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苏棠只道:“那爷说没说过?”
霍令俨躲开目光,没回答她的话,只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往后这些家事国事不要再议论。等该说的时候,有些话我会对你说。我没对你说过的,你莫要妄自猜度,小心祸从口出。”
苏棠说:“妾身明白,原想着这是在家里,恰好提到了大爷,所以就说了两句。不过,既然爷交代了不许说,那妾身往后便不说了。”
见人似是有生气的意思,霍令俨与她解释说:“我是为了你好。”
苏棠:“我知道啊。”
霍令俨皱眉:“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知道的。”
苏棠与他抬杠:“那爷觉得妾身要怎么做,才算是知道爷心意的样子?”
“至少脸上得露出个笑,而不是现在这样拉着脸。”霍令俨认真。
“好吧。”苏棠便学着他以前的样子,露出一个标准却很假的笑来,“这样行了吧。”
霍令俨险些哼笑出声来,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自是有她的魅力在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愉快。
想着日后有她一路相伴,这日子想必不会清冷寂寥。
霍令俨蓦地伸出手去,苏棠以为他生气了要打自己呢,本能往后躲。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怕怕的模样。
“爷,您不会打女人吧?”
她总是语出惊人,霍令俨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没跟她废话,直接手伸长了些,将她发间藏着的一个草屑拎了出来。
苏棠笑起来:“今儿一天都在跟各种草药跟时兴的花打交道,倒是没在意这些。”又嘀咕,“枸杞也是,怎么就没有看到。”
枸杞没发现,是因为枸杞是奴婢,奴婢哪里敢正眼盯着主子看。而霍令俨看到了,是因为他不仅可以盯着她看,而且还看得仔细。这跟草是墨绿色的,藏在发间,与发色相差不多,若不是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霍令俨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于是主动问:“你的那些东西琢磨得怎么样了?”
苏棠说:“还挺顺利的。”
“那就好。”霍令俨点了点头,沉默一瞬,继而起身说,“只是过来看看你跟笙哥儿,一会儿还得去前头,晚上得去营里。”
苏棠说:“知道爷很忙,现在不只是管着二十几个兵的兵头了。陛下的一千禁军,可不好管,爷的确是需要多花些心思的。”
端午节后,陛下也没有说要收回那一千禁军这样的话。而且,调动一千禁军的令牌,也一直在霍令俨手里。
陛下不提,也就是默认了日后这一千兵,便为霍令俨所用。在整个满京,像有霍令俨这种特权的,还是头一个。
霍令俨不归禁军大统领高大统领管,他的直系上级就是皇帝。也就是说,同样手里握着调动禁军的大权,同样直接负责于皇帝,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来讲,霍令俨与高将军同级。
但事实情况又不同,高将军乃是大统领,手握近十万大兵。而霍令俨,不过一千。
陛下对霍令俨的重视,的确是让霍家人重新抬起头来做人了。不管外人怎么说,只要有天子的宠信在,霍家就可以重振当日的兴旺。
从后院回去到前院,霍令俨径自一个人进了书房。翠融要进去伺候,被霍令俨打发走了。
书房里偌大的棕红色书案后面,男人沉默无言。他是个十分理性的人,虽说早已认清现实,但每回只要想起曾经一腔热血对那个女孩子许下过诺言,在他心里的某一处,总是会软下去。
曾经年少张扬,曾经满腔热血,他立过誓言,将来定不负家国不过卿。
不过才短短几年时间,现在再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
小南瓜周岁宴这日,一大早开始,阖府就热闹了起来。大夫人天没亮就起了,先去大厨房交代了一番,而后跑到了静轩阁来。
苏棠也起了,笙哥儿刚刚醒,她正亲自帮儿子穿崭新的小衣裳。
“你起来就好,一会儿客人们就要来了。今儿是笙哥儿的大日子,客人来,肯定要来看看小人家的。”大夫人说,“你们也早早准备好了,屋里一应瓜果茶水都备齐了,省得到时候照顾不周。”
又说:“你身子还未好利索,就不必出去招呼客人了,左右有我与二弟妹在。只是你这里的人,你得照顾好。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苏棠笑着:“大嫂放心,我与外祖母他们说好了,他们今儿肯定来得早。到时候,有她们陪着,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大夫人点头,又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我走了,我那儿还忙着呢。”
