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队长走了,大家都沉默了,既羡慕李明辉的好运道,又哀叹自己的处境,连着几天知青点的气氛都比较消沉,据说钱芳莉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可不管大家怎么想,知青点的生活还在继续,队里也不会因为李明辉的回城有丝毫波澜。
这一天,在热气与骄阳笼罩下,双抢正式开始了,男知青们都被安排到地里割麦子,女知青们则把他们割下的麦子运到麦场上。
原主去年来得晚,没赶上双抢,不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艰辛。现在张明岳知道了,烈日炎炎之下,带着草帽,弓着腰,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顺着麦子根部一一割倒,转身一个方向码放好,一整天都持续着这样机械式的动作,汗水顺着太阳穴滴滴塔塔地落在泥土里,有时候顾不上擦,扎的眼睛发疼。口鼻干燥,嘴里要不停地分泌唾液抵抗着四周一阵一阵地扑来的热浪。而尖利的麦叶还会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有点发痒,有点疼。
到了晚上,腰酸背痛,身体像散架一样,整个人差不多累得虚脱。第二天还得继续,要以最快的速度收了麦子,碾成麦粒入仓,不然,一场大雨下来,麦子会被打到地里,发霉生芽,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张明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到极限了,全靠意志在支撑着双手活动,实在不行了,张明岳一下坐在麦杆上,擦了擦汗,拿出旁边的水壶喝了几口水,长舒了一口气,耷拉着头休息。
这样的工作强度完全超乎了张明岳的想象,之前他以为开荒都是最累的了,现在才知道那是小巫见大巫。
稍事休息,张明岳起身站起,舒展了一下腰和肩膀,开始了新一轮地劳作。
“呀,思雨。”
“快来呀,思雨晕倒了。”
背后传到惊呼声,张明岳他们赶紧去看,就见田思雨倒在麦田里,双眼紧闭,脸色煞白,钱芳莉抱着她的头在喊叫着。
“怕是中暑了,赶紧的,把她背到树荫底下。她的水呢,赶紧带上。”刘明安排着。
梁田宇弯腰背起田思雨,王云霞和钱芳莉在两侧护着,踉踉跄跄地把田思雨背到了地头的树下。放下她后,姚小丽赶紧用水打湿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旁边钱芳莉拿着草帽给田思雨扇凉,其他人尽量远离田思雨,保持她身边通风。
很快,柳河找来了秦大叔。秦大叔检查了田思雨的情况,说就是中暑了,赶紧送回知青点让她休息吧,不会有其他事。
梁田宇再次背起了田思雨,钱芳莉跟着回知青点,一会儿梁田宇回来,留了钱芳莉照顾田思雨。
这时候秦副队长过来了,嘱咐大家多喝水,要是感觉不好就赶紧休息,尤其是割麦子的人。说是旁边三里屯大队有个知青热得发晕,镰刀不小心割在了腿上,血流如注,差点废了一条腿。
秦副队长的话警醒了大家,没有人敢大意。
傍晚,直到快看不清手里的镰刀时下工了。等到了知青点,田思雨已经醒过来了,脸色还不太好,钱芳莉已经做好了饭。因为双抢,两边就合在一起,女知青们分担做饭的任务,可以晚点去地里。
第二天早上,刘明发现张明岳没有出来吃饭,到他房门一看,铁锁把门。自李明辉走了后,张明岳就把箱子上的锁头放在门上,只要出门就上锁。
“谁看见明岳了,这一大早就出门了?”刘明回到厨房问。
“早上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了,他说上山一趟。”回答的是姚小丽,今天她做饭。
正说着呢,张明岳从外面进来,放下了身上的背篓跟着一起吃饭。边吃边说:“小丽姐,我在山上采了些草药,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熬,今天大家就喝熬出来的药水,解暑的。”
“行。”姚小丽痛快地答应了,昨天大家商量她晚去地里照顾一下田思雨,她可以顺便把水熬了。
“明岳,用不用跟王队长说说,村里也熬点水。”刘明有些迟疑地说。
张明岳明白他的顾虑,“不用了,前段时间上山的时候我看见村里有人采这些草药,要不是田思雨中暑了,我还想不起来呢。”
听他这么一说,刘明的脸色一黯,没再吭声了。
之后,有了解暑的药水,田思雨很快好了,又加入了抢收队伍里,其他人也没有出现过中暑的迹象。
终于,在大家都瘦了一圈,晒得脱了一层皮的时候,所有的麦子都入粮仓了。当最后一斗麦子入仓后,那份丰收的喜悦弥漫心头,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王队长在现场讲话,说连日辛苦,大家可以修整两天,三日后统一安排点玉米种子。
