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知道,也骑虎难下。”云崕淡淡道,“他只能将错就错、强攻魏都,就算不能杀掉你,至少要把你打垮。”倘若没有元力这种牵制,魏太子大可以在陪都立国、宣布魏廷政权无效,从此与萧衍对峙,毕竟他才是王位的顺位继承人。
这么一来,便是分裂。
不过元力的存在,迫使他必获取传国玉玺才算作授命于天、得黎民认可。
也即是说,从萧衍拿到魏国玉玺那一刻起,除非他当即拱手让出,否则他和魏太子之间就再也没有调解的可能。
魏王也知道这一点,才要求他向兄长臣服。
把握住大好机会,萧衍当然不甘心。
现在,兄弟之间既已兵戎相见,那么就非要分出一个高下不可。
赢家通吃一切,输的身败名裂。
“多亏国师大人截获郑王后与魏太子的通讯,伪造情报与他。”萧衍满足地叹了口气,“否则我们手头证据不足,他尽可以大摇大摆进都,入主王廷。”
魏太子前后收到的郑王后情报当中,混杂着一封假信!
事实上,是云崕悄然遁入太子东宫,从书房中找出了《乾元宝录》,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刺客许谙既然在身上放置了自己与太子的书信,又怎可能做戏不做足全套呢?
魏王刚刚过世,萧衍就问云崕:“凶手是太子?”
云崕耸了耸肩,反问他:“你觉得呢?”
彼时萧衍哪怕在极度伤心中,也敏锐地察觉云崕的态度别有深意。魏王薨得突然,国师理论上说是独立于国家体系之外的超然存在,但历史上哪有国师会脱离政事?所以,云崕现在就要开始考察他了么,以决定最后真正倒向哪一边,他,还是太子?
萧衍抿了抿嘴:“尽管我不喜欢大哥,但凶手也不是他。”
“哦?”云崕挑了挑眉。
“就如国师方才所言,时机不对。”萧衍望向乌涪雪山,“他还在赤嵌森林拦截晋军。我想,他没返回都城之前,不会行此下策。”如果太子身在都城,那么魏王一死,他就可以顺理即位;可是现在他自个儿离都城也有数千里之遥,这一路回去不知又要横生多少波折。别的不提,萧衍若能早他一步赶回都城,大可以动些手脚。
王位的承袭何等重要,太子就算有心,也绝不会选个自己不在都城的时候对君父下手。“当然也不是三弟,他威望不能服众,更没有继承权。所以——”萧衍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谁,峣国么?我已答应父王,一定替他报仇!”
云崕缓缓摇头:“恐怕,也不是峣国。”
魏王发兵伐峣,峣人恨他入骨,动机满满,难道凶手还不是他们派来?萧衍想了想,沮丧道:“的确,如果凶手是他们派来,苗奉先不会这么干脆就撤兵。”
可是刨除了以上人选,魏国和魏王还有数不清的敌人,每一个都有动机。“静下心来慢慢找,总会有线索的。不过——”云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既然开了条路,你要不要顺势走下去?”
那从时起,萧衍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指使许谙之人出于什么考量,要栽赃陷害太子?
第239章 天意如此
最可信的理由,就是这次东征峣国时,是萧衍陪在魏王身边,如果此人陷害的是萧衍,恐怕证据直接就会被毁灭掉,根本递不到太子手里。
萧衍相信,倘若陪在魏王身边的是太子,那么被构陷的人恐怕会变成萧衍。这些年,他也向魏王举荐过不少人才,这趟跟在王军当中的就有好些人。
这些人当中,是不是也有一个和许谙一样,时刻准备着拿命来诬陷他?
他不敢细想,却决意要查出此人。
幕后指使者根本不是凭着立场或者好恶选择,而只观顾时局。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么凶手恐怕身处国外,乃是魏国的政敌。
不过么,凶手虽然不是太子,但他为萧衍准备了充足的证据,一是许谙和许谙身上的书信,二是太子书房里记录了刺龙图全貌的《乾元宝录》。只要将这两样证据并列在一起,基本就能坐实太子的凶杀罪名。
可是萧衍答应过魏王,绝不先对太子动武。
怎么办呢?那就只有让太子首先举兵了。
所谓“杀害许谙之子的凶手逃入东宫,禁卫搜查书房找出乾元宝录公布于天下”这件事,是假的。
云崕截获了郑王后与太子的通讯方式,将假情报掺给了太子,令后者以为自己已然成为魏国公敌、以为自己被千夫所指,也以为魏廷调集大军,只等着他进都自投罗网……
事实上,除了许谙之子死去之外,魏廷那一个半月是风平浪静。
可是魏太子怎么能知道呢?他身在千里之外,还披星戴月向王都赶路,保持与郑王后的情报往来都很难为他了,又怎么有办法从其他渠道获取情报?
