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之这次没睡觉,坐在一个灰色的小马扎上,戴着副厚厚的橡胶手套,在他面前那一堆和他坐下来时身高差不多的金属品小山里翻翻淘淘。
在他的脚边,有一堆他淘出来的小物件。那一堆小物件也堆成了一座小小山。
苏怀夏惊奇地走上去:“这些都是你淘出来的好玩意儿吗?”
顾鹤之看见是苏怀夏来,怀里还揣着饭盒,就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多说话:“是的,这些都是有价值的。”
“都是你一早上的收获吗?你竟然能淘到这么多好东西?”
“这些就是一半吧,那边纸品的收获可能更加多。”顾鹤之回答。
“这些才一半?”苏怀夏这下是更加不可思议。他这一天下来,到底能淘到多少好东西呀?这里果然是华京,这个年代也果然是黄金遍地的年代。
苏怀夏看到顾鹤之的成果又不得不感叹起来,知识果真就是力量。如果没有点学识和眼界,哪里会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看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就不能享受它们今后带来的红利,像这些将它卖掉的原主人一样。
“你能教教我呗?”苏怀夏也蹲下来,在金属片里翻找。顾鹤之找出来的东西乍一看都是其貌不扬的,好像和其他的金属废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为什么他就能看出不一样呢?
顾鹤之听到“教”这个字眼,脸色忽然一变。想到了在知青点时候带学生的悲惨回忆。如果换作别人要让他教,他一定立马翻脸走人。可现在眼前不是自己媳妇嘛……顾鹤之深吸口气,耐下心来:“要看得懂这些东西并不简单,价值的并不是这些金属本身,而是他们背后的故事。想看懂这些,就必须先要储备相关的知识。比如说这枚袖章……”
秋日的阳光温和,顾鹤之坐在阳光里,平静温和的同苏怀夏讲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旁边打毛衣的大妈看着都觉得养眼。这男俊女俏的两个孩子真是合适。
不过嘛……
她传出和善却不解的笑声:“你们两个娃娃真是奇怪,其他的不喜欢,偏偏喜欢这些破烂。男娃娃更加奇怪,长得这么标致,竟然来收破烂。”
苏怀夏和顾鹤之听了相视一笑。这就是眼界带来的局限。
“哎呀,光听你讲故事了,先别挑这些,把饭吃了吧。你看讲了这么久,饭都要凉了。”
也还好胖大妈打断,苏怀夏才想起自己是来送饭的。
顾鹤之从苏怀
夏手里接过热腾腾的饭盒。刚给出了饭盒,苏怀夏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她没有带筷子……出门的时候心情太好了,反而乐极生悲,把筷子忘在家里。
“呃……”看着顾鹤之打开饭合盖之后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神,苏怀夏心虚,“我没带筷子……你要不然问邻居借点肥皂借点水,把手洗干净了后……手抓饭?”
顾鹤之:“……”
旁边的胖大妈听了哈哈大笑:“小顾,你对象真幽默!大妈在这里有小姐妹,带你去洗个手怎么样?你也别害羞,你模样长得这么俊,手抓饭也是好看的。”
苏怀夏听连大妈都这么配合也来了兴致,想和顾鹤之开个小玩笑。她不知道顾鹤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像平常一样斯文优雅地吃饭:“要不试试看?”
两个女人同时对他投来期待的目光。
顾鹤之接住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冷静淡定的挑了挑眉,就在两个女人满心期冀中,从衣服里掏出个用昂贵蓝色丝绸包裹住的细长物。
苏怀夏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把那一块丝绸布打开,里面是一把有着精美浮雕的银勺子。
顾鹤之像两个女 人耸肩一笑,又拿出一瓶像是后世免洗洗手液的东西,搓了几遍手,擦干净后,用勺子极其快速又优雅的吃起饭来。
苏怀夏:“……”
这家伙既然自己带餐具!好可惜哎!
她不甘心地揪顾鹤之。
顾鹤之毫无障碍的屏蔽苏怀夏,淡定吃饭。他吃饭虽然很有贵族范儿,但是他吃东西的确快。苏怀夏给他配的好大一碗肚煲鸡蒸饭,没一会儿他就吃了个底朝天。
饱餐一顿的顾鹤之仰靠在三轮车货箱扶手上,心满意足的晒太阳。
忽然,他感觉到手边还有一个铁饭盒。
顾鹤之:“……!”
