔,见凤后又朝自己望来,更加心慌意乱:“蛊……是什么东西?”
“太医说是可致人生病的东西。”清澄并未多言。
姚重华立刻接问:“发作热症?”
“发作之后,百药无效,非莲花寺里的仙根不能救。”清澄眸光更冷:“圣上闻此,甚觉可疑,故命京兆尹将别坊等几座药铺封禁严查。掌柜伙计现已招供。”
“招出什么来了?”端王君问道。
“兜售仙根的,就是那释蛊酿成疫情的。其人年前游方至莲花寺,是个和尚。”
“什么?”几位王君诰命皆是一呆,连随乐旋都有些糊涂。
清澄微微点头:“没想到吧?世上竟有此等恶毒之人。”
想起宝贝儿子险些因此丧命,姚重华回过神来,冲冲大怒:“这样祸害人的混账东西配去伺候菩萨吗?怕是地狱里的恶鬼投胎来的吧。圣上就该将他千刀万剐,丢回阎罗殿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清澄安慰了一句,话锋又转:“太医们担心的是,此贼既会养蛊,未必只养一种。今秋疫情虽重,挺不过去的多是老弱孩童,可若蛊毒再放,连壮年人都被波及,久之将成大患。田无耕种者,军无应征者,国无守卫者,百姓们没了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又当如何?”
这一说情况严重,王君诰命们各个紧张起来。
“这贼和尚抓到没有?”
清澄摇了摇头。
“怎么还没有?”姚重华火气上来,也不管是在凤后驾前,张口就骂:“京兆尹是谁当着?忒是无能。”
“圣上也想早点将罪魁祸首抓捕归案。”清澄唇角微勾:“望各位鼎力相助。”
我们?王君诰命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这话是何意思,随乐旋脑子动的飞快,已想好数句答词。
“百姓们为救亲人去挖仙根,将莲花寺整得狼藉一片,面目全非,京兆尹就想找些线索也不能了。”清澄叹了口气,忽然转向邢氏:“封君,你去还愿时可请了什么法物?”
“请了莲玉串、金麒麟、吉祥牌三样。”邢氏答道:“都给小儿送到英王府去了。”
清澄即命杜献:“派人去英府,把东西要到。”
随乐旋正揪着心,就听凤后又问自己:“恭王的小宠请了什么法物回去?”
“他……”随乐旋皱起眉头,打算装忘。
“虞公子请了莲玉串和吉祥牌。”邢氏在旁提醒:“他还劝我请尊佛像,说王君请了之后,诸事顺遂。”
“啊?”随乐旋吓了一跳:“我哪有请什么佛像!这小奴才信口开河。”
“你正坐月子,大概有些事不知道。”清澄淡淡一笑,转头喝命杜献:“再去恭王府,将虞氏带来,法物查到。”
这不是借机抄家么?随乐旋陡然一惊,连忙阻拦:“些须小事,何用千岁挂心。待臣侍回府,问清虞氏,将他请的那些法物呈来明光殿就是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清澄不理随乐旋,紧着叮嘱杜献:“莲花寺里的东西都不干净,要使专人办差,加盖封条,直接交付京兆尹衙门。”
“千岁,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啊?”邢氏皱起眉头:“那毕竟都是法物,怎好给盖个封条?”
“是啊。”随乐旋咬一咬牙,改了说话的声气:“法物不干净,那请回法物的臣侍宅院和寿宁侯府也都不干净了?恭王、寿宁侯与并臣侍等居住其中,也不能算干净了。今臣侍等在孝贤皇后灵前行礼,又来千岁驾前回话,还同诸位王亲宫主诰命们叙话……流毒深广,祸害无穷,臣侍几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太热了,汗流浃背啊。
第835章 黑手
流毒深广,祸害无穷……
端王君闻此大皱眉头,心中暗讽凤后言语不当,口里却在责备随乐旋:“甥女婿儿,瞧你这话说的,千岁哪里是这个意思……”
清澄“哼”的冷笑:“六王君不曾疑心自己早产与请回去的莲花寺法物有关么?”