所以,他就信以为真,不仅停下脚步,还向魏都挥起了长剑。
他的所作所为,比萧衍预料的还要优秀!毕竟魏太子如果不顺着他的剧本往下演,最尴尬的会是萧衍本人。
魏太子失了妖禽在先,郑王后猪队友在后,这才完全失去了对王位的竞争力。
两种凑巧相叠加,萧衍相信,这就是天意。
当然,此计成功的重点,在于云崕的出手。
萧衍看了看云崕,惋惜道:“可惜你不擅饮酒,此时当浮一大白。”
国师休养数月,脸色已然转好,甚至微有红润。
云崕微微一笑:“饮酒伤身,不喝也罢。”举起茶盏,“何妨以茶代酒?”
“好。”萧衍抓起手边浓茶举高,“我敬你!”热茶凑到嘴边,刚要张嘴痛饮,忽然想起上一回生吞滚茶的痛苦,手上不由得一顿,而后小心翼翼汲了一口。
云崕似笑非笑:“你就这样敬我?”
萧衍干笑一声:“这回可没有红颜递药,烫伤了也是白烫。”
云崕面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一点。
萧衍自知失言,掩饰性地喝了口茶。云崕的侍女在战场上失踪之事,他早就知道了,还一度叹惋了很久。
那样的绝色可不常有,难怪国师有些闷闷不乐。萧衍倒是想给他再送些美人,可惜人家还是兴致缺缺。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这回受伤,明眼人都知道是郑王后下手。王廷当中原本还有人对我存疑,现在也没了声音。郑王后这回,是反蚀一把米。”
说到郑王后,云崕嘴角微弯,也是好笑:“算上许谙之子,她这不是头一回了。”
许谙独子许慎被打入天牢,还没等到提审就死了。唯恐他吐露什么隐情的人,当然是太子一党。可是郑王后如果下手不那么早的话,许慎的供词可能反而对太子有利。
他死了之后,萧衍派人到许谙老家查访,问到一个老乡医才知道,许谙的夫人的确是很早就过世,留下一个遗腹子体弱多病,没两年也跟着母亲去了。当年这老乡医就被请去做抢救,可惜回天乏术。
至于许谙后面有没有再续弦、再生子,他就不清楚了。
得了这个线索,萧衍请云崕施法,将许慎的死魂从地府拘回,审问了一番,这才真相大白。
弑君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拖家带口的朝臣哪个敢赌得这么大?
可是许谙偏偏就敢。
被太子举荐给魏王时,他家里人丁单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十岁的儿子,妻子早逝,只养了两房侧室。按照王廷要求,他将家属都迁进都城居住。为官两年后,老娘病逝,他丁忧三年,后也未再续弦,继续跟儿子相依为命。
死魂不会说话,但能点头。萧衍就采用问答方式从它这里了解到,许慎的确是许谙抱养来的孩子,但是父子二人从未对外提起这段经历。
谁也不清楚许谙到底对养子如何,但钱财却是任由他挥霍。
事实上,许谙本身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儿,魏都多数臣子都知道。魏王不以为意,反认为纵情声色之人更易控制。
现在看来,许谙的散财并不奇怪:你要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你对身外之物也不会有多看重了。
所以许谙在魏都的家只是个幌子,那里并没有他真实的家人。所谓的牵制和牵挂,对他而言都不存在。
许谙刺杀魏王时,是了无牵挂的。
但这里就有一个天大的破绽:
太子举荐许谙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许谙事先还要盘算给自己安排假儿子,这时间线一下子推到十一、二年前。
十二年前,萧靖才刚刚二十出头,也还不是太子,怎可能就在魏王身边安插死士,开始为谋逆做准备?
以上这些,如果郑王后有耐心多等个一、两天,许慎是一定会招供的。而拿着这份供词,她很可能替太子开脱,洗去他身上的弑父污点。
可惜,世情没有如果。萧衍忍不住大笑:“这便叫作天助我也。”
云崕抱臂胸前,等他笑完了才提醒道:“魏国一日无君,我就一日调配不得元力,你要抓紧。”
萧衍不由得挠了挠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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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这里也能遇上熟人?
