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奉先见他头发凌乱,脸色难看,不由唤了声:“父王,他们可是苛待于您?”
“我很好。”老峣王摇头,声音却出奇地宏亮:“先儿,我传位于你,从此你就是大峣之……。”
最后一个“主”字还未出口,立在边上的人就一指封了他的哑穴。
到底是晚了,峣王的话,跟来这里的权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王要让位于太子!
金口玉言,斩钉截铁。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父王!”苗奉先一转眼望向峣王身后那人,恨恨道,“叛贼!昔日我就不该对你心软!”
押着峣王走出来那位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正是苗奉先的昔日好友,钦天监之子左丘渊。
这两人曾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如今却成大敌,分立于危墙的两端,一旦兵戎相见就是不死不休。
冯妙君如在这里,当会确认自己从前的想法:云崕在返魏途中拣到左丘渊,魏国于是如虎添翼。
底下众峣人见到他,脸上都露出仇恨和鄙夷之色:此人有大才,于峣国内政外交、军事民情了若指掌。不消说,眠沙岭的三百里流沙阵必定是他带着魏军通过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后面魏军势如破竹般前进,八成也是因为他对于沿线城守和军力熟悉之故。并且他从前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对于黄金城的了解大概还要远胜于云崕。
这次魏国使出的奇谋,或许他也贡献了聪明才智。
有这样一个人助纣为虐,峣国真是倒了大霉。
左丘渊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是,你和你父亲不同。他不该杀我全家,你呢,你却是不该对我网开一面。”他身为峣国第一通缉犯在逃,苗奉先却没有狠命追捕,只因谋杀太子是钦天监本人所为,左丘渊原本并不知情。
否则,左丘渊也不能流亡近两年时间。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左丘渊叹了口气:“我亏欠你,但对这老贼,我必杀之而后快!”说到最后几字,话声转厉,而后一把抓起老峣王双手。
于是众人看到,老国君腕上铐着一副银镣,双手却都只有四指,在原本大拇指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洞!
这左丘渊好狠,居然将他两手拇指都剁了下来。
“你迟来一天,我剁他一个拇指。”
苗奉先目眦尽裂,咬着牙道:“左丘渊,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那都是后话了。”左丘渊面色不变,晃了晃老峣王手上镣铐,看后者脸上露出痛楚之色,“不若我们先谈谈条件?你再拖延半天,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剁下他的脑袋。”
苗奉先目光转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云崕呢?”
“这里全权由我负责。”左丘渊笑道,“还用不着云国师出面。好了,废话少说,你现在认降就还能得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父王。”
苗奉先显然早就设想过这种场景,当即收起气怒之色进入谈判模式:“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峣太子就是不把国君的命放在心上了。你放心,你既然不在意他,我也不会马上要了他的命。”左丘渊淡淡道,“不过么,我们倒可以试试其他人在峣太子心目中的份量,比如,这老家伙的宝贝孙子。”
苗奉先呼吸顿时为之一窒。
峣王的孙子,也即是苗奉先与晗月公主的儿子!
夫妻情深、父子天性,他心中着急:“他们母子何在!”
“很安全,没人动他们一根寒毛——还没有。”左丘渊悠悠道,“从现在算起,两个时辰内你若是不降,我就剁掉你儿子一只手。每超过一个时辰,我就再送他身上一个部位给你。”他耸了耸肩,“希望你好生考虑,不要超过十个时辰,否则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部位可以卸了。”
苗奉先气息一下变得粗重,左丘渊则是向他一笑,而后拉着老峣王返回角楼里面。
始终沉默无言、垂首站在一边的老国君忽然用力一低头,猛地撞向门边的立柱!
这一下,他豁出了全身的劲道。
红角楼的立柱离他不过一尺,峣王这两天来一直很老实,谁也料不到他会猝然寻死。苗奉先大惊,想也不想,下意识扑了上去。可是角楼的禁制被触发,顿时有一道结界将他挡了下来。
左丘渊同样震惊,一把揪住领子将老峣王拉回来,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后者脑袋已经狠狠磕在石上!
“砰”,一声闷响,像是西瓜被砸烂,听在众人耳中却是一阵寒意。
老峣王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溅得四处都是。
这峥嵘半生的君王,最后的结局竟是一头撞死在自家花园的门柱上。
宁为玉碎,也不愿拖儿子后腿。
“不——”苗奉先眼睛都红了,“父王!”气怒攻心之下,什么也管不得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反手抽出长刀强行破阵。
他接任国师之职以后,对元力和天道的理解越发透彻,这时出手与数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那把宝刃得他元力狂暴灌注,顿时亮光大炽,刀尖的罡气冒出三尺有余。
魏人费了好大力气设在园墙上的结界用于群战,防御能力极为出众,居然也被这森罗万象的一刀给硬生生破去两重。
刀气如霜,幸好攻到得第三重结界时终于用老。红角楼保住了,却抖得像刚刚经历了七级地震。
左丘渊见势不妙,一个闪身跃下楼去,直往园中奔去,只留下一句话悠悠荡荡:“你不要妻儿性命了么?”
