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最重孝道,即便如今整个霍伯府是霍令俨当家,但在老夫人面前,他还是需要尽孝的。老夫人没发话让他坐,他便就只站着。
闻声,霍令俨答得从容不迫:“昨天晚上,有山贼混入京城。儿子身为都统,有保护全城老百姓的职责。”
“你胡说。”老夫人根本不信这个,“别以为娘身居后宅,就半点不懂朝廷的法制马?外城内城虽则都是护城营的兵,但军人最该守的就是军规。你擅自调动外城的兵公然闯入内城,陛下若是追究,或者有人弹劾你的话,你这都统的职位可就不保了。娘不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会想不明白。”
“再说,内城的防护工作,自然有内城都统去做,你凑什么热闹?娘可知道,早在逆贼作乱的第一时间,你便立即利用自己手中令牌调动了军队。而那个时候,内城营的兵根本才被调遣过去,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保护不了整个内城的百姓?”
老夫人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害怕:“令俨,你可知道私调军队是个什么罪名吗?陛下不追究,则也罢了,陛下若是追究,给你安一个试图造反谋逆的大不敬之罪,你也得乖乖受着。”
“你可真是糊涂啊,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霍令俨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他面色依旧清冷严肃,态度却是极为认真,“儿子早在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你是承认大张旗鼓不顾后果调动军队,真的是为了她?”老夫人虽然本来心中也知道是这样的,但亲口听儿子说出来,她还是接受不了,“令俨,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像霍令俨这样思维缜密的人,是不可能说错了话让人钻空子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好糊弄。
她既一大早赶了来,自然是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与其和她老人家继续周旋卖关子,不如直截了当说了的好。
只是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霍令俨心里门儿清。
霍令俨表情严肃:“既是做了,自然考虑过后果。不过母亲请放心,孩儿必不会牵连到霍家。至于值不值得,儿子从选择这样做开始,到现在,心里从未后悔过。”
老夫人气得只觉得身子都撑不住了,她双手捂着心窝子,缓了半饷才说:“老三,你可真行。为了一个早就失了贞洁的女人,你竟然毫不犹豫的将整个霍家都搭进去。从前,从前娘只以为,你是看在陛下赐婚的面子上,这才虚情假意对她好的,可如今看来,你这是真的动心了?”
老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她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你为了抢夺中馈大权,拿她来对付娘的时候,娘都没有这么心寒过。只觉得,你不过就是在利用她而已。说来说去,她都是外人,是你的一颗棋子。”
“娘当时虽然生气,但只是生气你不孝,生气你竟然为了权势而不是手足之情。可回头想了想后,娘竟然也是有些理解的。娘知道你肩膀上的担子重,也将你一日日的努力付出看在眼里了,娘知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霍家好。可……可现在呢?”
“现在你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这般不顾家族荣辱安危,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战死沙场的你父亲你兄长吗?又对得起你二哥吗?”
老夫人一连串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平时重规矩的老人家,此刻也失了态了,整个人歇斯底里表情狰狞可怖。
霍令俨有一瞬的沉默,没立刻回话。只等老人家将心中这口怨气顺下去了,他才开口说:“家族荣辱,父兄之仇,儿子从来没敢忘记过。但是这些,与救棠儿并不冲突。”
“棠儿是个好女子,儿子相信,未来的路上有她一起携手并进,她会是儿子的贤内助。”默了一瞬,霍令俨唇轻轻抿紧了些,微抬眸,目光凝重看向母亲,“从此往后,儿子也再不会拿她当棋子待,日后请母亲也不要这样说。”
老夫人怒极反笑,轻轻哼了一声,说:“这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了?老三,若是我真的为难你媳妇,难道你还要为了她对付为娘吗?”
“儿子不敢。”霍令俨忙说,“孝敬母亲是应该的,又何来为难一说。”
“好,先不说这个。”老夫人压了压手,表示此事暂且不提,又追问,“三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山贼闯入内城行乱,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却劫走了你的媳妇?”
霍令俨一如既往镇定道:“并非劫走,只是冲散了而已。当时街上人多,山贼闯过来的时候,整条街都乱了。不止是她一个人被冲散了,还有别人。”
老夫人追问,句句犀利:“若只是冲散了,为何你要那般着急调兵?”
霍令俨沉着脸抬眸看向老人家:“即使只是冲散,危险也是存在的,不是只有真正陷入险境中,才需要调兵。”
“强词夺理。”老夫人不信,她根本半个字都不信,“你这个媳妇,先是算计你嫁来霍家,后又出了这种事儿,她根本自身就是个不贞不洁的女子。天知道她被冲散的这段时间,都去做了什么?”
