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伸到面前来的那种略长着薄茧的净白大手,苏棠目光晃了晃,继而抬眸看过去,似笑非笑问:“伯爷这是何意?”
这是要主动牵她的手吗?可真是稀罕事儿了。
霍令俨似是看出了对面女人眼里的戏谑,他抿了下嘴,才说:“你我是陛下赐婚,理该夫妻情深。”
“原来如此。”苏棠拖着长长的尾音,眼里溢满笑,乖乖将手送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滑绵软,还很小。攥在掌心里,小小的一团,完全包住根本不费事儿。
霍令俨望了她一眼,没说别的,只说:“外面马车已经套好了,走吧。”
有丫鬟拿了防风的斗篷来给两人披上,苏棠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走。四周寂静,谁也没跟谁说话,苏棠便认认真真打量起前面的男人来。
男人的手很大,常年习武的缘故,掌心有茧子。她的这双手肉嫩,被咯着,磨得人心痒。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离得近了,他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淡淡清苦香味儿。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味道冷,还是这天儿冷,苏棠总觉得,打从走了出来后,整个人精神特别好,方才屋里头呆着的那点困劲儿全没了。
马车停在南城门外,之后由勤政殿的一位公公领着徒步走进去。
等夫妻两人站在陛下书房外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人进去通禀了一声,很快两人便被喊进了陛下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身穿明黄常服的天子跟几位御前侍奉的太监宫女外,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人。
霍令俨行大礼:“臣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听得霍令俨这样说,苏棠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淑妃娘娘,也就是齐王殿下的生母。
苏棠没说话,但是却也低着脑袋跪在了一边行礼。
“你们俩起来吧。”坐在一边的皇上唤了两人起,又说,“看座。”
“谢陛下。”
陛下与淑妃坐在炕上,有太监搬了两张凳子来,霍令俨夫妻坐在了下面。
苏棠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头来,只微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敬宗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倒是觉得奇怪:“霍伯夫人这是怎么了?安安静静的,倒不像是平常的样子。”
霍令俨起身回话说:“她初次进宫,想来是有些怯,还请陛下恕罪。”
敬宗却笑起来:“也有她怯场的时候?她若真是这种老实温顺的性子,又怎么敢去状告那袁家的人。朕听说,那位苏夫人,可是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小半个月了。”
霍令俨略低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臣吧。”
敬宗却冲霍令俨摆摆手:“你坐下吧,无需这般拘束。”待得霍令俨坐下去后,敬宗望着人,又说,“再有几个月,孝期便满了吧?这两年来,霍家的确是冷清了些。朕还听说,你如今去了城门上当守城的兵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霍令俨谦卑道:“只要是替陛下与朝廷办事,臣不在乎职位高低。”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你一个将才,却去守城门,那这大荣朝谁来守?”
霍令俨道:“陛下英明勤政,诸王爷又是个个文韬武略,大荣王朝自然是久盛不衰。”
敬宗眸子却略暗了些,但面上依旧含着笑说:“今天不论国事。叫你们俩来,也是为着那袁家。令俨,你也是知道的,那袁老如今虽则是辞官了,但曾经好歹是内阁首辅,袁家如今在朝为京官的,就有三个。朕不知道你们两家这是闹了什么嫌隙,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也就罢了。”
“马上要过年了,总不能叫那苏夫人呆在大牢里过吧?”
