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也觉出儿子不对劲,索性就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直到安儿渐渐困得撑不住了,就在康熙怀中睡了过去。
将睡着的儿子轻轻放到炕上,看着玥滢轻手轻脚的给孩子盖上了小被子,眼神温柔疼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照得那肌肤宛若透明,仿佛能隐约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脉,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淡淡的光。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很好,也无需再去计较太多,只要她在身边,便是心安归处。
待孩子睡熟,弄巧为两人奉上一盏清香扑鼻的瓜片,玥滢拨着盏中漂浮的茶叶,忽想起一事。
“昨日那事皇上可叫人去查了,有什么眉目么?”
说起这事,康熙眉头微皱,沉声道:“这事朕已叫慎刑司的人去审了王氏,可那实在是个愚笨的,审了半天,她竟然全然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利用她,只说是一个样貌清秀的普通宫人打扮的宫女一直与她联系,就连朕的行踪和你那日的装束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去给她报的信。”
玥滢听了也微微蹙眉,王氏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她,这姑娘的心眼儿是怎么长的,竟实诚成这样,连来人好意恶意都不清楚,就敢轻易的相信,就算她谋划成功了,得了康熙的宠,恐怕也是好大的一个把柄落在旁人手上,从其便要听人摆布了。
“朕已派慎刑司的人接着审了,只要这人在宫里,总能揪出来,你也不要太过担忧。”
玥滢点点头,索性把这事抛到一旁不再去想。
随后的几个月,后宫的女人发现,失宠了三个月的淳贵妃,一经复宠,势头更盛往昔。
一个月中,几乎三分之二的日子皇上都去了寿康宫里,剩下的日子本就不多,也就是几位有皇子阿哥们的主位娘娘能分得一二,至于位份低且没有子嗣傍身的,基本是两三个月也不得一见天颜,更不用提刚刚进宫还未得侍寝的秀女们了,好似皇上根本就将她们忘了似的。
这一来,后宫中是怨声载道,上到各宫主位,下到没什么存在感的答应常在们,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开始大家还只是到皇贵妃佟佳氏处抱怨哭诉,这个说上次皇上明明都来了她宫里,结果只做了一会儿,还没等用晚膳呢,就被淳贵妃给叫走了。那个又说自己的小公主都有两个月不曾见到皇阿玛一面,天天在屋里垂泪思念父亲。
佟佳氏听得只想翻个白眼给这群虚伪的女人。
她如今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气儿,自打她的小公主殁了,太医就和她委婉的说了,她的身子不宜再要孩子了,即便是再有,也很大可能还是像小公主一样的命运,她索性也就死了这颗心,断了念想,一心扑在了四阿哥身上,顺便掌握宫权也帮着儿子日后铺路。
玥滢的六阿哥与四阿哥甚为交好,兄弟情深,淳贵妃和六阿哥又是极得圣上宠爱,四阿哥与他交好经常跑跑永寿宫,多少也能沾光多见皇上几面,总比在自己这一年也见不上康熙几次强。
是以佟佳氏也懒得搭理这些满肚子酸水,嫉妒的眼红的女人,只是一律敷衍过去。
不过她的性子耿直,在她看来的敷衍的话,这群内心敏感肚肠弯绕的后宫女人听来,无异于针扎一般的刺耳。
这不就在惠妃又是一番大阿哥都已多日未见皇阿玛,心中对父亲的敬爱都无处诉的抱怨声结束后,佟佳氏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语气不乏讥讽的出言。
“惠妃这话说的本宫就听不明白了,大阿哥今年都十二了,早就移居了阿哥所,眼瞅着就到了娶福晋开府建衙的年纪,又不住在你宫里,怎么就见不得他皇阿玛了?”
