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着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同苏怀夏在这里纠缠。
见苏怀夏愣愣的站在她面前傻笑,心里着急,手上没有意识的推了苏怀夏一把。
农村的姑娘下手重,苏怀夏被雷红娟推得踉跄了几步。
雷红娟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见苏怀夏瘦弱的身子摇晃着,心里内疚又害怕。记得这个小姑娘爱哭,千万不要在这里哭鼻子喽!她现在可应付不过来,也没有时间应付呀。
她想同苏怀夏道歉,又害怕不表现得凶一些,小姑娘又要跟上来。
苏怀夏却根本不在意。站稳了身形之后依旧对着雷红娟甜甜的笑。
雷红娟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有点儿邪门……跟记忆里的苏家二姑娘一点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她心里有点儿发怵。她虽然在村里出了名的胆大,但怎么说也是个姑娘。这大晚上的走夜路,难免心里害怕。也顾不上苏怀夏是跟着还是不跟着,挑着扁担就埋头往前走。
苏怀夏不多话的跟在雷红娟身后。
雷红娟只觉得无奈,小姑娘要跟就跟着吧。
清水村到县城有十多里地哩,没有拖拉机送,走都要走上一宿。
不信这个破了根手指,就要哭上半天的娇滴滴,城里大小姐真的是一路跟着她到了县城。
让雷红娟没想到的是,苏怀夏还真的就跟上了。
这一路走来十几个小时,没水喝也没有东西吃,脚上踏的更是一双薄得不能再薄的草鞋。小姑娘竟然没有一丝怨言的从头走到了尾。
到了县城的古城墙下,天色已经朦朦亮了。雷红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先歇歇脚。
她从篓子里拿出了个行军壶递给苏怀夏,又给了她大半张山芋饼子。黑红黑红的圆脸蛋儿上都是不解和怜惜。
苏怀夏接过雷红娟递过来的饼子,她知道这个粗糙的饼子是这个农村姑娘今天一天的伙食。
雷家过得不容易,红娟姐又挑着几十来斤的黄鳝,走了一晚上的夜路,就这样的情况,还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一天的口粮分给了自己一半。苏怀夏只觉得红娟姐是真善良,不应该落到上辈子那样的下场。
饼子实在是太干,苏怀夏使劲咬了口,就着水含了半天才勉强能够嚼动。
刚嚼没几下,粗糙到了极点的口感以及寡淡至极、没什么调料的味道都让早已经吃惯了精细米面的苏怀夏皱起了眉头。
太难吃了。
这样的糙食,就算是上辈子她也没怎么吃过。好像也就是在知青点时啃了不到一年。后来就被迫嫁给了村长的傻儿子。
虽然村长将她骗进门后,就没给她过什么好脸色。但她那性情纯良的小儿子却也是真没有亏待过她。好东西总是自己舍不得吃,藏起来悄悄的留给她。
对于这个傻丈夫,苏怀夏是有感动的。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感动并不是能够抚平她不甘的良药。她没有办法像传统的女人那样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一辈子。
这辈子虽然不会再嫁给他了,但上辈子的情他还是要还的。她会让清河村富起来,让所有的人,尤其是她这个上辈子的傻丈夫,过上好日子。
苏怀夏想着,又用力咬了几口饼。
接下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必须得补充体力。
歇息了片刻,县城的古城门也开了。
雷红娟和苏怀夏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进了城。
雷红娟摸索着来到了黑市,心里紧张得很。
好位子早已经被城里人或者关系户给占了,雷红娟兜兜转转,最终只能在角落里找了空位先将摊子支起来。
黑市里的生意,都是有它自己的一套潜规则的。初来乍到的雷红娟和苏怀夏两眼一抹黑的完全不知道其中的道道儿,更不知道怎么招揽生意,只能傻傻等人自己送上门来。
但是她们的位置又不好。
雷红娟和苏怀夏在角落里蹲了半天,也没见多少人来询问。
头顶的太阳晒着,雷红娟本来就没装多少水的泥瓦罐里,鳝鱼们都蔫成了一团。
雷红娟急得上火。
这要是卖不掉,今天就白来了!这白瞎的一天,代价可是十个工分呢!
她是听隔壁的狗子说黑市一天的收入,就能够顶上在田里干十天的活。
但是现在,别说十天,她连个毛线都没看见!
