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心中不安和不祥的阴影越发扩大,似乎有祸事就要降临。作为一名资深修行者,她决不会轻视自己的第六感。
很快,红魔山之战的后续出来了:
燕军伤亡惨重。红魔山原是死火山,已经有近千年不曾喷发,因此燕军驻营时就选择了地势最平坦的红魔山脚。结果火山喷发时撤退不及,有十三万将士被岩浆、落石和火山灰夺走性命,其他设施、辎重的损毁更不必说。
战报将当时的场面描述得极为惨烈,仿佛人间地狱。
在这种天灾面前,燕人就是再强悍也要吓得心神俱裂。
魏军却不打算放过他们。红魔火山喷发,方圆百里生灵难尽,更有无尽的火山灰遮天蔽日,凡人无法正常呼吸。不过魏人提早埋伏在燕军的撤退路线上,等到敌人丢盔弃甲、仓皇而逃时,他们就冲出来痛打弱水狗。
彼此都是生死大敌,哪有什么穷寇莫追的说法?
所以等燕军逃到安全地区再集结清点,确认死亡人数超过了十六万,还有几千人失踪。
消息传回燕境,举国哗然,连燕国都城都随处可见灵棚和哭丧。燕王迫于压力,不得不把军队从魏西北回撤——这条线路原本就是易守难攻,不适宜长距离、长时间孤军深入,因而被王廷诟病深重。
很显然,这个回合是魏国大胜,国内一片欢欣鼓舞。
在雪片般发来的战报里,冯妙君仔细收集关于云崕的线索,然而,太少了。
第565章 噩耗
从西北前线返回,他也只在随军凯旋入都时公开露面过一次,随后就宣布闭关,谁也不见。他引动火山喷发有功,但魏王的赏赐也是直接送到他府邸上,他并未入廷觐圣。
冯妙君再也坐不住了,正想着是否亲自走一趟,红头鹦哥却飞进书房,扑扇着翅膀大叫道:“新夏女王,新夏女王!”
她早就允许这头灵鸟自由进出她的寝殿和御书房,所以她一路过来无人敢拦。
冯妙君手里的诏书才写了十来个字,闻声笔锋轻颤,在上好的笺纸上晕开了一个墨点。
她想也不想甩开狼毫抬臂,红头鹦哥就停在她胳膊上,放小了音量,又呼唤一声:“新夏女王?”
也就是说,万里之外的雄鸟身边,有人正要通过它与冯妙君对话。
她定了定神:“你是何人?”
云崕对她的称呼时常变着花样来,但怎么也不会是官方称谓。
鹦哥口吐人言,忠诚地传递数万里外的人声:
“陆茗。”
她等候这么多时日,等来的竟然只是陆茗?
冯妙君的呼吸都放轻了,但她紧接着就道:“云崕呢?”
“事关机密。”
她不假思索挥退了左右,再顺手设下结界才道:“好了,说罢。”
“国师大人在红魔山大战中身负重伤,勉强回到军中就不支倒下,至今都未醒来。”
云崕果然受伤了!
哪怕早有准备,冯妙君心中依旧一沉:“怎么回事?”
陆茗低声道:“国师引动红魔山喷发在先,已经透支力量,又与燕王恶战在后,这才受伤。”
“大战之后,我听说他还公开露过面,不止一次。”
陆茗苦笑:“那是我。”
冯妙君恍然。原来是陆茗利用易形蛊扮成了云崕,在军中走两圈去稳定军心。魏国师可是大军的精神支柱,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士气定要一落千丈。
班师回都当天,不消说也是陆茗假扮了云崕。大军凯旋而归,国师远踞魏王身边,谁都只能远观,无法近前攀谈,这就不易露出马脚。
她心里全是气恼:“他作什么要去引动地心真火?”她明明千叮嘱万交代,要那家伙保证自身安全来着!
陆茗艰难道:“女王您不在此地,不知战局糜烂。国师大人也是想以此奇兵打开局面……”
冯妙君摆了摆手,才想起他看不见这个动作:“燕王发现没有?”
“燕王也伤得不轻,据说回营之后长久休息,也很少露面。”陆茗如实以告,“接下来的战斗,他一场也未出现。”
“瞒得过一时而已。”冯妙君心乱如麻,“云崕在哪,可有召集能人会诊?”
