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快请起。我喜从何来啊?”
“您还不知道吧,雪璃向我大胤求亲,已聘定三宫主了。”梁铸言道:“圣上所以让三宫主进学,就为培养一国凤后呢。”
“啊!”彷如晴空霹雳,震的如君耳畔嗡嗡作响:“不是还在议么?”
梁铸凑近他一些,低声告诉:“才定下来的。这回是雪璃太后着急了,说和大胤盟好,累世不休。想早点儿把宫主娶过去。”
“还要多早?宝宝才只六岁!”
“雪璃幼主也没到元服之龄。”梁铸两手拢在袖中,说的似乎只是自己的猜想:“也许圣上和葛太后的意思是让小儿女们先熟悉熟悉?”
如君的脸色“唰”就白了下来:“那就是说,宝宝在宫里住不了多久了?”
“这个……”梁铸舔了舔唇,陪上笑脸:“如主儿也不必担忧,圣上不是让宫主先读书嘛……”
宫阙九重,投照下巨大暗影,盖住了如君单薄的身形。早知东风恶,胭脂满地,杏花零落。墙边宫墙,案上销金兽,衬得冷寒烟,年年春寂寞。
如君两眼空茫,身躯颤抖,一步一步也不知怎么挪回的内殿。
殿中,紫琪正在玩耍,忽拉住一个宫人奶声奶气言道:“你去明光殿看一看,小妹妹好了么?要是好了,再找杜公公问一问,父后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啊?”
如君一下子就僵住了。
“宫主,您在这里住着不高兴么?”宫人咬着唇,两眼巴巴看着他,暗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君上都快把心掏出来给你了啊。
“也高兴…….”紫琪吐了下舌头:“我很喜欢如父君,可我……想爹爹了嘛……”
如君两眼一黑,被黄阊在后接住,忙慌不堪的扶入了隔间,又是掐人中,又是撸胸脯:“主子,主子……”
一连叫了十几声,竟无后话可慰。
许久,如君方喘上来一口气,看着空空两手,心如灰烬一般:“宫里两处住着,好歹年节上能见一面,这要是送到雪璃去,连消息也不能时得……我,我该怎么办?白养这个儿子了吗……”
“主子!”黄阊忍不住也落下泪来:“您别这么想。有道是父凭子贵,小宫主成了雪璃国后,尊崇无比,您在宫里也就高人一头。”
“有什么用呢?”如君喃喃言道:“我再高,也高不过贺兰清澄去……”
正在此时,忽报敬事房一小宫监来见:“如主子,圣上翻了您的牌子,请预备预备。”
估计是要当面再同我交代几句吧。如君几乎就想回绝:“我今日……”
总管公公吓得不轻,抢前言道:“圣恩浩荡,奴才等这就伺候主子预备。”却见那小宫监立着不动,欲言又止,不由心生疑惑:“还有事么?”
小宫监瞅了瞅左右两边,见无旁人,方上前跪倒:“如主子,您娘家人托奴才带进句话来……”
如君一愣:我娘家,远在豳州呢。
“您表弟,徐尚书家的……”
那是恭王侧君徐氏的娘家,上次我听着是同乡,就胡乱攀了个亲,如今成了麻烦了……如君一凛,回过神来,极快的给黄阊递了个眼色。门窗俱闭,闲声不闻,他方慢慢言道:“常日也不走动,这会儿带什么话来呢。”
小宫监忙就陪笑:“如主子一直没有吩咐,徐家,也不知该怎么孝敬才好。如今有一桩事儿,不得不来哀求……”
如君暗在袖中搓着两手,怎么搓都是冰凉。
小宫监暗窥他脸色,忙把徐家诉求细说了一遍:“少爷是恭府侧君,前有一子,刚知道又怀了身孕……”
如君僵着舌头答他:“连羲和长公主都在明光殿吃了闭门羹,我这位份,更说不上话儿了。再者军国大事,圣上向来禁止后宫掺合。”
“也不为救人。”小宫监头低着,声音更低:“徐尚书只怕受大牵连,所以……如主子跟前三宫主就要做雪璃国后了,除了明光殿,您这启祥宫是禁城里最尊贵的地方了。您说不上话,谁还说得上话呢?”
这消息外面都已经知道了?如君有些怔楞,和黄阊对看一眼。黄阊朝他笑了笑:主子,您看奴才刚才没说错吧?这就有赶着来巴结的了。
“徐家也不敢求主子帮忙,就为表个心意。”小宫监向上磕个响头,把话路子改了改:“您一直照顾着娘家,她们感恩戴德。以后,主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办的事儿,只管透个话音儿。水里火里的,她们再没个推辞。”
如君轻轻“呀”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
“主子?”总管公公暗中瞅来,意思是:好机会呢,别错过了。这事您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摆个架子,别人都要叩拜谢恩的。
如君想到已然陌生了的儿子,心中泛起刀割样的疼痛,再看那小宫监穿着敬事房的衣裳,又升腾起对贺兰清澄霸着龙床又霸别人儿女的恨意,便即冷冷言道:“上次徐家外甥儿进宫朝觐,说起有张生女儿的秘方……本宫好奇,就那么灵验么?”