相比起雷红娟的着急上火,苏怀夏却一点儿都不急,悠哉悠哉的坐在一边,看着这黑市上的百态,倒也蛮好玩。
等到过了三四点,最后一波买菜的人也渐渐退走了,雷红娟还是一条黄鳝都没有卖出去。
这时候,苏怀夏才温和的说道:“红娟姐,你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点儿,城里的人可能晚饭都做起来了,没什么人再会来买菜。这黄鳝如果再卖不掉的话,今天我们可真的是白来了。”
这件事雷红娟能不知道吗!她苦恼地摸了把脸。
“红娟姐,你看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要不你信我一次,我能把你的黄鳝都卖掉。”苏怀夏循循善诱。
“你是说真的?”雷红娟依旧不太信苏怀夏的话。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小姑娘怎么说也是城里来的,读过点书。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
“行!你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吧!这些黄鳝你拿去折腾吧!”雷红娟是个直性子,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万一失败了,也不会懊恼。
她说了把黄鳝都交给苏怀夏处置,就不会再反悔。
苏怀夏就是看中雷红娟这点,才决定出手帮忙的。要不然他做个什么决定,都有人在旁边掣肘,她可受不了。
拿到了黄鳝处置权的苏怀夏愉悦的同雷红娟一起收拾起了摊子,退出了黑市。
她们刚走出没多远,就见一群盖着红袖章的稽查兵行色匆匆同她们擦肩而过。
接着,就听见身后的黑市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
雷红娟望了一眼,看见不少刚才还一起摆摊的小贩们,一个个都被稽查队员抓住,抱着脑袋被按在地上。
雷红娟冷汗立即哗哗的从额头上滚下来。
再晚一点点,恐怕就要被割尾巴了。
想到这里,雷红娟的心跳快得就像是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转头就拽着苏怀夏夺路狂奔。
见过大世面的苏怀夏却镇定许多,稳当当的握住了雷红娟的手,低声说道:“红娟姐,冷静点儿,我们慢慢走。街上的人这么多,他们注意不到我们的。反倒是跑快了,才会把他们都招过来的。”
小姑娘的声音干净清透,又像是参了什么镇定剂似的,让雷红娟迅速冷静了下来。
看着头脑清醒的苏怀夏,雷红娟颊出现了两片红云。自己还没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小姑娘镇定……
苏怀夏拉着雷红娟的手,一路来到了城里的一家私营饭馆门口。
没错,就是私营的。
苏怀夏记得上辈子自己在当知青的时候,和饭店老板娘的儿子混得不错。
老板娘王万霞就是村长的姐姐,是个厉害人物。
年轻的时候嫁到了城里,生了个儿子。结果丈夫早亡,她拖着个孩子在城里无亲无故,没有生存的门路。
但她也舍不得回乡下,城里好歹还有丈夫留的一套房。虽然在那个年代不值几个钱,王万霞却也舍不得就这样弃了回乡下。
丈夫在厂里工作,是个工人。可惜的是丈夫没编制,所以她也没办法顶替丈夫的职位。
没有活路的她,竟然就带着当时还在喝奶的孩子,闹到了县长的办公室里。
老县长虽然根正苗红,但不知道从哪里读过点书,是个有学问的,也是个能够看穿历史洪流的人。
老县长知道这母女的难处,没有提什么救济的事情,只是看着泼辣的王万霞问了一段话。这段话是王万霞学给她儿子冬儿的,后来冬儿又学给了苏怀夏看。现在想起冬儿那摇头晃脑的样子,苏怀夏就想笑。
她就记得冬儿大概是这么学得——
“你说你厨艺不错,可以进国营大饭店当个厨子。但你也知道,国营饭店的每一个厨子都是有编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坑满了,你要我怎么把你栽进去呢?”
“不过,我这里虽然没有坑,到有张证。是私营饭馆的证。上头给京城的批了一张。我闲着没事儿也去要了一张。这证呐,压在我这里很久了,没什么人敢来拿。今天我想把它给你,你敢不敢接?”
这可是私营饭店呐!一般人哪敢要?