惠妃被她这么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荣妃一贯是个话少不惹事的,再说她早许多年就已失宠,如今心如止水,自然不跟着掺和。
宜妃和德妃可以说才是这主位中受害最大的,之前两人的宠爱也就仅次于玥滢,不然也不会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往外冒,可现在玥滢如此霸道的霸占了皇上大部分时间,就连她二人也顶多就捞点肉汤喝喝,自然是最为不满。
不过宜妃虽性格爽利,但眼明心亮,现如今自己已有了两个皇子,新出生的九阿哥胤禟更是得了康熙的恩典养在了身边,也算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她想的比较开,帝王的宠爱如镜花水月,自己虽然这些年也算受宠,可毕竟年岁渐长,又生育过,自然无法与年轻娇嫩的小姑娘想比,这宫中三年一选秀,一茬茬的水灵灵的年轻女孩前赴后继,要是真这么争下去,怕是只会把皇帝对自己的情分耗尽。现在她只求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将来能有互相帮衬扶持就很好了。
德妃一瞧惠妃被佟佳氏用话怼的没了战斗力,荣妃和宜妃一脸不干我事,作壁上观的表情,饶是她一向不愿在人前做出头鸟,这次也是没办法了只能自己上。
毕竟其余几人还都有儿子撑腰,佟佳氏更是可恨的借着自己儿子有恃无恐,她自是几人中最着急上火的,没了康熙宠爱,她拿什么生儿子啊。
她斟酌了一下口气,才笑盈盈的开口:“其实臣妾等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老祖宗的话说的好,后宫之中要想和睦相处,还是需雨露均沾,大家都是侍奉皇上的,自然还是姐妹一团和气的好。”
佟佳氏斜眼睨着她,嘴上挂着不屑的笑意:“呦,德妃你也知道你是侍奉皇上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都能做皇上的主了,该不该雨露均沾是你能置喙的么。今儿本宫还就告诉你了,本宫做不了皇上的主,都是侍奉的皇上的,皇上觉得谁侍奉的好,就愿意多亲近,本宫也不会多说半句。”
说着她眼神闪烁出带着恶意的光看向了德妃,语气轻蔑:“至于那些皇上不愿亲近的,若是再敢到本宫面前啰啰嗦嗦的嚼舌根,本宫便不再客气,叫人一并大棒子打出去。”
德妃心中一寒,猛地想到当初佟佳氏对敬嫔的行径,浑身一寒,不敢再言语。
只是佟佳氏这里碰了壁,这些女人如何会甘心,没两日惠妃就带着德妃和宫里的几个贵人常在跑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哭诉。
玥滢虽然不知她们是如何说的,不过大致的内容还是猜的到,无非是将太宗和世祖当年的事说出来刺激太皇太后一番,这两件事是太皇太后的逆鳞,众所周知,她们若不利用这招来施压才怪了。
果然,没多久,寿康宫就来了人,说是太皇太后请她过去叙话。
第86章 并肩
去寿康宫的这一路上, 玥滢想了许多,内心戏丰富的几乎都能拍出一整部虐恋情深狗血大剧。
边上的弄巧一直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她, 这段时间后宫的风言风语传的无人不知, 这次是后宫中但凡还有点野心的女人都统一战线, 站在玥滢的对立面上了。
而且众所周知, 因着当年的宸妃和董鄂妃, 太皇太后对于这种事颇为敏感厌恶,弄巧虽然不清楚这段时间康熙与玥滢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只看两人这般分分合合的,多少也猜到了些,不由为她此行担忧起来。
“主子,要不奴才还是派人去乾清宫走一趟吧。”
玥滢含笑着瞥她一眼道:“去做什么,就算皇上知道了又能如何?”
弄巧有些急声道:“可是万一太皇太后发了怒——”
玥滢一只手拍了拍她紧张的有些僵硬的肩膀,失笑道:“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就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气, 也不至于当场就怎么着我啊, 我好歹是有品级在身行过册封礼的贵妃, 你何至于这么担心啊?”
弄巧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此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太皇太后训斥一番, 总不至于将自己主子就在寿康宫里赐杯鸩酒或者毒打一顿吧。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觉得胆颤儿, 再看自己主子一脸面不改色的样子, 冬日凛冽的寒风下竟还能扬出一抹笑意, 内心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玥滢此时内心也有些打鼓,她没想到康熙这会给她玩真的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起来动听美好,可这事放在一个帝王身上就不那么美好了。
这代表又巨大利益阶级即将受到威胁,而自己作为始作俑者,将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攻击。
不提这些后宫女人本身,单说从已入宫的妃嫔的家族到想要把女儿送进宫的势力,那些想利用裙带关系在朝中站稳脚跟的人,那些思想顽固的迂腐言官宗室,怎么可能眼看着自己的利益被侵犯。
而在这个时代,男人这样错误的行为,在世人眼中都可以归结为四个字,红颜祸水。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在利益的天平上,功劳,美貌,都不过是原罪。
其实这些事情她不是不清楚,就像她之前去揣摩康熙的那些想法对她自己也同样适用。
做这件事情的好处只有一个,可过程中的苦难却是千千万万,而对于自己的伤害甚至要大过康熙。
康熙不过是要承受朝臣的压力和控制自己的贪欲,可自己呢,一旦在这个处境下,就要迎来巨大的非议,谩骂,甚至有可能会搭上一条小命,这就是以个人价值观与整个时代对抗的代价。