几乎瞬息间,他就猜到了这一个铁饭盒的用意。整个人从小马扎上跳起来,警惕的看看多余的铁饭盒再看看苏怀夏。
苏怀夏瞧他这动作,就知道他一定是猜到了这铁饭盒的作用:“既然你自己吃饱了,也给你的爸爸妈妈送一盒去吧。”她打算创造机会让顾鹤之多去她爸妈那儿走动走动。至少先让他们能说上话。
顾鹤之皱眉:“昨天送的太多了,今天在送他们肯定吃不完。”
“今天我装的量不多,但是味道好。你别担心吃不完。这一盒的分量只有你那盒的三分之二。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你去给爸妈尝一尝嘛……”
顾鹤之的神情变得动摇。
苏怀夏看见劝说有用,再接再厉,上前直接拉住顾鹤之的手,又抓起饭盒,带着顾鹤之往他爸妈住的院子那边走。从废品收购站出发,这两端之间的距离就更加近。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够走到。
这院子里住的人大概都不爱在外面走动,竟然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你看,都没有人。你昨天都送了,今天就再送一次吧。”她说着把饭盒塞到顾鹤之手里。
顾鹤之揣着饭盒纠结了很久,最终没有抵抗住对亲情的渴望。手里握着饭盒,步履僵硬的走到3号门口。
他这次没向上次那样放了就走,而是揣着饭盒在门口站了会儿,仿佛是在思考要不要敲门。
苏怀夏在心里为他加油。刚刚开始总是困难的,迈出这一步后凡事就能好很多。
可……遇到这种自己关心的人和事,他还是怂……纠结了很久也没有下手敲门,捧着饭盒弯腰,想像上次那样把饭盒放在门帘里。
这时候,门忽然向内打开,顾妈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夜壶。顾鹤之弯腰的动作,鼻子恰好靠在夜壶面前……
顾鹤之:“……”
他沉默三秒,认出眼前无限放大的黑色物体到底是什么,惊吓的最后三步。
直起腰来后的他,正面完全被顾妈妈看见。
顾妈妈仅仅早顾鹤之在脸上停留了几秒,就脱口而出:“小宝?”
苏怀夏在外面感叹,这果然是亲妈啊……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小宝”两个字对顾鹤之像是有魔咒,他一听,原本就不听使唤的身体更加顺拐起来。他沉默地像根木头似的走到顾妈妈的身边,将饭盒递过去。
“果然是你!昨天果然是你!”顾妈妈激动的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她想上前握住顾鹤之的手,但忽然想到什么,热泪盈眶的停下来,“你看,我差点忘了。你舅舅和我说过,你有洁癖的。你等着,我去洗个手。”
顾妈妈转身要走,顾鹤之突然抓住她。
苏怀夏在心里给顾鹤之点赞。自己的母亲嫌弃什么!
然而下一秒,苏怀夏就被啪啪打脸。就看见顾鹤之从口袋里把那一瓶洗洗手液掏出来,在是顾妈妈手上挤了一大坨。像是果冻似的东西在顾妈妈手上颤颤巍巍。
“这个是……”顾妈妈疑惑。
顾鹤之郑重其事的说道:“免洗消毒液,多搓几下洗得干净。”
苏怀夏:“……”
她忍不住捂脸。一遇到在乎的人,顾总你的情商就不见了啊喂!
还好顾妈妈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一边搓手一边用带着泪花的双眼凝视顾鹤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顾妈妈看在眼里。
“这盒饭是你给我的吗?”顾妈妈问。
顾鹤之垂眸没有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是沉默。
“你住在哪里,华京的生活还习惯吗?”
依旧没有声音。
苏怀夏知道顾鹤之不是故意的,他这样是紧张的表现。他那之前所有的强势和淡然都是对外保护自己的硬壳,本质的他还是笨拙而柔软。也就在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表现出自己的另一面。
顾妈妈虽然只是没有见过顾鹤之,但一直在钱有财那里不停的询问有关顾鹤之的事情。所以她对眼前这个大男孩并不陌生。
他所有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个大男孩其实是在紧
张。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所以她很有耐心,也不强求:“能让我摸摸你吗?”顾妈妈提出唯一一个要求。
顾鹤之垂下眼帘,思考了片刻,微微弯下腰低头。
他比顾妈妈搞出好几个头,如果不低头弯腰,顾妈妈也摸不着他。
顾妈妈看见顾鹤之这个动作,又是感动又是欣慰的笑了。抬手帮顾鹤之理顺了脑后翘起来的头发。
“真好,我的小宝真好。”顾妈妈双眼噙着泪水温柔的说道。
苏怀夏在院子门外看着,觉得这真是一副美丽的图景。
然而,偏偏就有人喜欢破坏这样和谐的画面。
“呦,季老师,那是你儿子呀?怎么见了面也不说话呀,是不是毛病还没好?”在正对面,有声尖利的嗓音破坏了面前和谐的画面。
这声音里明显带着恶意,听得苏怀夏浑身都起了阵鸡皮疙瘩。
站在3号门的对过,是一个胖的已经没型的女人,苏怀夏认出来,就是昨天出来炫耀围巾的胖女人。
苏怀夏心里很讨厌这个胖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那些冒犯的言论,还有些像是源自生理的厌恶。她总觉得胖女人的挤在一起分不清的五官,她很眼熟……
顾鹤之敏锐的接收到胖女人的恶意,突然间站直了身体,周身的气场忽然一变,转身眯着眼睛将母亲护在身后。
胖女人本来还想嘲讽顾鹤之几句,可看到顾鹤之正脸的时,自己被自己噎住了……
老顾家的傻儿子竟然长得这么俊!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等她最初因为顾鹤之样貌的震惊过去后,让她依旧说不出话来的是这傻儿子那锐利的眼神和不可挡的气场。这是一个傻子会有的气场……?