小宫监暗自转了转眼睛:“灵验不灵验,徐少爷已经试过了,如主子不妨也试一试……”
要是我能有个女儿,那是雪璃国后的嫡亲妹妹,贺兰清澄你可再夺不去了吧?如君方还全身冷的很,现在手心里竟已攥出汗来:“不是什么邪门歪道里求来的,就叫她们献上吧。”
……
诏狱大门再次打开。
隔栏坐到紫云昂对面的却是武德帝:“听说你有话要对朕讲。”
紫云昂毫不觉意外,从容笑着:“阿旋回家了么?”
“你也成多情种子了……”武德帝冷嗤不绝:“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吧?装了十几年,在母皇面前装,又在朕面前装,不觉累得慌么?”
“不是多情人,哪懂小七和三姐各自一颗多情心呢?”紫云昂笑罢又叹:“阿梵为我和太女相斗担惊受怕,孕中不幸早逝,也算对你有功,他的坟茔请莫叫人惊扰。”
“对朕有功?”
“我忙着办丧事,正在伤心之中,被你和小七钻了空子,夺下紫衫军权,反攻上京……”紫云昂冷哼道:“阿梵过世,我没去猎场,让你少花了多少工夫就把局势控制起来了?这还不算有功么?”
武德帝幽幽看她:“夫郎忧惧而逝,你该引以为戒。谁知还是贪心不改。”
“三姐比我更贪。”紫云昂淡淡回道:“我是为了什么要坐上那个位子,你又是为了什么才非坐上那个位子,你能说比我高尚?”
“母皇传朕江山,是因为……”
“因为你是花氏之女。”紫云昂拿不屑把话打断:“你能继承母皇的志向么?能成就她的伟业么?”不待武德帝回答,自己就高声品评起来:“不错,你重用清流,表面上看是在推行母皇‘选才不问出身’的国策,可你把勋戚世族放到清流对立面上,比母皇当年走的更远,任由两派明争暗斗,分裂了我大胤。”
作者有话要说:
如君有了新想法了。
第842章 秋后
武德帝安静坐着,安静看着囚笼里的恭王:“分裂我大胤的人是你!你暗中煽动勋戚世家们对抗国策,藐视朕躬,在铁时喻被诛之后俨然她们的领袖。倒行逆施,背弃了母皇遗志。”
“母皇的遗志是一统六国,君临天下。谁能真正做到,谁才是母皇的好女儿。”紫云昂傲然言道:“当年我不屑四姐为太女,是因为她目光短浅,才能有限,还听不进逆耳忠言。后来你当了皇帝,我虽有遗憾,但想着你若政治清明,我也可以尽心辅佐,就当一个‘贤’王,终此一生。可惜……”
她凌厉目光刺向武德帝:“你不顾母皇阻拦,不顾群臣愤懑,不顾百姓讥嘲,坚持立贺兰清澄为后。又为了他削株绝根,更迭国策,所作所为犹如掩耳盗铃一般。”
武德帝忽然抬起了眼睛。
“我没说错吧?”紫云昂讥诮一笑:“你本来应在五姐死后,极力招揽玄甲军,捷径就是把韩宜小儿子韩越纳入后宫。可你不肯,韩宜也不情愿,为的什么?青麒割地求和,你该自己娶凌霄宫主,却把他硬塞给小七,还是侧君,狠狠羞辱了青泰李氏,造成青麒更加投向雪璃的局面,给我大胤西川以及整个合江防线留下了隐患。还有,侍子大挑你只选了偏向清流的祁相族侄入宫,却对以寿宁侯为首的勋戚世家之子不屑一顾,留下英王正君之位,逼迫锦衣郎低头……”
杨希等三名暗卫各守一角,护卫在武德帝周围,一边全神贯注,警惕恭王有所动作,一边又都装聋作哑,好似不闻、不懂两人间的对话。
“你早就打算给小七娶韩越了吧?为了和韩宜讨价还价,才故意把小贺兰推到前边儿来,玩了一出侍子中选却暂时留牌儿的把戏。”紫云昂冷嗤不已:“别拿‘母皇赐婚,从贵金抗旨’当说辞,你是一举三得,一方面叫清流们更加忠诚,一方面让韩宜有所顾忌,再一方面是加深了从贵金为首的朝堂派和韩宜为首的军权派间的裂痕,好叫自己在那宝座上坐的更加稳当。只是苦了小七,为安抚寿宁侯的怒气,着急让锦衣郎怀孕,夜夜不停歇的耕耘……”
杨希听见“耕耘”两字,竟然想起了在明光殿里耳闻的那一幕来。
武德帝低沉笑了:“结果让你钻了空子。随氏供述,是你交代他去和锦衣郎亲近,并告知求女一事莲花寺的菩萨很灵。”
紫云昂舔了舔干燥蜕皮的嘴唇,脸上没露一丝多余的表情:“没有说错啊,就是很灵。”
“从奕怀孕之后,胎像不稳,又是你指使夫郎传话,让他以为是因没去还愿受了菩萨责怪。”