王万霞不是一般人,所以她敢。
她盯着那证半晌,一拍桌子就要了。
县里第一家私营饭馆开张。
有县长的背书,没有人敢为难王万霞。
这饭店竟然真的被她红红火火的开起来了。苏怀夏不得不感叹老县长看人的精确,知道什么人能够把事情给撑起来。
雷红娟瞧见苏怀夏拉着她就往饭馆里走,怵得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小夏呀……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又不吃饭。”雷红娟紧张的说道。
她哪里吃得起啊!这里最便宜的菜,也顶得上她好几天的工钱了。
“我们当然不是来吃饭的。”苏怀夏笑着说,“我们是来赚钱的。”
雷红娟不懂了,来饭店能赚什么钱呢?就算是家私营饭馆,所有的食材也都是要凭票的,走的是县里国营饭店的渠道。根本不可能从她们手里买黄鳝啊……
小姑娘难道是不懂这个道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下,最早的私营饭馆是1980年有的,我提前了一年
而且……本文架空,所以也不要太较真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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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舌头(修)
苏怀夏几乎是说破了嗓子,才把雷红娟说进了王万霞的小饭馆。
进了店,不大的店堂里放了五六张方桌,周围排了四把椅子。明明是饭点时间,店堂里却一个人也没有,王万霞正气呼呼的坐在最里面的方桌边上瞪眼。
苏怀夏对此情此景一点都不吃惊。
她记得上辈子冬儿跟自己说过,因为忌妒王万霞生意红火,老县长的表亲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也弄到了张许可证,在王万霞小饭馆的附近也开了家差不多的抢生意。
而且这家伙抢生意也不用正当手段,凭着自己和老县长沾亲带故,再加上最近老县长去首都学习新思想去了,千方百计给王万霞穿小鞋。
他和粮油局的人有点儿关系,就苛扣王万霞的配额,不给肉不给米面不给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材料,就算王万霞厨艺再神,生意也做不下去。客人们进来,一问什么都没有就走了。
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渐渐不来了。
苏怀夏就是知道王万霞的这个窘境,才敢壮着胆子过来卖鳝鱼的。
王万霞不愧是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片天的女人,瞪着眼睛扫视了下拘谨不安的雷红娟,又看了看她肩上的泥罐,就立马猜中了雷红娟和苏怀夏的来意。
她因为生意不好,心里也烦,嘴上没什么好话:“来吃饭的就请坐,来做买卖的走好不送。”
王万霞身体很胖,坐在那里就像是堆肉山。再加上天生的大嗓门和圆眼睛,吓得雷红娟浑身一抖。
她本来就因为没有钱而心虚,现在被王万霞这样一怼,更加没了底气,拉起苏怀夏就想夺门而逃。
苏怀夏及时将人稳稳拉住:“霞姨,我和红娟姐既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做生意的。”
苏怀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笑眯眯,唇边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又甜又纯真,让王万霞也忍不住压了点自己的大嗓门。
“那你们来干什么?”王万霞还真有点好奇。
“我是来做饭的。”苏怀夏说得自信。
王万霞扑哧笑出声,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天真的可爱:“做饭?我看你这小身板勺子都掂不起,还做饭?”
一旁的王万霞听了也是又惊又怕。苏怀夏从来到清河村下乡,她就一直照顾着。骨子里就是一个落难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会做什么饭?
苏怀夏当然能从两个女人满是时间印记的脸上看出不信任。但她一点都不在意,认真的说服她们。
“霞姨,我是苏怀夏,和您儿子小冬子是好朋友。小冬子有没有告诉你,我外公是候睢阳。”
苏怀夏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厨,于是她祭出了自己的外公这杀手锏。
苏怀夏的外公祖上传说中是给皇帝做饭的御厨,到了苏怀夏外公那一辈参了军,是军队里的随军厨子,手艺了得。
据说在战争年代,苏怀夏的外公跟着的那支部队被敌人逼进了戈壁滩。那片戈壁滩真是一片荒芜啊,什么都没有。但是苏怀夏的外公竟然能在这片戈壁滩里找到吃的。
当时苏怀夏的外公在戈壁滩上挖地三尺,把该吃的吃了,不该吃的也吃了,硬生生靠着那片戈壁滩养活了那二十几号人。这些叔叔伯伯过年来看苏怀夏的妈妈和她的时候,都笑着说在她外公手里,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只可惜在走出戈壁的前几天,苏怀夏的爷爷在捉一只毒蜥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虽然后面把毒素清了出来,但是还是落下了个偏瘫的毛病,在和平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人虽然走了,但苏怀夏外公的事迹被编成了故事,广为流传,还得了个厨□□号。
只要是学厨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苏怀夏外公的事迹。
王万霞当然也听过,他也记得儿子和她讲过清河村下乡的知青里,有候睢阳的孙女。
当时王万霞没有当回事,但现在人找到面前了,她就克制不住好奇起来。
传说候睢阳有双神奇的手,能把所有不能吃的都变成吃的,把能吃的变成好吃的。
不知道这个孙女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真会做饭?”王万霞上下打量苏怀夏。
苏怀夏看王万霞有松动,赶紧趁胜追击:“霞姨,你让我露一手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王万霞想想也是,饭点时间都是这副光景,想想后面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干脆就让小姑娘露一手吧。
说不定人家真的有什么绝技呢?
王万霞挥了挥手,表示让苏怀夏随便搞。大不了就是损失点调味料,只要不太过分,自己还是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