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危抓过一旁的抱枕抱在怀里,她急需要一点支撑力,“然后你去了英国?”
“他们一直想让我过去,因为那边可以治我的病,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即便我的病那时候已经得到了控制,他们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随地会爆|炸。就像张栎的事情,这个炸|弹炸开了,他们害怕极了,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炸的受害者,所以他们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里。”
“护士会每天盯着吃『药』,医生每周会给进行心理疏导,到了一个季度会评定病人能不能出院,但我每季度都不合格,是因为我不配合。”
凌初用着很淡的语气述说着被关在医院里的那些年月,他说得很简单,把所有的痛苦做了几句总结,有些事情安思危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
那个地方进去了就不能自己出去,为了防止*屏蔽的关键字*行为,每个病人24小时都有一个看护陪同,没有一秒钟是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是一个正常人进去都会被『逼』疯的地方,而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一开始,凌初确实不配合,他会把『药』全部倒马桶抽走,也拒绝任何的心理治疗,他总是会发很大的脾气,情绪完全的失控,他身边的看护换了一个又一个,经常一两天就得换,也因此第一个季度他确实未能出院。
到了第二季度,医生很想和他好好聊聊,她终于找对了一个话题,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一次,凌初愿意和她对话。
他说:“有。”
医生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很漂亮,很可爱,也很厉害。”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终日向下的嘴角终于上扬了一点,脸上有了丝笑意。
医生惊叹:“那和你很配。”
谈话循序渐进,在掌握了凌初的一些心理活动后,医生问:“你不想再回去找她吗?”
那个时候的凌初已变得有了些自卑,医院里白『色』的墙壁,形形*屏蔽的关键字*的精神病人,永远只能开一条细缝的窗户,和没有隐私的生活,已经在逐渐压垮这个昔日张扬闪耀的少年。
医生鼓励道:“你应该去找她,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她,这个女孩才是能治好你的那颗『药』。”
医生的话成了他暗无天日里投来的第一缕阳光,虽然薄弱得好似冬天早上七点的阳光,可是至少黑暗的世界终于有了点光,有了点希望。
第二季度他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吃『药』,按时接受心理疏导,身边的看护也是固定的那几个了,没有再换过,他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好,医生评定他可以出院了。
然而,傅瑀和凌致远依旧忌惮,因为凌初看着他们的眼神太古怪,这让他们感觉并不好。
尽管医生很努力的想说服他们,但他们依旧执意让凌初继续待下去。
傅瑀盯着他说:“这个孩子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失去了出院的机会。
第59章
凌初永远忘不了傅瑀看着他时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仿佛非常痛心的在质疑自己为什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怪物。┏┛
她坚决不让他出院,这让凌初的状态又逐渐变差,因为他的母亲亲手将他暗无天日里的唯一的一缕光源遮上。
他的病情开始反反复复,
出院的日子又变得遥遥无期,
唯一还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仅有“安思危”这个名字。
他骗了她说“明天见”,
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他还想再回去看看她,他怕她一直站在原地等着。
每一次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凌初会努力的在黑暗的世界里寻找与她的回忆,可在『药』物的副作用下,
他的记『性』变得有些差,
回想一件事情往往要费些时间,但是与安思危之间的点点滴滴凌初都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他还能想起来少女跑800米时挫败的表情,
还能想起来下雪的平安夜她急吼吼骂他笨蛋的样子,
还能想起来月夜下少女捧着他的脸对他说“凌初,
没有人爱你没关系,
我来爱你”。
他怎么能忘呢,他怎么舍得忘呢,
这个世界上唯一说爱他的人,
他拼了命都想回到她的身边。
在这所医院待到第453天时,
医生证明他完全可以出院了,
傅瑀看了看凌初,
她也只有在每季度医生给出评定的时候才过来看看他。
他的个子好像又高了一点,
但为了不给傅瑀有压迫感,凌初始终坐在位子上,微微弓着身子,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的强势。
他感觉到傅瑀试探的眼神,晃着对他是否能出院的不确定。
医生在旁鼓励他,希望他能与母亲多一些沟通交流,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让他都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喊过她了,至少在他对傅瑀有限的记忆里面,这一年零三个月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凌初喉咙发紧,他双手握拳又松开,似乎在努力的说服自己,良久他抬眸看向她,低低的喊了一声:“妈。”
傅瑀怔住,自从凌音出事以后,她与这个儿子的回忆也变得越来越稀薄,可其实两个孩子里凌初长得更像自己。
她撇过头,淡淡的应了一声:“我去办出院手续。”
对于傅瑀的认可,医生特别的高兴,这个胖胖的英国女士拍着凌初的背在祝贺他:“凌,你可以去找你的小女朋友了!”
