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太太没再说话,苏棠眨了下眼睛,起身说:“我先出去看看。”
苏棠才走出花厅,便迎面撞上被庆婶儿请进来的苏通。父女两个骤然对眸相视,一个面冷如铁,一个是悠闲自得。
苏棠都不必猜,看着这位苏大人这黑如锅底的脸色,想必是为着那袁氏而来的。苏棠闲庭信步慢悠悠走了过去,而后装模作样福了下身子:
“女儿见过爹爹。”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苏通一甩袖子,冷冷抛出这样一句话后,侧过身去。
苏棠目光转了下,继续笑着答说:“那敢情好啊,我正愁着如何与你们断绝关系呢。既然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那正好,咱们就不是父女关系了。”
“苏大人,这里不欢迎您,请回吧。”
苏通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长女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她以前就算再调皮使坏,但对他这个父亲,却也是恭敬的。
可现在呢?
看看她现在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儿,不就是嫁了个勋贵吗,还是末等勋贵,就敢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通十分不明白,指着女儿谴责,“你从小是与你妹妹一起长大的,吃的穿的,包括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怎么牡丹那般贤良淑德落落大方,你却这样牙尖嘴利目中无人。”
“你要品没品,要才没才。便是嫁去了霍伯府又如何?你自己怎么嫁过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霍家人会瞧得起你吗?”
“你再敢说我外孙女一句,我打断你的狗腿。”梅老太太举着根棍子冲了出来。
第34章
老太太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她是真的想打断这个前女婿的腿。
若不是他为着攀前程抛弃发妻, 她的女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亏他还喊了自己十多年的师娘呢, 他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恩师的吗?
苏通心里始终觉得有愧于梅家, 所以在梅老太太跟前, 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师娘。”瞧见了老太太, 苏通忙恭敬抱手行礼。
梅老太太却是哼声道:“可不敢担苏大人这一拜, 苏大人现在可是朝廷命官, 民妇与小女不过只是一介草民, 哪里受得起?苏大人,您是贵人, 今儿踏足我们家这种贱地,是有何贵干?”
苏通为表尊重,依旧略弯着腰, 回话说:“晚辈是来找棠儿的。”
“找棠儿何事?”老太太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莫不是如今见棠丫头嫁了高门,霍家一家又待我们梅家好,你也想来攀点关系了?怎么……那袁家满门高官, 还不够你攀的吗?”
苏通是已经离世的梅老太爷的学生, 上京赶考前与梅氏成的亲。自苏通离开润州上京后,梅氏精神状态便有些不大好。后来怀了身子, 更是成日失魂落魄的。
好不易熬着九死一生将孩子生下来了,也盼着他高中还乡……但得到的却不是接她们母女一起进京过好日子的消息, 得到的却是一纸休书。
原来他进京的这一年多, 早已另觅了佳人。而那袁家, 在润州也不是无名无姓的。
袁家在润州有房产有田庄,有铺面有名声,是实打实的一方望族。她倒是想索性闹个鱼死网破,就算他们梅家落不到什么便宜,那也不能让袁苏两家好过。
但后来,还是老爷子不愿丢这个人。老头子教书育人一辈子,没谁说个不好的,结果却是毁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她的眉娘与这苏异才解除婚姻关系后,精神状态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连话都不爱说了,成日只缩在自己房间里,呆呆望着窗外傻笑。
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寻遍了多少名医,一点效果都没有。
现在这个害得她女儿成傻子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老太太真有种将他乱棍打死的冲动。但顾着后果,她到底忍住了。
老太太说话不好听,苏通并不计较,只说:“有件事情,晚辈想与棠丫头单独说。”
“是为着袁氏的事情吧?”苏棠直言不讳,“若是父亲来帮袁氏说情的,那么实在抱歉,这事儿没有可能。您还是回去吧,免得您在这里惹外祖母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女儿在这边求您……您就做个人吧。”
苏通憋红了脸。
不管梅老太太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能忍,因为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且老人家是师母是长辈。但是这个丫头算什么,也敢这般与他说话。
真是没有教养。
苏通是越想越不明白,姐妹两人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棠姐儿,你闹一闹就够了,别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苏通也不想再在梅家人委曲求全,索性挺直了腰板来,肃着那张儒雅的俊脸说,“做人要适可而止,你与袁家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是吗?那便走着瞧好了。”苏棠并不在意。
“你……”苏通气得半死,总觉得女儿这是疯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自以为靠上了霍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且不说霍家如今的境况如何,便是霍家还是当年的霍家,那也不能这样得罪袁家啊。再说,她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嫁去霍家的吗?她还真以为霍家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吗?