“就安顿在都城。此事隐秘,连同女王您在内,知情者不过五人。”陆茗顿了一顿,“国师伤情很重,生机恢复缓慢,然最棘手还是诊不出昏迷的原因,他颅上并无损伤。”
冯妙君再也掩不住声音里的担忧:“可是在火山中神魂受损?”她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动两圈,心里越发浮躁。
“不无可能。”陆茗苦笑道,“我们已经试过各种办法,均无法将他唤醒。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国师三魂七魄俱在,并无缺失。”
人的三魂七魄哪怕走丢或者遗失了其中之一,那才真叫麻烦。就算身体的主人能活下来,要么智力缺损,要么终日消沉,甚至可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只会喘气。
冯妙君沉吟道:“他与燕王恶斗之后还保持清醒么?”
“当晚国师虽然负伤归来,但神智清楚,交代我替他护法之后就调息入定。此后,他就再未醒来。”
也就是说,云崕回到军中,伤情才发作?这也解释了燕王为什么会退兵,若他早知云崕不支,恐怕会下令让燕军拼到最后一人,也要将云崕抓在手里。
冯妙君走到窗边,这会儿花园里没有半丝儿凉风,憋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今日才联系我?”
这些日子,她隔三岔五就对红头鹦哥说话,那一头却像石沉大海。陆茗作为云崕长随,也知道他二人之间通过同心鸟联系,云崕昏迷之后,雄鸟必定由他保管。
这么多天,他都不发一语,为何今日主动找上她?
面对这个问题,陆茗沉默了。
冯妙君呵呵冷笑:“是萧衍的意思?”
她又等了几息,才听见陆茗道:“西北大战还未结束前,国师重伤昏迷的消息是最高军机,与他有关的物件都被封存起来,包括了同心鸟。”
只有严格保密,红魔山大战的胜利才有意义,燕王才会退兵。冯妙君明知这一点,也还是满心不忿:“战后呢?云崕被送回魏都很久了罢?”
陆茗沉默。
冯妙君顺手折断几支牡丹,才冷冷道:“你今日使用同心鸟,也是得了魏王授意吧?”说不定萧衍眼下就在他边上听着,“他怎不亲自来跟我谈?”
那一头又没了声响。
这几个问题,以陆茗的身份都答不上。冯妙君当然明白,说上这几句只不过是气郁难消。她长长吁出一口气:“说吧,萧衍意欲何为?”
陆茗老老实实道:“王上只命我转达国师伤情,并无其它指示。”
话到这里,已不必多说。冯妙君拍了拍红头鹦哥,让它收起神通,自己站起来就往寝殿走。
方才鹦哥一路飞来,惊动几个宫人。陈大昌循声而来,就候在书房外,见状迎了上云:“王上?”
他知道同心鸟的天赋,也知道女王大人过去这些天吃睡不香,苦等云崕消息。现在红头鹦哥飞来,就证明万里之外终于有了回执。女王应该如释重负才是,为何眉头紧锁?
冯妙君摆了摆手:“跟我来。”
一路上宫人众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快步走进湖中的水榭,勒令左右退下,这才沉声道:“云崕在红魔山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这处湖泊占地数顷,旁人站在岸边是休想听到他们对话。
第566章 她的决定
以陈大昌如今城府,也忍不住“啊”了一声,大为吃惊。以魏国师修为还负了这样的重伤,红魔山大战的惨烈可见一斑。“可有性命危险?”
“不清楚。”在他面前,冯妙君就不必掩饰了,抓起桌上棋子,“咚”一声扔进水里:“你回去准备下,我们明天动身。”
她和云崕分别太久了,平日的思念加上眼下的担忧,让她恨不得插翅飞去他身边。
陈大昌不像平常答应得那么爽快,反而问道:“目的地呢?”
“魏都。”她轻快而急促道,“我们潜入魏都,去找陆茗。”
“找到以后呢?”陈大昌沉声道,“云国师既然昏迷,陆茗就要听命于魏王。恕属下直言,您现在赶去魏国,实是……实在称不上明智之举。”
冯妙君盯着水面上的涟漪,知道自己的心早就乱了。
陈大昌紧接着又道:“魏王几次三番催您发兵援魏,新夏一直按兵不动。您现在赶去魏都,就是自投罗网!”
“当我不知道么?”她凤眼中都快喷出火来,“那你来说说,该怎办是好!”