少年垂着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出院才故意博取傅瑀的怜悯心,原来傅女士对自己还是有一点怜悯心的,真是讽刺。
他自嘲的勾起唇角,这声“妈”叫得反胃又恶心,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若失去这次机会的话又得再等一个春天。
“后来,我就出院了,但也只能待在家里面,我被限制出门,他们怕看不住我,把我所有的证件都拿走,不仅如此整幢房子各个角落还安装了监控,请了十来个黑人保镖看守。”
凌初继续讲着出院后的事情,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平静的可怕。
“我就这样又被关了一年,每天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于房子里面,但或许因为在医院待久了,当白『色』的一切都变成有颜『色』的时候,就算被关在家里面也不想再回到医院去。”
安思危听得头皮发麻,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犯人,不,是被当成一个怪物在对待。
他活得还不如别人家养的一只宠物,宠物还能得到主人的关怀和照顾,而他所遭遇的却比遗弃更心寒。
19岁,20岁,当其他同龄人正在大学享受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当他们肆意奔跑挥洒汗水时,凌初却只能活在父母给他设计好的一个不见天日的小方块里。
傅瑀想以此驯服他体内的怪物,从她认定凌初扔下凌音一个人逃走的时候,在她眼里她的儿子也一同*屏蔽的关键字*。
过了20岁,傅瑀决定让他去上大学,但她仍旧担心凌初会逃回国,于是故意拿安思危作为威胁他的条件。
“你当时早恋我也并没有阻止,但看来这是非常错误的,你为了那个女孩子把人家一条腿打残废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我知道你还想着要回去找她,我明确跟你说不要再做梦了。”
傅瑀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如果你再回去找她,我马上让她什么都没有,我说到做到。你要是真心为她好,这辈子就别想着再回去给她添麻烦,你的出现对她来说就是一种麻烦。”
那时候的凌初是没有能力与父母抗衡的,傅瑀一向强势,她既然能把安思危作为让他乖乖留在这里的交换条件,她就知道凌初不能说不,因为安思危是他的死『穴』。
“我上大一的时候,梁兮冉出现了,她读的是心理专业,傅女士正是看上了这一点,她想在大学里面找一个能看住我的人,并且这个人还得了解我的病情。”
凌初顿了顿,终于讲到了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梁兮冉。
“梁家是靠着凌家做生意的,傅女士看上梁兮冉另一个原因是,生下凌音以后她已经不能再*屏蔽的关键字*了,而我是一个失败的基因,她希望我的下一代可以延续她的完美。”
“是不是一个很疯狂又愚蠢的想法?我以为疯了的人只有她一个,可没想到连梁家也疯了一样想把女儿卖给凌家,好换来一生的保障。”
安思危注意到他始终称傅瑀为傅女士,而不是母亲,更多的时候只是拿一个“她”字来代替。
“我在她的眼里是一个非常非常失败的作品,但是她做不到把我彻底丢掉,因为我的体内还流着跟她相同的血『液』,虽然在她看来我根本不配。”
大学毕业以后,傅瑀也试探过他想不想回去,凌初给的答复是不回去。
这样的自己是无法去见安思危的,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宁愿不见,因为那样他会成为她的麻烦。
还没有到时候,凌初心里清楚的很,虽然看上去他似乎已经摆脱了枷锁,但无形中依旧在被父母牵制着,他还不够强大。
他需要让自己更强大起来,必须强大到让傅瑀再没有能力把安思危当作威胁的筹码。
这时候的凌初已经在心里酝酿了一个反击的准备,这些年给出的假想都是为了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去,回到安思危的身边。
接下来的三年他走得愈发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都能让凌初满盘皆输。
他本来就是凌氏唯一的继承人,到了适合的时机凌家会让他接班,也许是十年后,也许是二十年后,凌初等不了,不是因为他想要继承凌氏,而是他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最多三年,他给了自己一个期限,三年内他要与他的父母做一个了结。
“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他们口中卑鄙的怪物,因为某一天我从他们的手中夺过了整个集团,我架空了他们的权利,把他们留在了那幢曾经禁锢我的房子里。”
凌初双手交握抵在膝盖上,头微微地垂下,眼前覆盖着一层睫『毛』的阴影。
“我给他们自由,给他们钱,但是,我母亲还是疯了,是被我『逼』疯的。”
这一次,他不再称她为“傅女士”。
他的睫『毛』微颤,声线变得沙哑,“我不知道音音会不会恨我,她会不会也觉得哥哥是一个怪物。”
他照顾她的情绪,没有说得那么详细,很多事情都一句带过,那些他经历过的煎熬何苦再让安思危承受一遍呢。
安思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他,脚上仿佛铐了千百斤重的锁链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因为保护她的关系,让他犯下了那样一个错误,以至于这十年遭受了如此多的罪。
她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声音轻而坚定:“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初哥哥,音音今天也一定很想你,她从来都不恨你,更不会觉得哥哥是一个怪物,她的小初哥哥是超级英雄才对,你那么想保护好她,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