“大嫂快去忙吧。”
望着女子匆匆离去的纤瘦背影,苏棠就在想,人果然是不能闲的。瞧,这忙起来多好啊,心病都是闲出来的。
闲着胡思乱想,怎能不忧思成疾。
“笙哥儿,咱们今天周岁喽。”
替儿子穿好衣裳后,苏棠抱起大胖儿子来,顺势在他白嫩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笙哥儿似是晓得今儿比寻常热闹,黑峻峻的眼睛一直盯着外头看,也不知道什么戳中了他的笑点,莫名的就兴奋笑起来。
“爷来了。”外间有丫鬟喊了一句。
第66章
“爹爹来了, 走,咱们去让爹爹瞧瞧新衣裳。”说罢,苏棠抱着儿子去了外间。
霍令俨也是一身崭新的夏衫, 男人穿得十分清雅, 看着样子,就是特意打扮过的。苏棠一走到外间,目光就定在男人身上挪不开了。
霍令俨将她不安分的小眼神看在了眼里, 不过,却装着没有看到的样子, 并不戳破她。只拍了拍手,朝着儿子伸出手去:
“爹爹抱。”
笙哥儿调皮,一个虎扑就扑进父亲怀里。
霍伯爷臂力好, 单手抱儿子跟抱团棉花似的,轻轻松松。今儿热闹, 丫鬟们进进出出摆果盘摆茶水点心, 像过年似的一个个都穿了崭新的衣裳,院子外头, 墙上屋檐下,都系了大红的灯笼跟红色的绸带。
喜庆又热闹。
小南瓜今儿特别开心,霍令俨将他扛在肩膀上, 他骑在高处手指着外头,要出去玩儿。
苏棠吩咐赶紧摆早饭, 回头却见丈夫将儿子扛起来了, 她到底有些担心。
“爷素来喜欢把个规矩挂在嘴边, 怎么到您这儿,规矩就没了?可别惯着他了,赶紧让他下来吧。”苏棠絮絮叨叨的,“今儿他想骑在爷的肩膀上,您迁就着。明儿想骑在谁的头上,您是不是也百依百顺?这还有规矩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爷您是一家之主,可别让丫鬟们将这些坏规矩学了去。”
平时都是他说教自己,今儿终于逮着机会了,苏棠教训得可爽。
霍令俨倒是把话听进去了,默不吭声将儿子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只单手抱着。站在饭桌边,略抬眸朝对面的人看去一眼。
“今儿是笙哥儿周岁寿辰,我不过是热闹热闹,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苏棠抬眸瞪他:“怎么就不严重了?”她理直气壮,“爷平时忙,不常陪着儿子,爷不知道。小孩子这个岁数最是贪玩了,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我也明白爷疼儿子的心,可是您没亲自带过孩子,您不知道。贪心都是一点点养起来的,从小就该教育他,他想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什么才行。”
“若什么东西都能轻轻松松得到,爷确定将来不会将他养废掉?”
霍令俨不吭声。
苏棠想着,既然开了这个口,那索性就把该说的都说好了,省得下次再想说,寻不到机会。
“还有那回,他想要筌哥儿的木马玩,筌哥儿大度,都答应借给他玩儿了。可这小子,回头还要抢了筌哥儿的木马。我训了他一回,他老实点了。可爷倒好,一回来就亲自做了个更大的给他……”
“瞧他那些日子得意的,都只要爹爹不要娘。爷心里很高兴?”苏棠想想都觉得很生气。
枸杞悄悄扯苏棠袖子,小声提醒着:“夫人,少说几句吧。”
本来屋里屋外都热热闹闹的,可苏棠竟然敢训起爷来,丫鬟们都吓得噤若寒蝉。是枸杞实在怕出事,这才鼓足勇气提醒的。
“今儿是小二爷的好日子,夫人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吵。回头闹去太夫人那里,您跟爷都得挨骂。”
“算了。”苏棠叹了口气,又服软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南瓜好。”
苏棠说话的时候,霍令俨就听着,自始至终没吭声。看着脸色,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直到等苏棠说完开始服软了,他才开口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下回会注意。”又转身吩咐了下去,“今儿的事情,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叫我知道谁敢碎嘴,家法伺候。”
“是。”丫鬟们立即齐声说,“奴婢们记住了。”
苏棠撇了撇嘴说:“家法伺候,爷这是在故意震慑谁呢。”
霍令俨将南瓜递给奶娘,自己坐了下来,这才看向身边的女人:“震慑你,你会怕吗?”