等回到知青点,每个人都扑向床上,狠狠地休息了一段时间。张明岳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有人喊他吃晚饭才起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休息的两天张明岳哪儿也没有去,都窝在知青点里,睡睡觉,看看书,彻底地放松了一下。
后续,张明岳又跟着种了玉米、高粱,插了红薯秧,还体验了一次交公粮,这一次的双抢活动就算过去了。
期间,李明辉从家里过来办回城手续,因着不太忙了,王队长还特意给知青们放了一天的假。
张明岳很伤感,从他醒来就跟李明辉住在一屋里,虽然有时候有点烦他,多数时间还是把他当弟弟看的。现在虽然互通了地址,可李明辉回去后,天隔两方,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第11章 外公
天气越来越热,树上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打了卷儿的树叶耷拉在枝头,充满了颓废的味道。
这时候的张明岳,要么在太阳升起前活动,要么在太阳落山后活动,尽量避免和太阳打照面。
可今天,张明岳顶着大太阳,坐在老韩头的骡车上,正往县城驶去。农忙让人忘乎所以,平静下来张明岳突然想起,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看王芳了。
一路上热气扑面,骡车颠簸着人的意识,张明岳抱着背篓昏昏沉沉,仿佛飘在海上的小舟,摇摆着方向。
到了县城,张明岳先去医院找王芳。可不巧,财务主管带着王芳出差了,问出差几天,他们也说不知道。
张明岳有点茫然,他就是来看王芳的,她不在还真没有可去的地方。想了想,决定到废品站看看,淘换点书回来。
刚到废品站,就看见有人赶着车从里面出来,张明岳连忙躲起来,直到没有人出来才显出身形,径直进去了。
张明岳来过几次,看门的大姐都认识他了,张明岳也知道了大姐姓刘,“刘大姐,您忙着呢。”
刘大姐回头看见张明岳一下就笑了,“哟,这不是小张么?你可有段时间没来了。”
张明岳也笑了,“是呀,这段时间忙得四脚朝天的,这不,刚闲下来。刘大姐忙啥呢?”
“哎,今天刚送来几大车的书,都挡道了,我这不收拾收拾。”刘大姐无奈地说。
张明岳没等刘大姐招呼,就帮着一起收拾,“刘大姐,反正我现在也没啥事儿,先帮你收拾收拾。”
“那感情好。”有人帮忙,刘大姐很高兴,“你看这样的拣出来,都有人要的,其他的一会儿都堆在墙角就行。”
张明岳看到刘大姐拣出来的都是些课本呀,练习册或空白的册子之类的,剩下的有不少是繁体书,甚至有外文书。就说这些繁体书,张明岳翻了翻就不错,虽不是精品,可也弥足珍贵,就问:“刘大姐,这些书怎么堆在墙角呀,不都坏了嘛?”
刘大姐手没停,“剩下的都是封建糟粕,都是要销毁的。”
销毁?好像是这么回事,在原主的记忆里似乎见过几次,每次销毁后,张祖父都心疼得恨不得掉眼泪,说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都让毁了,这是暴殄天物呀。
张明岳看着这些书,也忍不住心疼,问刘大姐:“必须毁掉呀,有没有人敢留下来的?”
刘大姐看了看张明岳,都快把他看毛了,“你要有革委会开的证明,你就能留下来。”
“证明,这要怎么开?”张明岳有点疑惑。
“革委会里有你认识的人吗?让他牵头给你开一个。”
张明岳犯愁了,“我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听刘大姐的意思,您有门路?”
刘大姐得意一笑,又绷着脸说:“这可不容易开,一般人家可开不起。”
张明岳听玄歌而知雅意,“这您肯定放心,咱不能让人家白忙活不是,再说,不是还有您的嘛?”
听了话,刘大姐伸出三根手指头摇了摇。张明岳不会理解为三十块钱,那是要三百块钱呀。
张明岳面露难色,说:“刘大姐,这实在是没这么多钱,您看,咱能便宜点不,您这边肯定也不让白劳了。”
刘大姐摇摇头,“就这个,我的就不用了。”
张明岳明白这是一家子呀。但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拿钱很轻松,更何况,给了三百块钱,他剩下的也不多了,除非去黑市换金条,那样就太危险了。
看张明岳脸色变换,刘大姐做了个让步,“大不了这几大车书你拿走,我就不找你收费了,要不是咱俩认识,可没有这好事。”
刘大姐心想,反正都是要销毁的,许出去也没什么,再说以后难得遇上个这样的。
张明岳一听,又沉吟半晌,抬头看向刘大姐,刘大姐没再收拾了,也等着张明岳回复。
张明岳说:“大姐,其实我对这些书也就那么回事,有没有就那样。只是我是祖父养大的,我祖父在世时喜欢这些,常常摩挲,后来支持国家政策也都上缴了。现在在咱这儿不是有好政策嘛,我就想收着点,就当给祖父尽孝了。可我当下也没有这么多钱,得回去找人凑凑,您看这书怎么放?”