胖女人被顾鹤之看得发怵,可她就这样被吓走,未免也太没面子了。她强自壮胆:
“你儿子如果傻病还没好,就把他接 回来呀。他一个人在外面都没人照顾。要不要让我们家绍昌帮忙联系医院?”
胖女人显然惹到了顾鹤之,苏怀夏看见他的唇角勾起,这是他要反击的征兆。
顾鹤之刚想说话,却被顾妈妈像是护犊子似得拉到身后:“我们家小宝会不会说话不用您担心。古人有句话说的好,半瓶水叮咚响。有时候不爱说话的人才是干大事的,总是晃晃当当不停响的人,可能反而是个不成事儿的。”
顾妈妈这次说的这么明白,胖女人才算听懂:“你是说我儿子没本事吗?你知道我儿子考的是什么大学吗?”
“考什么大学不重要。什么地方都有凤头和鼠尾。而且肚子里只有半瓶墨水的人最悲哀的是魏姐你知道吗?不是他走路老出声,而是老有人捏着他晃,让他不想出声也得出声。”顾妈妈继续怼。火力之强大,苏怀夏目瞪口呆。
胖女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平时和和气气的顾妈妈开火,一下子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偏偏人家又没带一个脏字,连骂回去都找不到下力的点。
可女人吵架没这么斯文,胖女
人瞧自己文说说不过姑妈妈,干脆就撒泼。惹的满院子都出来看热闹。
顾妈妈怕院子里这样的阵仗吓倒顾鹤之,推着他出去,自己舌战群魔。
顾鹤之看见这样的情景哪里肯走。可顾妈妈又坚决又温柔的把人推出了门外。
恰好撞上站在门口等的苏怀夏。
一对眼,顾妈妈就好像看穿了苏怀夏的身份,朝她温柔的一笑:“照顾好小宝。”说着,把顾鹤之的手放到苏怀夏的手里,转身又和胖女人混战起来。
苏怀夏这下知道顾鹤之生气起来的火力是遗传自哪里。但她也明白,院子里的这些事儿和人际关系麻烦的很。顾妈妈处理起来肯定比顾鹤之更加拿手,赶紧拉着顾鹤之走,以免他被卷入战圈。
顾鹤之不是没有理智的,他知道这种事情他参与就是帮倒忙,沉着脸也不多话,跟着苏怀夏走。
“哎,那个胖女人真讨厌。”走出了好一段儿,苏怀夏还是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怎么到哪里都有这样讨厌的女人?
“魏琴,真实身份叫徐春丽,本来不是华京人,盗用了她表妹的身份。表妹是华京纱厂的女工,因为工伤离世。后来徐春丽下了纱厂的副厂长,就凭着副厂长的权力顶替了魏琴的身份。不用去上班,每个月就能领到工资。她有个儿子,叫做许绍昌,在水木大上大四。”
苏怀夏就是随口一问,顾鹤之就像倒豆子似的给他背了一堆魏琴的身份信息。
“你全知道?”苏怀夏惊讶于顾鹤之的消息灵通。
“爸妈院子里的人,我都调查过。”顾鹤之淡漠地说道。
苏怀夏擦擦汗,心想顾鹤之的渠道真是广 ,连顶替这种事儿都能查出来。
等等……
那胖女人是……徐春丽?!
苏怀夏忽然接收到了什么,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个像座肉山一样,都看不见五官的胖女人。竟然是她上辈子骨瘦如柴的婆婆?
不是吧……
苏怀夏难以言喻的震惊。
脑中又什么线索闪过。她上辈子和徐春丽接触的时候疲于奔命,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再回想起来,倒是明白了一些可能性……
她在徐春丽的衣柜里找到过烟枪。徐春丽以前可能抽过大.烟。上辈子隐约听人说过,许绍昌批条子给倒爷发达的那段时间,给徐春丽不少钱花。她又和那些同样是先生或者儿子暴富的全职富太太厮混在一起。打麻将,还抽东西。人应该是在那时候瘦下来的。因为苏怀夏上辈子初见她的时候,她就瘦的不那么健康。后来恐怕是许绍昌出事,才被迫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