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在曹府中简单逛了一圈,玥滢便有些喜欢上这地方,十月的天气,若是在紫禁城定然已是寒风凛凛,要披着斗篷,捂着暖手炉才好出门的。
可在这江南之地,仍可穿织锦袍子也不觉得冷,在这风景别致的园林中,清风徐徐,只觉凉爽宜人。
玥滢心情颇好的在曹府一步一景的园子中转悠了半天,这才回了自己与康熙所居的别院。
一进屋就见到康熙依然坐在堂屋里喝着茶,她不禁好奇问道:“皇上不是在接见江宁的诸位官员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康熙则是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出来这一趟,竟让你跟着朕东奔西跑的,不是上山就是下河,可觉得辛苦了?”
玥滢笑着摇头:“哪里就辛苦了,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般活泛的日子可比在紫禁城里舒坦多了。”
康熙微一挑眉,慢悠悠的道:“原来爱妃这般容易满足啊,朕本还怕你待得憋闷了,想着带你逛一逛这江宁街市,看来是朕多虑了。”
玥滢顿时眼睛一亮,身子一拧就坐进了康熙怀里,双手搂住康熙的脖子,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撒起了娇。
“哎呀,皇上您没多虑,臣妾就是在这曹府待得腻歪了,这么点大的园子再好看也不过就够逛个半天的。皇上您是不是要微服私访啊,那臣妾要不要扮成您的小厮什么的,好掩人耳目。”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换身低调点的衣裳就行,听说这江宁有个号称江南第一楼的瑞香楼,淮扬菜做的是一绝,正好带你这个小馋猫尝尝。”
康熙失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玥滢也顾不上他又打趣自己,只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就要往里屋钻着去换衣裳了。
江宁府是统辖三省的两江总督署驻地,三省首府,是此时清廷的军事重镇,两江经济中心,但看这繁华热闹的街市便也知晓这江宁的富庶程度。
因着此时也是八旗入关不久,汉化的还不算严重,街上也有不少一瞧着就是满人贵族家的女孩儿在戏耍闲逛。
康熙穿了一身玄青色绣暗纹的湖缎袍子,带着一个同色的瓜皮小帽,他如今也不过刚而立之年,身形高挑颀长,面容俊秀,再加上一看这穿着打扮和后面跟着身形魁梧带着凶煞之气的侍卫,也都知道身份定是非富即贵,不由引得大街上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面带羞红的偷眼望来。
不过一瞧见他身边那女子,顿时心里那点子绮思就凉了半截。只见那贵气男子身边的女子着一身浅碧色旗装,身材袅娜姿态娴雅,再细看那容貌更是清丽婉约,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着盈盈笑意,令人瞧了忍不住自惭形秽。
玥滢走在街上,瞧着人们都恨不得离自己等人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只敢偷偷用余光打量的样子,便知今日应该是遇不上自己期待的恶霸调戏小美人的狗血戏码了。
康熙见她一双眼睛来回转个不停,忍不住问她在想什么,等她把自己之前看了话本子想象的恶霸强抢良家妇女的桥段一说,忍不住又是笑了一阵。
瑞香楼高四层,楼内装潢雅致,别具一格。
此时正是瑞香楼最热闹的时候,酒楼大堂中一妙龄女子正弹着琵琶用吴侬软语唱着有些哀怨的江南小调。
玥滢新奇的瞟了两眼,才被康熙拉着上了楼。
几人要了一个顶层临窗的雅间,临高远眺,远处的秦淮河便也能尽收眼底,此时正是傍晚,夕阳余晖照在河面上,给那河上的画舫都披上了一层金纱。
见玥滢好奇的朝那边张望,康熙忍不住又是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看什么呢?”
她嘻嘻笑了一笑,道:“都说十里秦淮灯火灿,笙歌浓酒醉金陵,我就是有些好奇那场景罢了。”
康熙瞥她一样,举起桌上茶盏轻啜一口道:“你倒是不知羞,什么都敢说,那脂粉香艳之地也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论的?”
玥滢撇了撇嘴,虚伪的男人们,一边贬低着这群女人的低位,一边又要在给她们冠上才子佳人的美名高高捧起。
不过虽说没能去那有名的秦淮河岸脂粉地探一探,但今日这顿淮扬菜也是吃的无比满足了。
酒足饭饱,从四楼下来正准备回曹府,出门的时候,却见门口有人正在拉拉扯扯说些什么。
玥滢好奇望过去,正见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跪在地上拽着一个男人的袍角苦苦哀求。
“掌柜的,求您了,给我条活路吧,我家中尚有生病的老父等着救命啊。”
那掌柜的拽了拽衣角,却被那女子死死抓住,只能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这都在这唱了三天了却也没多少赏钱,还有客人嫌你唱的晦气,我们这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不好扫了客人的兴,你还是另寻个去处吧,啊。”
掌柜狠狠心,一把把衣衫拽出来走回了楼里,只留那女子瘫坐在地上,玥滢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在大堂里唱曲儿那姑娘。
说实在的,这姑娘唱的不算差,声音柔婉动听,可她唱的那曲儿却都是些哀怨的调子,来酒楼吃饭的可人都愿意讨个好意头,谁愿意听这样伤春悲秋的调子影响心情,玥滢忍不住就动了恻隐之心。
康熙也瞧见了刚刚那一幕,像边上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的从袖中取出一锭银锞子,递给了那个姑娘。
“拿着吧,我家爷赏你的。”
那女子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额银锞子,有些怔愣的抬起头,不愧是出身江南的女子,小脸儿白嫩光滑,此时一双杏眼微红,颇有几分楚楚之姿。
康熙也没多理会,拉了玥滢的手就准备往回走,却不妨那女子突然冲了过来,旁边侍卫吓了一跳,当即就拔剑而出,险些就误将女子斩杀于剑下,那女子顿时被吓得一脸煞白。
康熙眉头皱起,冷声道:“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儿,握着那银锞子有些怯怯的道:“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收了公子的银子,若是,若是公子不嫌弃,愿为公子为奴为婢,偿还公子恩情。”
她最后一句话中语带羞意,一双杏眼怯怯的瞟着康熙。
玥滢秀眉一挑,这姑娘是当她不存在么,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男人。
她顿时觉得刚刚自己的那一点同情心还不如去喂了狗。
康熙眸光玩味的扫过那女子清秀脸庞,出声道:“你家中不是还有生病的老父,若是想要给爷做奴婢可是要签卖身契的,你可想好了?”