云崕皮笑肉不笑道:“若是有人愿意直接继承大统,我便可调配元力了,王军应付起萧靖的东北军也没有这么吃力。可惜呢——”他摇了摇头,“此次宜速战速决,若是等到外方势力插手,大魏就有四分五裂的危险。”边上那许多国家虎视眈眈,这家伙居然能吃能睡,心也太大了。别的不提,峣国前不久才被魏国欺负惨了,这会儿难道不想报复回来?只要峣王力挺萧靖,这场平叛之战就延绵无期。
那么魏王和他多年的努力,恐怕一下子付诸东流。
他的目光里有少见的严厉,萧衍嘿嘿陪笑两声:“我若不在王廷上表态平叛之后再论继位之事,怎会有那许多人力挺我?”
自己夸的海口,含着泪也要办到啊。
“再说,我们不还有后着么?”他眼巴巴看着云崕,后者“呵”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哎……”萧衍喊住了他,“你又往峣国派人了,可是那边有甚异动?”
云崕停下脚步,头却没回:“刺龙图的来源找到了,你不想派人追查到底么?”
萧衍收起笑容,脸色沉下:“哪里?”父子情深,魏王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螺浮。”云崕淡淡道,“刺龙图最后一次现世是三十年前,就在那个地方。”
萧衍点头:“你费心了。”
云崕微微一笑:“动作要快,萧靖若是早你一步,说不定就能洗清身上凶嫌。”说罢,迳直走了。
这的确是最后一点隐患了。萧衍耸了耸肩,哀叹自己命苦,肩上负伤还要忙于军务和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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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记老掌柜将长命锁递到晗月公主手里时,冯妙君等人业已离开峣都,前往峣国南部沿海的瞬泉湾。
冯记这几年运营良好,利润颇丰,徐氏和冯妙君设法将其盘出,作为日后入驻桃源境的用项。雇了八辆大车,一行三十余人就往东南沿海进发。
桃源境直通北陆的埠口只有三个,峣国的瞬泉湾就是离众人最近的一个。这一路长途跋涉虽然辛苦,路上也遇过两波劫匪,但在蓬拜及手下二十余人面前就是送菜的。
走了两月有余,车队终于到达海边。从这里再搭上大船越过禁忌之海,只要天公作美、不遇上狂风巨浪,就可以直达南陆的桃源境了。
禁忌之海的形状很古怪,就好像有人在大陆上拦腰挖了个大坑,灌进海水,就成了禁忌之海。这片海域本身并没有真正的海洋那么无边无际,但也足以将整片大陆划分为南、北两大块,何况海上还多怪风、大浪、迷雾,海底深藏不可知的妖物,论船只的事故率,可是比远洋还要高得多。
说起禁忌之海的来历,冯妙君在烟海楼里也看过相关记载。传说这片领域在纪元之前曾是泛大陆最繁华兴旺发达的中心地带,但在上古异变之后就沉入了水底。至今,水妖和修为精深的人类还能在海底找到大片史前遗存。
禁忌之海多迷障,因为这里存在许多遗迹。那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府邸,外围常有云雾迷阵相护,不小心走进去的,很可能困于其中,至死难出。
天灾面前,人力弗以御之。可是冯妙君明白,这趟道儿非走不可。
好在经过了千百年的试航,前人以血泪教训总结出几条航道来,平素相对安全。又有强大的船队与海妖结契,请求它们在行船时就近护航,以保乘客安全。
多管齐下,南北航道如今已成为南北大陆之间往来最繁忙的航路了,就连桃源境的檀青霜等使者,前往峣国观礼也是通过这样的航道来往两块大陆。
冯妙君能做的,就是花重金买安全,选了一个最大而豪华的船队。据说它们的护航妖兽是一窝子海鳗。
这可不是能潜水能上餐桌的普通鳗鱼。冯妙君站在船尾看过其中一头,大概海妖的块头都比较大,这条鳗妖身躯有两只水缸那么粗,黑黝滚圆的身躯肌肉虬结。
如果在海中遇到这样的敌人,能吓得人肝胆俱裂。不过作为护航的友军嘛,它提供的反而是安全感。
所以冯妙君望见水里有好几条这样粗壮的鳗妖时,很痛快地付了钱,并将同伴们都带上了船。
船队一共有七艘船。
这条航线格外繁忙,冯记花了大价钱也只匀到大船上的两个上等舱房,分别安置了冯妙君和徐氏、以及卢传影和蓬拜。
冯妙君听到其他富商抓着银子想管船老大再多订舱房:“拐角紧边上那两间是空的,外头风景还好。”
船老大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没了,真没了。有贵人一早就定下。”
结果候了两天,也没见到“贵人”的影子,船老大只觉压力山大。
好在即将启锚的最后时刻,码头上总算来了一群人,皆是目露精光。冯妙君在军营里呆过几个月,一看就知道这都是行伍出身,甚至其中还有两名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