“啊?”不止随乐旋,众人都是一惊。
“还有令郎。”清澄转头又看邢氏:“好端端的,怎么说小产就小产了呢?”
“道是,道是……”邢氏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虞氏去莲花寺请法物,是我生产之后的事了。千岁言之凿凿说这两者间有联系,恕臣侍愚钝,想不明白。”随乐旋气息不稳,边说边看姚重华和端王君,意在寻求支持。
“就为想不明白,所以要查。”清澄一嗤,挥手即命杜献:“还不快去?”
“是!”杜献立刻行礼退出殿外。
这边邢氏已经心思大乱:“千岁,英王自承曾中奇毒碧落十三香,小儿落胎,不是受妻所累吗?怎的,怎的……”
清澄不答,朝他瞥去一眼:“还有指本后下毒致令郎落胎,恭王君早产的……嗬,也不知会有多少没脑子的人信!”
邢氏一僵,半句不敢再问了。
……
城中一间银铺,挂着“五福号”的招牌,已有几日闭门谢客了,据说是掌柜的为避时疫,举家迁往了乡下。
里院小隔间里,一个女子坐在窗下太师椅中,把玩着一对核雕狮子头,正陷沉思。侧面小杌子上坐着个男人,一会儿向前探身,一会儿又四处转头,听见丁点儿动静,就忙着缩肩挡脸盖头巾,显得战战兢兢。
“我说你是长虱子了,还是起痱子了?不能老实待会儿吗?”女子受了打扰,眉头拧的更紧。
男人“咳咳”两声,压下嗓子问道:“那些人不会已经把咱们供出去了吧?”
女子觑眼看来:“怎么,害怕了?”
男人连抚胸口,没言语。
“就你这怂样子,还想捞油花吃?”女子伸手把男人的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官差还没来,你着什么急捂汗?”
“啊?”男人吓得直跳起来,抢过头巾慌张张戴上:“性命攸关,玩笑不得。”
女子收回嗤笑,叹了口气:“别苑的老掌柜,四合铺的小伙计,哪一个是靠得住的?估计一进京兆尹大牢,有的没的,早交代出一大车来了。”
“啊,那怎么办?”男人便是莲花寺的主持净如,闻言大惊。
“你一个游方和尚,四海为家,谁认识?谁找得着?”女子把净如拽进怀里,又把头巾撸掉:“再说你拿仙根救人,不是行善?几家药铺自愿奉送资财,与你何干?和尚不化缘,难道饿死?你看皇帝姥儿给大报恩寺多少金银,难道是菩萨伸手张口管她要的?”
净如目光躲闪:“就怕,就怕衙门里官奶奶们问:你怎么晓得仙根能救发作热症的人?”
“这有何难答的。”女子笑道:“就说你也发作过热症,忽有一夜梦见菩萨显灵,授以仙根,并让搭救上京百姓。”
“唉,当初就不该贪那点儿小利……”净如面露懊悔:“如今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
“小利?”女子撇了撇嘴:“你该怨自己学艺不精。要是把这场热症闹的再大一些,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染上,不得仙根即死,你看官府还有没有空闲逮问药铺掌柜伙计?怕是反过来,要拿你当活菩萨供呢。”
净如连连摆手:“我不会趋蛊,鬼主留下的那点儿东西,用完也就完了。之前你不是也怕疫情变得不可收拾,说卖完莲花寺的仙根就罢手么?这会儿又数落我。”
两人正议论着,忽听外面有人来报:“主子,外面乱起来了,好几波兵混着,都在街上蹿。”
女子一惊,忙推开净如:“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有铁青色,麻灰色,还有黑的,赭黄的。”
女子皱眉细数:“衙差、禁兵、猎场调过来守军,还有铁卫……铁卫都出来了?有穿紫的没有?”