“但凡是个男人,自己老婆出了这种事情,都是要怀疑几分的,可你竟然还帮着她说话。三儿,你是不是疯了!”
霍令俨:“她分明好好的,可母亲却一再明说她出了事情。到底是她真的出了事,还是母亲希望她出事?”
“你!”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着面前早已人高马大的儿子,她觉得都不认识他了。
霍令俨又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在棠儿与幸姑都无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儿子理解母亲的心情,但也请母亲站在我们的角度替我们着想。”
“知道母亲的来意,但休妻是不可能的了。她是笙哥儿的母亲,若是休了她,笙哥儿便没有母亲了。”
老夫人:“你这是铁了心跟为娘的作对是不是?”
霍令俨没有回答老夫人的问题,只是说:“儿子只希望母亲不要刻意针对我们这一房,不要因为此事而为难棠儿,因为她也是受害者。”
老夫人没再说话,只是手撑着身子,从圈椅里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老人家缓缓踱步往外面去,再未留下半个字来。
霍令俨见状,转身跟了出去。走到书房外面的时候,霍令俨抱手弯腰:“恭送母亲。”
老夫人走后,霍令俨喊了翠融来,吩咐她去后院给苏棠带个话。苏棠也是一夜未睡好,虽说霍令俨算是原谅她了,但这事儿毕竟是大事,她知道霍令俨不可能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瞧,只去了书房睡,并不留下来陪她,便是证明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只是可能他心里多半也有自己,怕将事情闹得太僵会无法挽回。所以,倒也不曾对她说什么重话。
但是经此一事后,想必他日后的警惕心会更重,估计日后再想往外面跑,他也有理由拒绝阻止了。
一整夜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等困意来袭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
“夫人,前头爷书房的翠融姐姐过来了。”紫芳候在门口回话。
苏棠回过神,忙说:“知道了。”又说,“我醒了,你们进来吧,我先洗漱穿衣裳。”
“是。”紫芳应一声,然后朝身后站着的小丫鬟挥手,“夫人起了,端着水进去。”
苏棠起来后便去外间见了翠融,翠融瞧见人,立即过来请安。
苏棠扶起她说:“起来吧。”又问,“爷让你来的?”
翠融说:“爷去上早朝前,特意吩咐奴婢过来的。爷说,昨儿夫人您受了惊吓,让您今儿在家好好歇着,不必去太夫人老夫人那里请安。让夫人先呆在静轩阁好好休养着,凡事等他下了朝回来再说。”
苏棠是通透的,一点就明白了。
她忙说:“昨儿受了惊吓,夜里想想都觉得后怕,一夜都没怎么合眼。还是爷心疼我,我知道了,一会儿吃完早点,再去补个觉。”
翠融点头,又说:“今儿一早天还没亮,老夫人过来找爷了。之后老夫人气冲冲走了,爷便差了奴婢来与夫人说这些。”
苏棠其实差不多也猜得到,想必是昨儿的事情,老夫人心中是不开心的。
私调军队,这是多大的事情啊。陛下若是有心包庇还好说,若是无心包庇,那么霍家便是蒙了难了。
不过,苏棠又细想了一番。陛下任霍伯爷为外城都统,不就是想通过他来制衡大都统韩文昭的?想来霍伯爷机敏,猜得到陛下心思,知道陛下不会追究,所以才敢这样做。
但就算陛下不打算追究,也得百般周旋韩文昭这样一伙的旧臣。天子纵有再大的权势,那在面对这么大事态的时候,也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苏棠觉得霍家会逃过此劫,所以,倒是没怎么过于担心。
她现在与其担心霍家,倒是不如担心自己。
吃了早点后,苏棠果然听了霍令俨的话,没去请安,只是又回去歇着了。而荣安堂那边,大夫人黄氏二夫人许氏还有幸姑都在。
直等外头太阳升得老高,也未等到三房的人过来请安,许氏就笑了:“果然,这苏氏是让老三宠坏了。如今竟然都敢对母亲大不敬,索性连早安都不来请了。”
幸姑说:“二嫂,你不要这样说三嫂,她想必是吓着了。昨儿个,若不是三嫂在我身边护着我,那种情况,想来被冲散的就是我了。娘……”
“你别替她说话。”老夫人冷声斥责女儿,脸色难看,“别以为娘不知道,你素来与她走得近,与她关系好。只是娘没想到,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儿上,你竟然也这般糊涂。”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你时常往三房跑的时候,娘就不该让你去。没事跟你大嫂二嫂学学,别成日往静轩阁钻。”
幸姑觉得母亲有失公允了,于是撇了嘴说:“三嫂好不好,女儿心里清楚。只是娘您嫌弃她的出身,不待见她罢了。昨儿那事要是发生在女儿身上,娘您还会这样吗?”