“是。”霍令俨恭敬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那霍伯夫人呢?”敬宗转头看向苏棠,笑着说,“朕听说是你去京兆府击鼓鸣的冤,这事儿令俨说了不算,朕还得听听看,你怎么说。”
苏棠站了起来,依旧低着脑袋。
“回陛下的话。陛下的话,是圣旨,臣妇不敢不听。”
敬宗点了点头道:“当然,朕也知道,想必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如今既然朕出面当你们两家的和事老,那也不能厚此薄彼。朕劝你放下嫌隙,自然会补偿你。”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苏棠可不敢真的要,不过,想着若是谢绝的话,说不定能损失很多。咬咬牙,她索性说:“陛下无论赏赐臣妇什么,于臣妇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说出去的话,是非常有脸面的事儿。”
“臣妇不敢要什么,陛下赏什么,臣妇都要。”
霍令俨闭了闭眼睛,面色沉得有些吓人。敢跟天子这么说话的,她怕是头一个。
许是的确没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所以,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敬宗是愣住的。但很快,便大笑了起来。
“你倒是个实诚的……”敬宗说,“朕瞧你的样子,想必是爱财,若不就赏你黄金百两。另外,金银玉器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高重,这差事一会儿你亲自去办。”
“是,奴才遵旨。”
这高重,是敬宗跟前的掌事大太监。
高重才转身准备出去,他徒弟便匆匆跑了进来,弯腰说:“陛下,齐王殿下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在咸福宫没见到淑妃娘娘人,所以寻到这儿来了。”
“哦,老三来了?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一身绛紫色常服的齐王殿下便举步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霍令俨与苏棠早已起身,等齐王给陛下淑妃请完安后,两人才请安道:“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冲霍令俨略颔首,而后那清寒的目光在苏棠面上划过,坐了下来后,他看向上位。
“没想到,父皇这里这么热闹。”
淑妃本来是没说话的,但瞧见儿子来了,她才说:“你父皇啊,在做和事老呢。”
齐王弯唇笑了下说:“霍伯夫人与袁家的那场官司,儿子倒是有所耳闻。”
“嗯!可不是。”敬宗心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也难。”又看向霍令俨,“也亏得你疼你媳妇,由着她这般。不过,你们两个的亲事是朕保的媒,如今见你们妇唱夫随,朕也着实欣慰。”
“老三,你觉得呢?”
第36章
齐王没想到, 正说着霍氏夫妻的事儿, 他突然就被点名了, 有那么一瞬的微怔。但也只是那一瞬, 很快就做出了该有的正常反应。
齐王只笑了笑, 道:“儿臣瞧着……也觉得父皇今天的确很高兴。”
敬宗道:“朕是说……你的亲事。”他略有深意的瞥了眼齐王, 忽而端起一旁矮几上的茶来, 一边一手托着茶碗底部一手拎着盖子轻轻刮着茶叶沫子, 一边说, “你们兄弟几个,年岁与令俨不相上下, 如今令俨都做了父亲,你们府里却连个正经有名分的女人都没有。”
说了这几句后,茶也没喝, 茶碗直接搁在了一旁, 敬宗望过来说:“朕方才还与你母妃在说呢,等过了年就替你们兄弟几个择妃。你……心里可有心仪的姑娘?”
苏棠本来只低着头,没敢看谁。但听陛下这样问齐王, 她八卦之心顿起, 立即悄悄抬起脑袋来,想看齐王的反应。
哪知道, 齐王还没说话,淑妃就将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 柔声道:“陛下, 不管是谁, 臣妾想……只要出身不低,容貌品德都说得过去……并且,能够帮着启茂打理好王府内务的话,都是好的人选。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明年儿几位皇子纳妃,也不仅仅只选正妃,还有侧妃。”
淑妃这番话意味深长,却是刻意说出来敲打齐王的。
淑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不过,儿子心仪的女人,却不是她最佳的儿媳妇人选。淑妃的意思是,正妃必须娶一个贤良淑德品貌端庄的,至于他的心头好,做个侧妃也就行。
苏棠心想,那孟四小姐头顶女主光环,书中写的是,有倾国倾城之色,且京中诸皇子勋贵,没人不喜欢她。喏~除了男主角齐王殿下外,身边的这个霍伯爷,可也肖想着呢。
想到霍令俨来,苏棠忙又悄悄将目光转过去偷看,却见坐在身边的人也正寒着脸看着她。
苏棠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立即坐正了身子,老老实实的。
他霍伯爷心中属意孟四小姐这事儿,全满京谁不知道啊。淑妃也是怕自己儿子不顾场合说出心里话来,会得罪这位霍爷。毕竟,淑妃身为陛下枕边人,不会看不出来,陛下有复用霍家之意。
淑妃一来是的确不太满意孟四,二来,也是不愿儿子当面与霍家为敌。
齐王心里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淑妃说完那一番话后,他才选择沉默不言。
不过苏棠却是知道,这齐王心中自是有他的主意。便是淑妃是他亲娘,他在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妥协。
