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昌被调到小办公室做文员后,整天郁郁不得志。除了酗酒,就是去麻将馆打牌。有时候喝醉了回来还要打人。婆婆徐春丽更是看不起苏怀夏,总觉得苏怀夏是高攀了许绍昌,就算之后苏怀夏生了个孙子,她也从来没有给过苏怀夏好脸色,简直是恶婆婆典型。
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八三八四年。下海狂潮兴起,许绍昌看到自己好多身边的同学都赚了钱,也迫不及待的辞掉工作,向当时的地下钱庄借了高利息的贷款,不顾一切的下海经商。
刚开始还赚了些,但很快许绍昌性格上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他自大冒进,从不计算风险。而且专行独断,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表现欲极强,看不得任何人表现得比他好,比他聪明。性格又有些小肚鸡肠,喜欢记仇又喜欢耍点阴招。
这就让他聚不到人才也交不到朋友。而且总让人觉得不义气。做生意让人觉得不义气,这真是硬伤。
所以没过多少时间,许绍昌生意就开始显出颓势。接着政府又一调控,他的盘崩得简直就像洪水决堤,止都止不住。转眼身败名裂,身上还背了一屁股的烂账。
知道自己还不上之后,这男人就消失了。丢下他的老娘和苏怀夏母子俩。苏怀夏作为他老婆,不得不帮他还债。还要拉扯孩子,还要养许绍昌的老娘
徐春丽。
徐春丽本人没什么养老金,都要靠苏怀夏供奉。就算是这样,这老婆子还觉得苏怀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而且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苏怀夏身上,觉得她就是个害人精。后来苏怀夏遇到顾鹤之,老婆子也是千番阻挠。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顾鹤之的鼻子骂。上辈子那时候的顾鹤之很沉默,不像现在这样,不开心了会怼回去。在人面前,能忍的他就忍。所以当时也都没有回嘴,就直直地站在那里被老婆子骂。等老婆子骂完,他才把苏怀夏带走。后来甚至还替苏怀夏赡养了这老婆子到八十岁。
苏怀夏想起上辈子的事儿,她自己都被气得牙酸。
别看现在大学时代的许绍昌,穿着一身白衬衫长身玉立,面容干净阳光。几年后,他就会变身成为一个无底的吃人黑洞……
苏怀夏觉得重活一辈子,开端这么好,再遇到这种人,还是能避开就避开吧!他的失败绝对不是时运的问题,就是个人性格的缺陷。这辈子铁定也没什么好下场……和他搅在一起,讲不定自己的好开端也会被他带偏呢!
想着,苏怀夏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挎着篮子往前走。就当她刚才没看见许绍昌,就当这人完全不存在。
许绍昌专注的眼神却一直在苏怀夏的身上没有下来过。直到苏怀夏提着篮子走出院子大门,他还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若有所思。
那姑娘漂亮!皮肤白皙,映衬着六七月份的骄阳,像是在闪闪发光。
许绍昌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小说上的唇红齿白是什么意思。那姑娘一颦一笑间,似乎都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
胡梓琴看着许绍昌沉迷的样子,气得连脚都要跺断了:“许绍昌,你到底走不走?”
“等一下,刚才走过去的姑娘是谁呀?”许绍昌问。
“我哪里知道!”胡梓琴咬唇。
许绍昌完全没有注意到胡梓琴的不高兴,看到胡嫂从里面走出来,拦住重复问:“胡姨,你们院里是不是新来了个姑娘?”
“姑娘?”准备去洗菜的胡嫂奇怪,“你是说苏怀夏吗?”
“那个是苏怀夏?!”胡梓琴惊呼。
刚才那衣裙飘飘的女生,怎么可苏怀夏?那个又黑又瘦,像个猴子是胆小的苏怀夏?!
知青下过乡后,不论她以前有多美,回来后肯定是又丑又土。她自己下乡几年后回来也是黑了几个度。费尽心血养两三年,才养回到之前的一半。可这苏怀夏不但没变黑边土,怎么还变得又白又漂亮了?不科学啊!