陈大昌所言,她如何不知?萧衍才是魏国天子,云崕既然昏迷,那么众多修行者包括陆茗就要首先听命于他。可明知那是个陷阱又如何,有云崕在手,萧衍不愁她不往坑里跳。
为什么让陆茗只通报伤情,不提要求?这就是萧衍的高明之处了:
不用提,她会自己送上门去。届时魏衍将女王抓在手里,自然可以胁迫新夏立刻出兵助魏。然而这样一来就打乱了她的布署,也置新夏于水火之中。
和燕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正面刚,并不是她的本来计划。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能躲过魏衍的控制,云崕怎么办?她压根儿没把握能治好他,云崕还是必须留在魏国,她不能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病人飞越千万里之遥回到新夏,尤其这个人还是魏国国师。
这是国情所不容。
所以,在云崕的问题上,这一次萧衍掌握了主动权。
“云国师对魏国太重要,重伤不醒的消息又不能外传,魏王必定将他藏在深宫、重兵把守。”陈大昌冷静分析,“您想潜进去,只有找陆茗帮忙,然他现在已不可信。”
冯妙君双手抱胸,兀自怒气难消:“那么依你之见?”
陈大昌低下头:“属下不知。”
冯妙君一拍桌子,连声音都罕见地尖锐:“你想拦着我,却给不出实用的办法?”
天子一怒,威势赫赫。水面泛波,连岸边的花草都遭遇无形气劲冲击,摇晃不已。
守在岸边的宫人和侍卫见状,都朝湖心跪倒。
陈大昌单膝着地,却抬头看她,目光澄清:“王上,您的安危为重,新夏大局为重!至于云国师,他修为强大、生机旺盛,既已拖得四、五十日,想来朝夕之内未必就……”
有几个字讳而不言,陈大昌快速道:“只要您平心静气,必有良策。过去这许多年,您都是这样过来的。”
冯妙君从离开魏国乡下小城至今,历经多少惊涛骇浪?若非她洞察先机,总能棋高一着,现在他们主仆坟头荒草都比人高了。
可是英明的决断,只能来自于冷静的头脑。他知道女王与魏国师之间羁绊太深,这一回是关心则乱。
可她是整个新夏、数百万子民的掌舵人,她不能有闪失!
陈大昌言语真挚,冯妙君望见他眼底写满了对她的信任。
这个忠诚的手下,相信她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最英明的决策。
冯妙君盯着他,许久,才慢慢敛起怒容。
她闭上眼,缓缓调匀气息,迫使混乱的思绪暂时停摆。
终于有晓风吹过,浅淡的花香隔水飘来,充满胸臆之间。
萧衍要的,是让她自乱阵脚,她偏就不能让他如意。
所以,她该怎么办呢?
好半晌,冯妙君才拂手道:“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她的声音平静而威严,陈大昌知道她很快就有决断,遂不再言语,行了一礼就退出水榭。
离开前最后一眼,他发现女王倚在美人靠上,托腮面向湖水。柔和的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漂亮的淡金。
谁也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然而斜照的夕阳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瘦长细削,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却。
她是站在权力顶峰,呼风唤雨的女王,有着美艳的外表、精明的头脑和狠辣的手腕。
但陈大昌明白,许多时候,她只是个形单影只的姑娘,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衷肠。遇到任何危险和麻烦,她都只能依靠自己。
……
这一晚,冯妙君在湖中水榭流连不去,直到东方既白。
随后的廷议照常进行,如傅灵川、王渊这样的老臣,就能敏锐发觉女王的不同。比起前些日子的急躁与严厉,她似是淡定许多,冷静睿智一如从前。
晨议结束之后,陈大昌特意跟去冯妙君后头。
她一语不发,走了大半程才问他:“你昨晚睡得可好?”
“很、很好。”其实他做了一个尴尬的梦,是关于从前的。
冯妙君哼了一声:“一个个地,都这样没心没肺。”
陈大昌压低了音量:“属下已将行囊收拾妥当。”她还走不走了?
冯妙君一下站定,转头瞥了他一眼才道:“先放回去罢,原定计划推迟。”
陈大昌应了声“是”,声音哄亮。
女王大人既然恢复冷静,后面的事就不必他再操心了。
“只是推迟。”
陈大昌看着她的侧影,终是忍不住问:“您、您接下来打算怎办?”
“不怎办,按兵不动。”冯妙君缓缓道,“我需要一个转机。”
世上再无第二人知道她做出这决定有多艰难。放弃魏都之行,可不仅仅事关云崕性命,也置她自己于莫大危险之中。
毕竟他们两人同命相连。
可她必须让萧衍明白,主动权并非掌握在他手里,她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筹码,这是一切谈判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