阿旋果然是这样招供的……紫云昂会心一笑:“男人们就爱议论闲白。”
“随氏早产一女,恰在朕万寿节宴之后,你使人散布流言,说凤后如何如何…….你也是一举数得啊,自己脱开了害人的嫌疑,挑拨小七同朕的关系,且让小七把精神都放在琢磨凤后赏赐的那个香炉上,没注意到锦衣郎娘家送来的东西……”
“连翘也屈打成招了吧?”紫云昂言道:“从侯诰命浸淫宫廷数十载,精明的很,并没请别人推荐的那些法物。”
“嗬……”武德帝撇嘴笑道:“从侯诰命怎么比得上六妹精明?你知道小七不信神鬼,锦衣郎不敢请她去替还愿,一定要回娘家求助,便使人盯住了寿宁侯府。待侯府一备马车,你立刻将小宠虞氏派到了莲花寺,就为让邢诰命撞见。虞氏听你吩咐,故意当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极力唆请佛像。邢诰命自以为谨慎,暗中打听了他请的法物,想着害人者不会害己,就请回了相同的东西,一股脑儿给儿子送去,由此落入你的圈套。”
“三姐,这全是你臆想。”紫云昂笑道:“法物是莲花寺的,不是我恭王府的。此案如果公审,你得拿出确实证据来。本王的公子也不过一个香客而已,就说有甚嫌疑,也是他曾被英府逐出,可能心怀嫉恨。如果强行拉扯到本王身上……呵呵,内务府听命圣上,把个英王不要的小侍转送本王,博得本王宠爱之后,又来密告本王害人……这一件件说起来,怎么倒像是本王中了圣上和英王的圈套?”
武德帝闻言冷笑:“早知你会如此抵赖,小七所以禀朕,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等你在群臣面前逼宫自露马脚,便不会再有人说朕是欲加之辞了。”
紫云昂看她一眼:“小七疑我?我倾慕锦衣郎,曾上书求娶,岂会害他?”
“你不为害他,是为了让小七相信自己中了碧落十三香。”武德帝幽幽言道:“中此毒者,十三年必死,小七着急解药,很容易听信谣传,去往临渊。而你就在路上设伏,造成她是死于秘境之像……”
“临渊乃虚无缥缈之地,何时显世,何处显世,我又怎能确知? ”紫云昂两手一摊:“设伏,怎么设啊?”
“这正是朕想知道的…….”武德帝向前探了探身:“你能拿来和朕讲条件的,也就剩这一条了。”
“是么?”
“其它的,你为了占这个皇座而犯下的累累罪行,朕会一一查清。”武德帝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勾结青麒,在枯藤岭杀害韩宜,图谋染指玄甲军,把大胤拖入内战的漩涡。”
紫云昂刚要强辩,面前扔来一张字纸。
“这是颜祺口供的节略,你自己瞧瞧吧。”武德帝怒道:“若非韩越深明大义,和小七将计就计,这大胤的江山社稷,在你筹谋计划之下……危矣!”
“我只是借玄甲军之势……”
“你是纸上谈兵,愚不可及!”武德帝猛拍椅肘:“你以为青麒只想要株洲三城?错!她们图的是天下之变!”
紫云昂不由皱起眉头。
“你且想一想,如果现在韩飞取代韩越攻占西川,进逼上京;傅临挡不住青麒、雪璃联军,丢失整个合江;玄龙再从西北进军,搅乱赤凤;而你利用上丰守军在京中胡为,造成后防一片空虚,正等着被敌长驱直入。此种危局之下,我问你,你就在大报恩寺得了势又怎样?你就坐上这个皇位又怎样?守得住母皇留下来的万里河山么?守得住列祖列宗传给你的百年基业么?”
“你说的这些军报都是真的?”紫云昂对此一直怀疑:“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你的那些盟友比朕和小七瞒你瞒的还要厉害,嗬……”武德帝冷冷言道:“叫你先知道了她们进兵的意图,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啊?小七早就同朕说过,没人想帮你坐上这个位子,她们想要的,是借机灭亡我大胤!老六,你还在梦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