等到将来霍家重新受朝廷重用,有一百种借口可以抛弃她。
到时候她什么都不是了,袁家再来寻今日的仇,岂不是太容易。
“棠儿,你以为为父今儿来找你,只是为了救袁氏吗?为父也是担心你。”苏通好言好语道,“袁氏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上,爹也不偏袒她。但你自己想想看,她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知道你妹妹正是因为你,她现在……”
“爹!”苏棠打断了他的话,表情也极为严肃,“我不想听你们一家三口如何夫妻情深父慈女孝的,这些年,你们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戏码,我看也看够了。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袁氏,也请你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她半个字。”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但你毕竟是我父亲,就算我对你再不满意,我也保留着对你最后一点的仁慈。我若是不念及与你那么点的父女之情……就凭你当年高中后抛弃我娘这一点,只要我一心想闹大,我便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便是这样,你还想替袁氏说情吗?”
“你……你……”苏通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都要不认识她了。
她坚决的目光,她狠辣的手段,她残酷的内心……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蛮横嚣张的小丫头。
面对她的威胁,他竟然是怕的。
“庆婶儿,送客。”苏棠直接下了逐客令。
“是,三夫人。”庆婶儿走到苏通跟前,依旧笑着说,“苏老爷,您请回去吧。”
之前的亲家老爷,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苏老爷。
苏通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跨步走了。
“娘……”等苏通离开后,梅氏才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是他吗?他是不是嫌弃我,不要我了?”
“眉娘,不是,别瞎想。”老太太忙走到女儿跟前去,搂着人说,“不是那个人,是别人,你不认识的。”
梅夫人也说:“姐,那个人他怎么还敢来咱们家?他要是来,娘早将他腿打断了。”又拉了苏棠过去,“姐,你瞧,棠姐儿。你在润州的时候,日日夜夜念叨着棠姐儿,如今咱们可是能常常看到她了。”
梅氏目光慢悠悠朝苏棠这边转来,她略弯了弯唇,笑容清雅,可眼睛却是湿润了。
“棠儿。”梅氏轻轻念着。
苏棠握住她手说:“娘,我在这儿呢。您瞧,我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好,是不是气色也很好?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胖了好看。”梅氏嘴里碎碎念起来,“好看,好看……”
“外祖母,舅妈,我陪娘回房去休息。”
苏棠知道原身的母亲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那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这是心理上的疾病。想治好她这种病,必须要先找到病因。所以,苏棠想试着单独与她呆会儿。
不过她发现还挺难的,这梅氏的状况不是太好,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然后,就盯着她傻笑。
最后苏棠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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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这个原告不松口,京兆尹朱大人只能将袁氏一直关押在地牢内。
袁家起初还在游走打算为女儿争取的,但是在能做的都做了后,最后明显也放弃了。霍袁两家都不作为,倒是让京兆尹压力倍增。
毕竟是袁家的女儿,关押在地牢里,朱大人丝毫不敢怠慢,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日子一天天的过,到了十二月下旬后,满京城里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买灯笼买对联儿,炒干货……腊月十五过后,为了方便百姓们准备这个年,京城里暂时取消了宵禁,晚上也有人出来摆夜市卖东西,真是哪哪儿都很热闹。
当然,霍伯府也不例外。
起初苏棠刚接手管这个家,的确手生,事情太多太杂,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适应了几天后,苏棠从中寻了些规律,也自己给自己列了个计划,凡事有条有理的都列在纸上。