刘大姐一听这个,顿时笑开了,“这还不是小事儿,你等着。”
说着,张大姐进屋拿出来不少麻袋,回来交给张明岳,“这些麻袋也算搭给你的,用这些麻袋把这些书装好了,先放在我屋里,等你拿钱来了,再把书拉走。”
张明岳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要不万一下雨,书都毁了,光有个证明有什么用。
到这里张明岳也不顾别的了,等刘大姐拣完她的,也不看剩下的都是什么书,就全部装在麻袋里了,整整装了八个大麻袋。末了还问:“大姐,您看我拿钱过来是找您还是?”
刘大姐想了想,“还是来我这儿吧,后天,后天上午怎么样?”
张明岳答应下来就告辞了。
走出废品站张明岳头就疼了起来,一时冲动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这些书放在哪儿呢,他都是住在知青点里,别看现在一个人一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新知青过来。再说,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些书,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才行了。
一直到约定的时间,张明岳也没有想到好办法,只能先拿着钱到废品站找刘大姐。到的时候刘大姐正等着呢,她接过张明岳的钱,数了数,点点头让他先等着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刘大姐带了一位老爷子过来,对老爷子介绍,“老舅,这是小张,他在这儿等我,你给我看会儿呀,时间不会太长。”
又对张明岳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办事儿。这是我阿舅,要是有人来你帮着照应下。”
张明岳点头应是。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就坐到废品站里面,接着烦恼该把书放到哪儿。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拿手碾起脖子上挂的钥匙。
还是没有好的办法,这真是花钱找罪受,张明岳有那么一个冲动想去追刘大姐,可是,哎……
突然眼前一个人影闪过,一把抓过张明岳手里的钥匙,愣是把张明岳拽了个大趔趄。
“谁呀,干什么,光天化日下的。”张明岳拽着钥匙绳大声喝到。
“你这钥匙从哪儿弄来的?”一个粗声粗气地声音厉声问道
声音有点熟悉,张明岳抬头一看,傻了,“刘大姐的老舅,你这是干啥?你先放开我。”
老头子不仅不放,还拽得更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这钥匙你哪来的?”
“这就是我的钥匙,没从哪儿来。你先放开我,我跟你可没仇。”张明岳没法跟老头子沟通。
“老舅,你这是干啥呢,你拽着人家小张干啥呢?”这时候刘大姐回来了,看见这个场面也是吃了一惊。
“刘大姐你回来了,你赶紧让你老舅放开我,我就是来开个证明,啥也没干呀,这是什么个意思。”张明岳被脖子上的绳子勒得生疼,头也抬不起来,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一样向刘大姐求救。
刘大姐赶紧上前抓住老舅的手,“老舅你先把小张放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不知道是从刚才的较量中获得了信心,还是有了帮手觉得张明岳跑不了,老头子放开了握着钥匙的手。
张明岳脖子一被解放,赶紧离老头子远点,“刘大姐,证明得了吗?赶紧给我吧。这老头子你可看好了,手劲儿这么大。”
“小张呀,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先别着急。”刘大姐说着要拉着老舅往外走。
老舅根本不动地儿,严肃地说:“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我绝不走。”
刘大姐有点懵,“老舅,啥事情?你跟人家第一次见面能有啥事?”
老舅说:“这事儿大了,小子,把你脖子上的钥匙给我看看。”
张明岳自然不肯,“老爷子,你老盯着我的钥匙干什么?这钥匙是我的,又不是你的。”
刘大姐也劝,“老舅,这是人家的钥匙,你要这个干什么呢。”
“这就是我的钥匙,是我的行李箱上的钥匙。”
老爷子突然冒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什么”刘大姐也疑惑了。
“这不可能,这是我家传的,怎么可能是你家的,想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张明岳很生气。
“岳静是你什么人?”老爷子没说钥匙,嘴里冒出一个人名。
“是我母亲”张明岳肯定地说。
是的,母亲,张明岳偶然间在行李箱里发现了一张照片,背面写着岳静,从原主记忆里知道是他的母亲,居然和姨娘长得十分相像,张明岳觉得这就是命运,在哪个时空两个人都是母子。
“啥,你妈是岳静?”刘大姐惊叫一声,“老舅,我没听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