“妈?她真的是苏怀夏?”胡梓琴又问。
胡嫂叹了口气,明白女儿的心情,她一开始的时候也不相信。但那姑娘真的就是苏家二丫头:“是啊 。”
“苏怀夏是谁?”许绍昌现在对苏怀夏充满好奇。
“啊!她原本是我们院子里的黑五类,初中没毕业就下乡了,去的还是穷乡僻壤。也不知道她这次有没有参加高
考,不过就算参加了,大不了也就是个中专吧。”胡梓琴撅着嘴说。
“啊……初中都没有毕业吗?”许绍昌听完胡梓琴说的,眼里都是惋惜。
苏怀夏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可是这学历太次了。他许绍昌怎么说都是水木大的高材生,最差也要找个大学生。找个小学生也太掉价。可惜了,真可惜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接近接近那姑娘的。虽然能当女朋友,当个……朋友也不错嘛。还可以带她见见世面。
“是啊,最高估计也就小学文凭吧!”胡梓琴上前挽住许绍昌的手,“绍昌哥,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别管她了,快走吧。”
许绍昌想想也是。小学生和他们大学生的确已经不是一个阶层,于是摇摇头,跟着胡梓琴去批发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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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遇到许绍昌的阴影还在苏怀夏头顶飘,让她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顺。
可她今天早上的活真的多到爆。两个老教授据说还要分别带个助攻来。这两个助攻也是学界地位不低的泰斗。今天中午这一顿饭,苏怀夏可是要花点心思。
四个大人物再加上她和她妈六个人,就做了六菜一汤吧……
苏怀夏在心里比划了下菜单。重头戏当然就是她带回来的那一堆熏鸭腊肉。六七月这个世界,阳光柔和,煲一锅清淡鲜美的地三鲜最好不过。哦,对了,还有好多村民给她了火腿。他们做的火腿,虽然没有华国几大著名的火腿出名,但味道却是一级棒。
苏怀夏去买了点花雕。这些火腿,村民在腌制的时候就已经花尽了心思。所以也不需要厨师多费心血,苏怀夏就打算做到最普通的白切蒸火腿。
她心情愉悦的将所有的配菜和辅料都买齐,顺便又去市场提了两个煤球炉回来。加上家里本来就有的那个,一共三个煤球炉,应该足够做今天的午饭。
这年代华京煤气灶已经普及。在他们院里就有三四套。昨天苏怀夏回来的时候,看见大部分煤气灶都上着锁,应该是怕人偷用。
她昨天就仔细打量过院子里的结构,小小的院子被几户人家几乎都已经塞满,没有地方再给她弄出一套灶台来。苏怀夏就放弃自己再往院子里弄一套煤气灶的想法。
多买几个煤球炉先混着吧,反正她在知青点早就把煤球炉用得如鱼得水。等到哪天搬出去了,就直接上燃气灶吧。
苏怀夏架起煤气灶准备开始大干一场,那边胡梓琴的升学宴,也开始热闹起来。
胡梓琴家里亲戚多,十人一桌的大圆桌请了有二三十桌,场面堪比结婚。他们没有去饭店,在后巷的厂子里借了块库房和空地,搭了几个棚出来。请了流水宴师傅过来做饭。
流水宴师傅就是苏怀曼的爸爸苏正国拉起来的小团体。
苏正国在国营饭店做,只是国营饭店的体制就那样,十几年不带加工资的。苏正国光靠那些工资活不下去,就带着饭店里的班子出来接流水宴。
苏正国手艺在华京也小有名气。听说当时老
妈嫁进苏家的时候,外公其实是给了两本菜谱的。一本沈卿给了苏怀夏,另一本被苏正国拿去。
苏正国靠着这本菜谱进了国营饭店。而且华京老食客多多少少都怀念苏怀夏外公的手艺。经常会冲着那一本食谱来尝尝苏正国的菜。
虽然苏正国菜的味道还不足外公的十分之一。可念在外公身前的民声,再加上那本食谱,大家久而久之也就把苏正国看成了外公的传人,而且是唯一的传人。
随着年长的老饕客渐渐沉寂隐没,新一代的人基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除了五福斋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在广大老百姓这群体里,苏正国的手艺可能就是他们尝到过的巅峰。所以苏正国在工人阶级里的名声很响。还被广大工人阶级簇拥着封为外公之后的下一个厨神。
各种宴请能够请到苏正国出手,味道基本就稳了。而且一旦请帖里出现苏正国的名字,再难请的人也会被请来。
毕竟,五福斋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起的。
苏正国的手艺传自于和五福斋齐名的聚芳斋主人,他倒是大部分人咬咬牙还是吃得起。
许绍昌的导师,也就是那位跳槽到水木的经济学泰斗贺永年能够出席一个大一新生的升学宴,苏正国的名字起了不少作用。
贺永年也是个吃货,只要有点儿钱,就会去五福斋搓上两顿。
可五福斋的消费水平实在是太高了,不是他一个大学教授能够经常负担得起。
今天看到自己徒弟许绍昌送过来请柬上有写到流水宴主厨是苏正国,他知道这位厨师的师承是和五福斋齐名的;再买自己徒弟一个面子,就过来看看。
刚刚一进入宴会场,就受到许绍昌和胡梓琴的热烈款待。
毕竟一个新生的升学宴,能够来一位有头有脸的大教授,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情啊!