苗奉先满身气血都冲到头部,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能听清这人说了什么?他落回地面,埋头几刀劈在墙上,迅猛如狂风骤雨,竟是硬生生砸开这一处结界。
“轰隆”,墙面被他硬生生凿开一个大洞。
第422章 国师驾到
要知道这种战争之中使用的结界并非普通神通所能布设,甚至要用上特定的阵器,顶得住众多修行者神通甚至炮火几轮攒射。苗奉先单枪匹马,居然就能破开一个缺口,其修为之精深可见一斑。
不过他到底还是个人,老国君猝然离世,峣国所有修行者暂时都无法动用元力,这也包括了苗奉先。因此他也享受不到应有的元力加持,这么泄愤一通,自己也微微喘息,眼睛却越来越红。
左丘渊毕竟是逃回去了。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始料未及。
峣失国君,众臣子哀恸,有几名老臣跟着苗奉先风尘仆仆辗转到这里,再亲见塔上那一幕,顿时二话不说直接晕厥过去。
赵汝山虎目中也流下泪来,却凑到苗奉先跟前道:“我等请命,为国君报仇!”
老峣王殉国,甚至还留下一句传位的遗诏,魏人手里最大的王牌也就没了。太子身上束缚尽去,再不必承担道义责任。
现在,身为峣国最高掌权者,苗奉先可以开始为父亲报仇雪恨了!
苗奉先胸口起伏几下,两眼通红,恶狠狠一声大吼:“进攻!”
一声令下,炮火连天。
御花园的主宫殿虽建得气派,也是为王室休憩所用,并非专造的防御工事。峣人一记又一记神通和炮火砸上去,若非有魏人精心加固过的阵法相护,早就化作一堆瓦砾。
不过,群战之力毕竟庞沛,这出自高人之手的结界也捱不了多久就摇摇欲坠。
任谁都看出,很快就要短兵相接了。
峣人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苗奉先站在最前,手挽长刀,眼里倒映着熊熊火光的光芒。
这一回,他们有满腔的仇恨。
这一回,他们要云崕为首的魏人血债血偿,要左丘渊那个叛徒不得好死!
短兵相接的时刻,即将再一次到来。魏国修行者,近一半精锐都在这里了,甚至包括了魏国的国师,只要将他们都灭在这里,魏国高阶战力大减,再也无力东侵,甚至也挡不住峣人进攻。
今后成败,在此一战!
就在这群情燃沸之际,后方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禀告:“报——晋国国师到!”
莫提准来了?苗奉先浑身的杀气不由得一挫。
再转头,果然外头有数骑奔至,是峣兵围送一人前来。
这人一袭灰衣,面容英朗,通身气派,顾盼间神目如电,不是莫提准还会有谁?
苗奉先原本怒火攻心,见到他头脑蓦地一清,心却沉了下去。
不好,他哀怒于父王之死,却忘了另一件大事!
果然莫提准翻身下马,还未走到他身前即大声道:“峣太子,晗月公主何在!”
印兹城的变故早就传向四面八方,北大陆各国高层均已接到消息,莫提准受王命而来并不奇怪。
眼前所见,却让他又惊又怒。这一帮子峣人疯狂进攻,却不管对方手里还有人质么?
晗月公主可是最得晋王宠爱的女儿,也是峣晋之好的见证,峣国此时要是置她于不顾,那便是不将晋国放在眼里了。
苗奉先沉默,只将目光投向了正被峣人狠命攻击的主殿群。
这没什么好瞒的,也瞒不住。
莫提准眼神一下转厉,狠狠诘问:“晗月公主贤良淑德,又为你诞下大子,你如今莫非置她母子性命于不顾!”
边上赵汝山接口道:“莫国师,国君刚刚薨了,被左丘渊那叛徒所害!”说罢,指了指红角楼。
峣失国君,这可是眼下头等大事。以莫提准之定力,怒火也被压下稍许,愕然道:“什么!”目光从全场扫视而过,当然也不会遗漏红角楼上的异状。
苗奉先攻击红角楼,左丘渊走得仓促,来不及带走老峣王的遗体。苗奉先的神念从这里扫过,见到现场的惨烈,也就能推断这里发生过何事了。
峣国丧君,太子丧父。
莫提准自己有家有业,也能体会苗奉先的心境,这会儿口气就和缓下来:“贼人还在殿中,请太子节哀,以待杀贼报仇之时。”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然晗月公主母子失陷于其中,太子已失至亲,深知其苦,今晚是断断不可再失去妻儿!”