“没看见。”
“娘子,咱快逃吧?”净如骇的面无人色:“你看这么多兵,是不是都为来抓我的?”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女子斜他一眼,往外吩咐道:“先派人去趟张缤家……”
“主子,去不了啦。”报信的心腹答道:“恭王府都被围起来了。”
“被谁围起来了?”女子这回真正紧张起来。
“里面一圈穿铁青色,外面一层穿麻灰色。”
铁卫在里,猎军在外,这是护着还是防着……女子想了半天,仍无头绪,听净如在旁低泣,显已魂不附体。
“要是,要是被人知道,我是从西边那地方来的,我……我可真没活路了……”
“别嚎丧。”女子心烦意乱,琢磨片刻,只觉现今形势不明,别当了谁家陪葬,遂果断挥手:“简单收拾东西,咱们快走。”
“主子,城门早封了。”
“谁走城门啊?走御河河道下面。”
“河道?”净如抹抹眼睛,不可置信的问来:“那都是水,怎么走?”
“你跟着我就是,问那么多干嘛。”女子抖抖头巾,一股脑儿丢到净如的光脑壳上:“这里不长头发就罢了,还不长脑子。”
“再问一句,咱们去哪里呢?”净如攥着女子胳膊:“不会是藏经洞吧?我可不敢……”
“嗬,这会儿吐实话了?先前一再跟我扯牛皮。”女子掐着他腮上软肉:“哪儿那么容易就进藏经洞,你当我萧不情是个甚事不知的傻子?”
“娘子姓萧?”这个名字曾在哪里听过,净如使劲儿回想。
“我家主子是嵘城晴雨山庄的四庄主。”
净如一张口登时鼓成了圆圈:“天啊……”
“已被我大姐通告江湖逐出门墙,说话就要在宗谱上把名字也抹掉了。”萧不情伸指把男人因惊讶再合不拢的两唇夹闭:“不过现今庄子里是甥女儿当家,老姨回家住几天,她不能翻脸吧。”
净如心里踏实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至于能住几天,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萧不情拍拍他脸颊:“鬼谷涧的那些秘密,知道的别都漏,不知道的……得会编。”
……
太医院合剂所
何景华对着桌上一盆药汤正愁眉不展,忽报贺兰公府的小少爷来了,出门一看,正是清涟,被庆余、幸宁和洞生三人扶着,走路都在打晃。
“官人也发作热症了?”何景华抢步上前,只见清涟摘下半幅脸纱,腮赤唇白,呼吸急促。
“已有两日了,高热不退。”庆余急的要哭:“我家大人往京兆尹衙门跑了好几趟,又往英府哀告,就差去宫里报信了,好容易求来一粒别坊的药丸,吃了却没效用。”
“宫里正办孝贤皇后的祭典,哪能搅合哥哥的正事。告诉了,白让他着急惦念。”清涟朝何景华笑笑:“我让姨母送我到先生这里来,她不肯。趁着今日她随圣上去大报恩寺,姨父也进宫行礼,我就偷偷来了。”
何景华忙把清涟让到屋里,撩袖把脉,片刻皱起眉头。
“哎呀,你可病的不轻。”
“啊?”三个小厮都是大惊,争先问道:“先生,先生,怎么办啊?”
“马上服药。”何景华先让清涟躺下,“刷刷”开出个方子来,拿给幸宁:“送到隔壁屋里去,找医士照方煎药。”
“先生,他们这几日都伴着我,别也被传上热症,您要方便,也开个方子给他们吧。”清涟喘气言道。
“好。”何景华虽然应了,却没动笔。
清涟何等精细,见状便问:“我看院中病患还多,想是药锅不足?先生可往京兆尹衙门问去。”
“不是药锅不足,而是……”何景华叹了口气:“百姓们不肯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