回了伯府,许氏听说陛下给了三房不少赏赐,又是生了一顿闷气。许氏为人性子张狂,对待房里的小丫鬟素来都没个好脸色,因着这回生气,还故意找茬将一个端茶的小丫鬟打骂了一顿。
这事儿自然瞒不住苏棠,苏棠听后说:“她就知道欺负小丫头,有本事发火,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又吩咐枸杞道:“你暗中悄悄送些药膏过去,记住了,别让二夫人知道。”
若是让她知道了,那小丫鬟日后估计都没好日子过。
“是,奴婢明白。”
虽说是二房的事情,但如今她是府里的女主人,若是插手去管的话,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马上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上,苏棠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许氏一直瞧不上苏棠,觉得她小家子气,指定管不好整个伯府。
原先还等着看笑话呢,想看苏棠出错丢人。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氏这样小门户出身的,竟然能够将府里一应大小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即便她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挑事儿,对方也总能化解。她是拳头砸在棉花上,怎能不气。
苏棠心思不在后宅内,所以根本不搭理许氏。她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许氏,只要她所做的事情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暂且也不会去管。
这个年,在苏棠起早贪黑的打理下,倒也过得安安稳稳。一应年节送礼人情往来,苏棠在方嬷嬷帮衬下,可以说是做得无可挑剔。
年前事情多,且杂,苏棠又是新手,可以说的确忙得蜕了层皮。等到了年后,府里事情没那么多了,苏棠这才将重心放到了外头自己与梅夫人合开的那间医馆上。
择了个吉日,医馆开张了。
梅夫人祖上几代都是大夫,她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医,到如今三十岁,学医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润州的时候,她自己开了一家医馆,更是救助过不少人。
所以,苏棠对她的医术十分放心。
医馆开张前三日,馆里免费替患者诊脉治病,就连药材也是免费供应的。所以,这几日梅夫人每日忙到很晚才回去。
梅大舅不放心,每日都来医馆接妻子回去。
“今儿人多些,你怕是要等会儿我了。”看到丈夫来了,梅夫人一边替人号脉,一边笑着对自己夫君说话。
梅大舅朝她按按手说:“你忙你的,不着急。”
这种事情,梅大舅也不是头回见着了。以前在润州的时候,有一年瘟疫横行,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也是,各种翻看医书到深夜都不睡觉,甚至忙起来的时候,一整夜都呆在医馆里过。
起初他劝过她,让她注意休息。但后来觉得劝也没用,索性就不管了。
梅夫人在忙,梅大舅倒也没闲着,帮着馆里的伙计一起整理药材。等到梅夫人忙完了,打发那伙计说:“冬生,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之后,才望向自己夫君,一脸幸福满足的笑:“我们也回吧……再晚一些,怕是要宵禁,就回不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挽住自己夫君手走了出去,冬生锁了门。
家里给他们夫妻留了晚饭,梅夫人问小丫鬟胡妹儿:“老太太歇下了吗?”
胡妹儿说:“已经歇下了,小姐今儿睡在老太太那里。”
霍家太夫人仁厚,想让她的女儿去霍家陪着霍家大小姐。说是陪着霍大小姐,其实也是想让露姐儿去学点规矩,露姐儿过完年也十三了,再有两年便要议亲。
他们一家是小地方来的,在满京这遍地勋贵的地儿,想说门好的亲事,怕是不易。但若是跟着霍家大小姐,那就不一样了。
太夫人年前就提了这事儿,她当时舍不得女儿,就推脱说到年后。如今过了年,太夫人又提了,过几日霍家便有人来亲自接露姐儿。
他们家老太太舍不得了,所以,这几日露姐儿一直陪着她祖母睡。
“我知道了。”梅夫人点了点头,又说,“这里没什么事了,天也不早,你早点歇着去。”
“是,夫人。”
胡妹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后,梅夫人知道丈夫今儿又去了趟京兆府,便问:“老爷,怎么样?”
梅大舅从前在润州的时候,是润州州府衙门的捕头。他不但武艺高强,且刑侦能力也很强,曾帮着润州府尹屡破奇案。别说梅大捕头在润州城内是知名人物,便是与润州相近的几座城池,他也是有些名气的。
梅大舅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他也没愁过说来了满京会找不到差事。
年前开始,就去京兆府了。只是,当时京兆尹朱大人一直以要过年为由推脱。过完年后,他又去了几回,每回不是见不到朱大人,便是朱大人再三以别的理由推脱。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怕是那朱大人并不想他进京兆府。
“我想,我还是去别处谋差事吧。”梅大舅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的确是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