苗家父子情深,远超一般天家王室。老峣王猝亡,苗奉先又悲又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发出进攻指令。他原就是镇定沉稳的性子,被莫提准这么斜刺里冲出来一搅和,理智很快回笼,顿觉自己所为欠妥。
晗月与他伉俪情深,又为他诞下麟儿,他怎可弃发妻幼子于不顾?
赵汝山却站出来道:“殿下,魏贼被我们团团围困,插翅难飞,这种情况下断不敢再加害太子妃母子,否则就失去最后倚仗。以臣之见,还要攻伐进去,迫他们将人质交出!”
莫提准冷眼相觑,语意森然:“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太子妃母子但凡有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这峣国将军也是好生大胆,竟敢在他面前撺掇苗奉先继续进攻,真当他晋国国师是死的?他嘿嘿两声,“我今日就是把话撂在这儿了,你们若敢罔顾晗月公主母子性命进攻,峣晋立刻划地绝交!”
在场众臣互望几眼,均觉这情况棘手已极。
在峣人立场而言,晗月公主母子纵然尊贵,却怎能与大峣的千秋社稷相比?苗奉先是重情重义之人,若真为妻儿舍却了江山,那峣国毁于一旦,他们这些廷臣又要何去何从?
臣子之中,数代为国尽忠者大有人在,他们怎堪为亡国之民?
赵汝山就是其中翘楚,因此宁可以身代责也要太子加冕为王,在危难之际继承峣国大统。对他们而言,家、国已是一体。
当然莫提准对其中关系也看得清透,因此才要骂他“小心思”。晗月公主嫁入峣国后褪去少女时的任性,温淑合仪,可没出过半点错处。再说她可是晋家天女,凭什么要被献为峣魏相争的牺牲品?
苗奉先闭着眼缓缓平复胸中气血,好一会儿才道:“传令下去,停手。”
第423章 绘阵
众臣低呼:“太子!”碍于有莫提准在场,后面那句“万万不可”终是没喊出来。
苗奉先摆了摆手,堵住他们下文,这才对莫提准道:“莫国师,借一步说话。”
后方二里开外就有两所大屋,大战中只损了外墙。两人穿过树林缓缓往那里踱去,苗奉先沉声道:“莫国师有何高见?”晋国师的立场他也理解,可是莫提准一味阻拦,必要拿出个方案来。
“峣王遇难,魏人必定也措手不及。”莫提准轻咳一声,“恕我不敬,如今他们要挟太子的最大筹码已失,原计划已不可行,当会变通。”
苗奉先浓眉一轩:“莫国师认为?”
“灭峣已不可为。”老峣王既死,苗奉先随时可以继位,魏人手里只剩下太子妃母子这对人质,想以之要挟整个峣王廷就太单薄了些。如果他们有甚不测,峣国子民完全可以理解。“我和云崕打交道多年,他最擅于利导形势,不会看不清这点。因此他们这会儿谋划的,应是要全身而退。”
苗奉先眼中透出仇恨:“全身而退?想得倒好!”这些魏人潜入峣都、杀掉国君,竟然还想全身而退?若他们成功了,那便是峣国和他本人洗不去的耻辱!
莫提准脸皮一扯:“倒不完全靠想,云崕能潜入你的御花园,就有很大机率带着他的部下溜走,顺便再裹挟太子妃母子。”
苗奉先微微一惊:“怎样办到?”
“他能绘制小搬山阵。”莫提准凝声道,“那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秘法,能将阵中人传到数十里外。从御花园到印兹城外,一个阵法足矣!”他顿了一顿,“云崕行事必留后手。你看他在峣都行事兀自大摇大摆,据守御花园不放,可见胸有成竹,浑不怕身陷重围。我有八成把握,他事先已绘好这个阵法,随时可以用上。”
这消息显然足够苗奉先消化好一阵子。的确,以魏人眼下在峣都的处境来说,那叫插翅难飞。可是云崕不急着走,他就笃定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他面色阴晴不定:“莫国师何以知晓?”
“送晗月公主赴峣完婚途中,他就潜来暗算过一次,被我们重重包围。最后,他是利用那个阵法逃走的。”那时云崕是赶来杀目击证人冯妙君的,结果击杀了莫提准事先安排的替身,自己从搬山阵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