胡梓琴把贺永年安排在最显眼的那张空桌上坐下。那张桌子就是安排给老师的。不过其他的都是她高中时候教过他的老师,只要贺永年是大学教授。看着贺永年胸前戴着的水木大教师校徽,胡梓琴心里就难免得意。
“老师,这是胡梓琴,今年刚刚考上水木大的经济系。”许绍昌和胡梓琴关系不错,热情的帮胡梓琴搭桥。学术界都讲究师承,胡梓琴和他说过,今后也想走学术道路,那么找个好老师必不可少。
“哦……”贺永年抬眼皮看了看胡梓琴。他本身脾气不是太好,对人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有些高傲。不过他身上的牛人光环,完全可以掩盖他性格上的缺点。
“贺教授您好!”胡梓琴笑着向贺永年弯腰鞠躬。
贺永年看对面是个姑娘,脸上更不耐烦。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觉得女人一定学不好经济学。
“哦,考上了就好好学吧。”贺永年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四年后也要像绍昌哥一样,做您的研究生!”胡梓琴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用娇弱的语气说。她的声音很甜,平日里用这种语气和男人说话,得到的结
果都不错。
可今天这马屁好像拍在了马腿上。
贺永年捧着手里的保温杯冷冷抬眼看了胡梓琴眼,那眼神里满是冷漠,甚至还有点不屑:“你今年考了几分呀?”贺永年端着教授的架子问。
胡梓琴被贺永年明显不怎么友好的态度,问得浑身发凉,还有点儿尴尬。特别是听到她问自己成绩的时候,更加觉得难堪。经济学在水木大属于末尾的学科,录取分数线一直不是很高。
可人家老教授问了,自己也不好不答,只能强忍着尴尬回答:“478分。”
“呵,擦着线过的呀。语气就这么大?先想想你这成绩四年里能不能跟上大家的节奏吧。我像是捡垃圾的吗?什么学生都要?”
胡梓琴:“……!”
她哪里想到,一个堂堂的老教授,竟然会直接开口骂她。当时眼眶就红起来,转头捂着脸跑出大棚。
许绍昌有些汗颜。他这导师就是这样傲气严苛,对谁都不留面子。
女孩都哭成那样,许绍昌不得不追出去安慰一下。他简单向自己导师告别。贺永年没什么反应的点点头,完全不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心上。
许绍昌得到导师的首肯,才敢追出去。
“梓琴你别哭了,我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你老师怎么这样,怎么随随便便骂人呢!还说我是垃圾。”胡梓琴跺脚说道。
“啊……其实这件事是你不对。”许绍昌心里也不站胡梓琴这边,“我老师特别讨厌那些不知深浅就乱说话的人。他特别注重师门传承,对于选弟子这件事也很重视,不会随随便便乱收研究生。你刚才张口就来要当老师的研究生,也是自己找骂啊。”许绍昌不以为然的说。
“我都考上水木大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胡梓琴生气。
“今年我们这儿的状元考了615分。你才478分,可不是有点低吗?擦着线过的,我老师说的也没错呀。”许绍昌说着,他现在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老师那边。
胡梓琴被气得半死:“许绍昌你到底帮谁呀!”
我当然帮我老师啊。许绍昌心想。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我老师就是这样,你真别乱想了。今天你是主角,快进去吧。”
说着又哄了几句话,才把胡梓琴哄进宴会场。
这个时间,其他老师陆陆续续也到了,战战兢兢的在贺永年身边坐下。
贺永年一点都不关心围坐在他身边的这些人还有这个嘈杂的环境。
他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从刚才开始,他就若有若无的闻到一股香气。这香气真是难以形容的鲜美,觉应该是某类汤煲。贺永年爱喝汤,几乎把五福斋所有的汤都喝了个遍。也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他觉得这次流水宴可能没白来,如果汤出来之后味道能和它的香味匹配,那这位掌厨的苏正国师傅,水平可要比五福斋的高多了。
桌子上的老师都企图同贺永年搭讪。但是这位白发如霜的老教授谁也不理,
挺直端坐,目视前方。
在贺永年仅仅隔着堵墙和一条不足三米的小巷子后面,苏怀夏三口煤球炉正在忙碌的工作着。它们分别炖着今天的大餐。苏怀夏准备了咖喱鸡,白切清蒸,还有最重要的一道地三鲜炖汤。
在小院煤球炉上做饭,还是有点不方便。这里三道硬菜炖着,那边那就没有办法炒些小炒蔬菜。
所以四位教授来的时候,苏怀夏午饭还没有做完。
“啊……您们进屋坐坐吧,我可能还要炒几个菜。”苏怀夏把四位老教授迎到屋子里坐下。拿出今天刚刚买到的茅台。
苏怀夏今天有点失误,她错估了三个煤球炉炖菜所需要的时间。以至于现在她一个菜都没做完。
不过好在炖菜之前她炒了盆酒鬼花生。用盐和少量的尖头小辣椒还有八角等香料放在一起爆炒。热油很容易就将花生本身的香味逼出,再加上洒进去的香料,更是香上加香。这时候只要稍稍加些辣稍稍加些盐。就是一道充满了嗅觉刺激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