“小妹,你在说什么呢。”许氏自然是跟老夫人一个阵营的,百般不待见苏氏,“娘这么说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敢跟她老人家顶嘴?还不快跟娘认个错陪个罪,别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幸姑还一肚子气呢。
她素日里并不理会两位嫂嫂之间的勾心斗角,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如今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了,人险些都回不来,怎么都不知道安慰几句,反倒是泼冷水唯恐天下不乱。
幸姑也急了:“二嫂,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般煽风点火?你若是真替母亲着想,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火上浇油,你是存心想让母亲跟三哥三嫂彻底决裂吗?”
第114章
许氏暴脾气一个,闻言也来了火:“小妹,你别不识好人心。”又冷笑一声说,“那苏氏耍的什么手段,竟然将你跟老三迷得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你们可别忘了,这苏氏,她当初是怎么嫁来咱们家的。”
“有些人,生来便不懂洁身自爱。有一就有二,她当初能那般作践自己嫁来霍家,如今又为何不能为求保命屈服贼人?”
“她到底是怎么脱险的,你我又没亲眼见到,怎么知道?依我看,未必是干干净净的。”
老夫人本来就觉得苏氏给霍家蒙了羞,只是碍于从前霍家不得宠、又是陛下赐婚,婚后又生了儿子,这才作罢。本来她倒是也没想怎么再管这些事儿,只要霍家好好的,她宁可撒手不管家务事。
可如今,老三色令智昏,竟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今儿能为了她私调军兵,明儿又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老侯爷战死沙场,老大被冤私通外敌,死了都不安生。还有老二,老二废了双腿,如今连家门都出不去。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甚至霍家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他做了什么?
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嫁来的世家千金也就罢了,可他竟然为了这种女人……老夫人实在是窝着一肚子火气。
幸姑还在跟许氏吵:“亏得二嫂也是名门出身,怎么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些肮脏的事儿。二嫂别忘了,想当初你自己不也是死缠着二哥不撒手吗?目的一致,不过就是手段不同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幸姑,你是疯了吗?”许氏难以置信,“我不但是你二嫂,我还是你表姐。你我从小的交情,难道抵不过她一个外人吗?”
幸姑:“我只认理,并不认清。若是二嫂做得对,我自然帮你。但若你做得不对,难道,还要我跟着你一起胡闹吗?”
“你闭嘴。”老夫人斥责女儿,“你与你三哥一样,都是叫那个女人勾了魂儿去了。你若是……你若是真为了娘好,日后就不要再在我这里提她半个字。”
黄氏见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忙起身说:“母亲,想来小妹也是吓着了,这才出言顶撞。这样吧,您先歇着,让儿媳陪着小妹回屋休息去吧。”
老夫人没说话,倒是许氏,心中不忿黄氏这个长嫂两不偏帮,于是阴阳怪气道:“大嫂倒是会找靠山,知道如今三房如日中天势头正好,这心便渐渐偏去三房了。可怜我们二爷,原是大好年华,偏偏废了双腿,倒是叫人嫌弃了。”
黄氏虽说是长嫂,但一来夫君早亡,二来膝下无子。其实,在霍家并没有什么地位。
亏得她素日里性子好,且妯娌小姑们都愿意去她那里走动,她才日子好过些。可如今家里出了内讧,她即便是两不相帮,也少不得要被人说叨几句。
黄氏性子软,不会吵架,也不爱与谁争论这些。许氏说她,她也就受着了。
但幸姑却不依,直接挽着黄氏手,故意说:“阖府何止大嫂偏心三哥三嫂啊,我不也是?祖母老人家不也是?有些人,柿子不要只捡软的捏,没由得叫人瞧着虚伪恶心。”
“有本事,去太夫人跟前说这些话啊。”
“幸姑你……”许氏气得跳脚。
幸姑却不让她说完,直接对黄氏说:“走吧大嫂,我们就光明正大的偏帮三房去。有人已经挑拨了母亲,还想再挑拨我们呢,我们可别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