可到这一步,她不能退缩,这就像是她和康熙两个人并肩战斗的战场,本就是自己所求,他既答应给了,那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和他一道抗过去。
寿康宫渐渐近了,玥滢的心跳在一点一点加快,这是她要面临的第一场正面的硬仗。
她站在殿外,不断做着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弄巧也是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又不住的瞟向她。
只在殿外候了一会儿,一个眼熟的嬷嬷就出来,很恭敬的请玥滢进殿叙话。
如今已入了冬,寿康宫早早就烧起了地龙,屋子里暖烘烘的,太皇太后正坐在梢间的炕沿上,苏麻喇姑站在一旁给她拨着栗子,气氛温暖祥和。
玥滢微微一愣,这样的气氛与她脑补的可差了太多,她走之前就连揉膝盖的红花油都□□和备好了,确实也没想着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谁知,她刚蹲身行了礼,太皇太后就笑眯眯的冲她招了招手。
“滢丫头来啦,快过来,尝尝这栗子,刚出锅的,香着呢。”
玥滢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的看了眼太皇太后眼前炕桌上摆着的一小竹筐栗子,深褐色的栗子表皮上泛着油润的光泽。
她定了定心神走过去,恭敬的侍立在一旁,伸手取过一个栗子,用指甲轻轻一掐,就将有些酥的栗子皮破开,双手手指用力一挤,一个嫩黄滚圆的胖栗子就露了出来。
玥滢轻轻将栗子递了过去,太皇太后笑着接过,指着那栗子肉对苏麻喇姑笑道:“你瞧这丫头当真是心灵手巧,就连着栗子剥的都比旁人好些。”
苏麻喇姑笑着附和了一声,“老祖宗说的是,淳主子这手艺可比奴才强多了,奴才还是下去给您和淳主子准备茶点吧。”
太皇太后随意的摆了摆手,苏麻喇姑行至弄巧身边,笑道:“弄巧姑娘也与我一道吧,太皇太后特意吩咐小厨房备了淳主子爱吃的杏仁佛手和翠玉豆糕,我们一道取了来吧。”
弄巧有些不安的看了玥滢一眼,玥滢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过去,她这才无奈的随着苏麻喇姑出去了。
太皇太后伸出一只有些枯槁的手拍了拍玥滢的胳膊,语气平和:“快坐下,这么站着说话累得慌。”
玥滢侧身坐在了炕沿上,与太皇太后隔着一个炕桌相对着。
室内连一个宫人都没留,她的心再次提了上来,知道老人这会儿就该进入正题了。
太皇太后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前朝后宫的这点子事她心里明镜似的,只需一瞧玥滢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
老人无声的笑了笑,眼角几条皱纹更深了些,她看着眼前年轻的贵妃,有些浑浊的眼里透着温和的睿智。
“你和皇帝这算是达成共识了?”
玥滢一怔,她没想到老人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皇太后也没想要她的答案,只顾自的接着道:“你可是怕哀家这把老骨头会让你吃苦头?”
玥滢垂眸不语,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实在嫩的很,叫人一眼便看穿所思所想,只能是被动的等待老人接下来的态度。
老人语气平和的道:“当年福临要为着董鄂氏出家的时候,哀家的心在滴血。我的丈夫因为爱一个女人便扔下孤儿寡母的烂摊子,我的儿子因为爱一个女人,又是弃江山于不顾,留下他的母亲和八岁的孩子。我一生苦难,皆因这两个女人,却又不仅是因这两个女人。”
“那时候,真苦啊,后来玄烨登基了,我便教导他,无论何时,身为一国之君,肩上挑着万里江山,天下黎民,自己的情爱何其渺小,如何能与之相媲。”
玥滢觉得自己的心在渐渐发冷,她放在膝盖上的细瘦手指微微的颤抖起来。
“如今看来,爱新觉罗家果然都是些情种。”
玥滢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跪在太皇太后脚边,低声道:“皇上是不同的,太皇太后您知道的。”
老人眼神锐利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道:“你怎知道他就是不同的,如今你们走的路与当年有何分别?”
玥滢挺直脊背,抬起头正视着太皇太后,她语气坚定:“皇上并非只念情爱不顾大义之人,他性子敏锐理智,又对太皇太后您敬畏有加,绝不会做出令您失望的事。”
老人眼神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就没有令哀家失望了?”
玥滢点头肯定道:“您是何等睿智宽和之人,如今这样的局面远不至令您失望的程度,臣妾斗胆问一句,您其实也并不憎恶当年的宸妃和董鄂氏对么?”
老人有些愕然,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这般胡乱揣测?”
玥滢却仿佛是无所畏惧一般接着道:“您心胸广博,远飞普通后宫女子可比,能一手教养出皇上这般雄才伟略的明主,足见您的睿智城府,这样的人怎么会纠结于后宫中无谓的情爱,您更愤怒的难道不是太宗与世祖因情爱而不顾为君者应有的责任,至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于险地么?”
此言一出,玥滢不敢再看太皇太后此时的神色,这些其实都是她这几年在与老人一点一滴的相处领悟到的。
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老人的她不清楚,但在她眼里,太皇太后绝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正相反这个老人极为睿智通达,十分有大局观,因此她才有了这样一番猜测,也是她今日不通知康熙就来见老人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