渐渐的,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连方嬷嬷都忍不住在霍令俨面前夸道:“伯爷好福气,三夫人虽年轻,但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待下人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服她的。”
本来苏棠觉得管家会很难,但当她将管家当成了打理公司后,就觉得不管打理什么,其实套路都一样,不过就是个等级制度。
上头的太夫人老夫人就当是董事,反正她们不管事儿,只要她不犯错,两位老人家也不会刻意找茬。大房是友军,不会使绊子,反而还常常给与援助,她不必担心。
至于二房……虽则二夫人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但只要她一应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便是闹去老夫人那里,她也是占理的。
所以,二房也不算什么。
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今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霍伯爷。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是了解那个人了。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要求特别高,在他手底下办事,苏棠都是提着心的。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他人要求高,但好在不吝啬,出手大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累死累活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底下站着好几个婆子,都是各处的管事婆子,都等着回话拿对牌好去办事呢。
等苏棠应付完这些人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扭了扭脖子伸个懒腰,立即就有小丫头拿着玉锤过来,帮她捏肩捶背。
枸杞递了茶水来:“夫人说了半日的话了,想必渴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第35章
苏棠的确是渴了,喝完一杯后,又让枸杞去给她倒了一杯。
今儿杂事处理完得早,苏棠想着,晚上的那点时间便留给自己吧。如今铺面有了,且也跟她舅母梅夫人说好了,甥舅两人到时候就合伙开一家医馆。
等过完年开了春,就要着手办这事儿了。
其实开医馆倒不是苏棠的初衷,虽然她大学和硕士都有攻读中医学,但毕竟是靠开理疗管发家的。她想着,若论医术的话,她是个半吊子,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未必有竞争市场。
但是如果开一家理疗馆,那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来,她借着出门告袁氏的机会,也满京城里四处逛了几圈,确实还没有同行。
其实理疗的原理还是起源于中医,恰好舅母梅夫人又是大夫,所以将开医馆作为起步,也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万一她的理想难以实行,也不至于会一败涂地。
苏棠从来不是那种激进的人,她敢于冒险敢于尝试,但却不敢完全断了自己退路。她是个性子比较稳的人,凡事都求稳中有升,从没想过一步登天。
可能因为是从小学习养成的习惯,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列个计划,然后还得观察一段日子,才会付诸行动。
像开一家理疗养生馆这种事儿,她是从知道自己暂且回不去后,就开始琢磨了。包括写信邀请梅家一家从润州上京城来,也包括她算计着问霍令俨借钱……等。
而且养生堂的定位也想好了,赚的就是贵妇贵小姐的钱。
苏棠拿出裁剪缝合装订成A4纸大小的小册子来,握住软毛笔,又列了几条新的想法后,正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再舒舒服服躺着看点野书好睡觉的时候,霍令俨负着手从外面过来了。
“咦~”看到人,苏棠挺诧异的,“爷今儿不值夜?”
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套了绣鞋跳下炕迎了过去。
外头十分冷,屋里烧着炭盆,却十分暖和。苏棠才靠近人,就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霍令俨注意到了,于是人没走进来,只先站在炭盆边烤着手。一边动作优雅的烤着手,一边侧头说:“方才宫里来人传话了,陛下宣你我即刻进宫去,营房里值夜的活,我让别人顶了。”
苏棠懵了会儿,才似是反应过来似的,问:“也叫我去。”
霍令俨点了点头。
苏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进宫去?她还真是有些怕,怕自己说错话会触怒圣颜。
“别愣着了,赶紧去换衣裳吧。”
“哦。”苏棠应一声。
枸杞等几个丫鬟拥着苏棠进了内卧,霍令俨身上烤得暖和了些后,也跟了进去。
霍令俨是伯爵,苏棠是外命妇,进宫面圣,自然是有符合身份的特制衣裳。夫妻两人穿戴好后,霍令俨主动朝苏棠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