“我当然会怕。”苏棠嘴里说着,手却也没闲着,亲自盛了碗小米粥递过去,“方才妾身无礼了,给爷赔罪。”
霍令俨接了来,一手托着刻有青花瓷花纹的碗,一手捏着汤勺搅着碗里粘稠的粥,片刻后说:“笙哥儿有你照顾,我放心。”说罢,抬眼看了去,男人一脸真诚认真。
苏棠哼出声来:“之前是谁嫌弃妾身读书少没文化的。”
霍令俨道:“凡事得先成人再成才,至少,你可以教笙哥儿做一个良善之人。至于成才……我会给他请最好的西席先生。”
又感叹:“如今笙哥儿也大了些,如果可以的话……”他顿了一顿,目光真诚看着身边的妻子,倒是有些渴望跟期盼,“要是能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他笑了笑,“所谓儿女双全,才能成个‘好’字。”
苏棠盛粥的手顿住,不敢看人。
恰好,外面有丫鬟跑进来说:“爷,夫人,梅家老太太他们来了。”
“外祖母还有娘他们来得这么早?”苏棠心里很高兴,眼睛也亮亮的,忙问,“现在人呢。”
丫鬟道:“去太夫人那里了,说是一会儿就过来。”
苏棠道:“这天还早,想必她们还没吃早饭。青雀,你去看看,准备一下。”
青雀是苏棠最近刚刚提拔上来的大丫鬟,平时除了枸杞外,苏棠最看重的就是她了。
整个静轩阁那么多小丫鬟,之所以重用她,苏棠也是经过好长时间的考量的。她不是一个会盲目用人的人,但是一旦选择重用了,那必然就会放心大胆的去用。
青雀年纪不大,才十五,但人却十分稳妥。
“是,奴婢这就去。”
打了这样一个岔,也算是将方才的话题带过去了。苏棠吩咐完青雀后,回头笑着说:“想来外祖母娘她们都十分高兴,竟然这一大早的就过来了。”
霍令俨心里有些明白,也有些在意。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扯着那个话题说,只点了点头。
可很明显的,他不高兴了,沉着一张脸,也不再说话。
苏棠心里明白,却装着不明白。他不说话,她也没说,两人就安安静静吃着早饭。
梅老太太几人过来的时候,霍令俨已经吃完早饭离开了。苏棠高高兴兴迎了出去,亲自扶着老人家说:“怎么这么早啊,我以为你们得要中午才到呢。”
梅老太太高兴得很,前几日就乐得睡不着觉了。
“你嫌早啊?那我们回去得了,等到了中午再来。”
苏棠忙就拉着老人家撒娇说:“怎么会呢,你们来得早,我可高兴了。我昨儿晚上就盼着了,想着今儿可以见到外祖母母亲还有舅母,兴奋得整晚都没睡好。”
又点了梅露的名:“露姐儿想必也是。”
梅露只缩在自己母亲身旁,安静得似是个鹌鹑似的。
苏棠开她玩笑:“咱家露姐儿如今越发有大家闺秀的范儿了,那日端午节出去玩儿,好几家公子特意打听了问她是谁,又问芳龄几许呢。不过我想着,咱们露姐儿这么好,总得挑挑拣拣的啊,回头挑个最好的。”
“表姐,你取笑我。”梅露在家人面前放得更开一些,话也更多。
一路说说笑笑的,进了屋。青雀已经重新摆好了早点,苏棠扶着老人家坐下。
“我们吃过早点来的。”
苏棠说:“怕你们饿着,就先备着了。露姐儿没吃吧?都坐下来,稍微再吃点儿。”
秋娘抱着笙哥儿来了,梅老太太立即伸过手去,乐呵呵要抱曾外孙。
“他有些沉,也皮得很,您小心着,别叫他伤着了。”苏棠温言细语提醒了老太太几句后,又回头交代儿子,“这是曾外祖母,笙哥儿要乖一些,否则娘要生气了。”
“这孩子多神气啊,又白又漂亮,就眉眼神态有些似你,别的都像他爹。”老太太有些日子没看到小人家了,上回看到人,还是去年才上京来的时候,“长得可真快,都这么大了。”
“我也抱。”旁边梅氏坐着,一脸羡慕,“要抱抱他。”
梅老太太望向苏棠,有些征求她意见的意思:“你娘虽然脑子不太清楚,偶尔也会犯病发疯,但那是想起你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好好的。”
苏棠说:“娘是他外祖母,抱他是该的。我只怕他太皮,反倒是伤着娘了。”
说罢,苏棠直接抱起儿子来,递给自己梅氏。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放心的,挨在一旁,陪着母亲一起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