那女子微一愣,她没想到这看起来一身贵气有心肠好的公子竟会把她那做奴婢的话当真,不禁瑟缩了一下。
“我,我,我是想着公子或许有什么需要小女子的地方,要不我到公子家里给公子唱曲儿吧,总不能白要了公子的银子。”
女子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甜软,很是勾人耳朵,康熙却是笑着用扇子随意点了点秦淮河的方向。
“也若是想听曲儿,那里有的是唱的好的姑娘,你觉得比起她们来如何?”
那女子登时被噎住没了声,康熙随口吩咐了身边侍卫一声,那侍卫点了点头,上前将那女子手中的银子又拿了回来。
康熙也不再看她,只道了句:“你既不愿白要这银子,那还给爷吧,也省得污了你这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玥滢在一旁惊讶得嘴都要合不拢了,心中大呼过瘾,看来这男人的鉴婊能力还可以啊,怎么就死活看不出宫里那些个莲花绿茶的弯弯绕呢,莫不是真的和段位高低有关?
第90章 遇袭
在江宁停留了几日, 此次南巡也到了终点,康熙等人准备行舟走水路回京城。
泛舟江上, 玥滢心情颇好,这一趟出来该玩的玩了, 该吃的也吃了,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这一闲下来,就开始想儿子了。
也不知道安儿在寿康宫待得怎么样了,会不会哭闹着找自己。
正想着,外间弄巧进来道:“主子前面眼瞅着就是扬州了, 估计着今晚就能入了运河, 那回京可就快了。”
玥滢点点头, 弄巧将窗子关上,这江南虽说是比京城冷的晚些,可这十月的风多少也有了些寒意。
到了晚间, 康熙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让玥滢自己先用膳不必等他, 他正与侍读一同研论经书。
因着玥滢极喜欢这边正宗的淮扬菜,康熙索性就着人请了个手艺精湛的厨子,带在船上随时待命。
玥滢也不含糊,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 最近她特别迷味道正宗的清炖蟹粉狮子头, 口感软滑的平桥豆腐羹, 当然还有扬州特产的新鲜鲥鱼, 上次好不容易得了康熙赏赐的一尾,结果还没吃上两口就因戴佳氏出了事被叫走了,这次行舟江上,这口鲥鱼总是不缺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佳肴就上了桌,蟹粉狮子头是按例上的,装在一个精致的粉彩瓷盅里。
浑圆的肉丸子粉嘟嘟的,上面撒了金橙色的蟹黄,底下汤汁清亮,被一块儿绿油油的荷叶包裹着,散发着独有的鲜香味儿。
玥滢忍不住食指大动,用筷子轻轻挟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顿时蟹肉的鲜甜和猪肉爽滑的口感在齿间爆开,混合着汤汁中的干贝,山笋,香菇等山珍鲜味,只觉满口鲜香。
再起筷伸向那清蒸鲥鱼,鱼身银白,上面是用油淋的酱汁。
只是还未等她将那块雪白的鱼肉送进嘴里,船身猛地剧烈一阵摇晃,她没提防身子一倾,险些摔倒,那块儿还未来得及吃到嘴的鱼肉“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她伸手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形,有些可惜的看了那鱼肉一眼,这才看向身边的弄巧。
“你出去看看,刚刚是怎么了?”
弄巧点都应下,却还未等出门,外面就传来清晰的喊杀声和刀剑的碰撞声。
玥滢心中一惊,连忙疾步踱至床边,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
这条船有两层高,玥滢所处的正是顶层,临边的窗子一打开就能看见茫茫江水,景色甚美。
这时她望出去,却只见从船舷处勾着十字形的金属倒钩,在月色的映照下反着森冷寒光。
铁钩连着的是一条条自江水下伸出的绳索,幽暗静谧的江面被猛地破开,一个个身着黑衣面上罩着环形空管的人顺着绳索攀上了船。
有已经攀上船的人已与船上举着火把守卫的士兵打斗起来,一时之间厮杀声震天,到处都是火光,船身摇晃的更剧烈了。
玥滢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紧,她所在的这条船不是康熙的御舟,而是单为她这位贵妃备下的船,因船身不大,所以守卫相对不多,照这情势看估计没一会这帮贼人就能杀到二层来了。
弄巧此时也被吓得面色惶惶,颤声急道:“主子,主子咱们怎么办啊?”
玥滢握了握她的手,又赶快到另一边的窗子望出去,只见前面康熙的御舟此时也传来了喊杀声,她心中发凉,这样看来,应该是有人要行刺圣驾。
这种情势之下,所有人都会集中去保护康熙,只怕要等御舟上平息了才会有精力来救自己。
正思索着对策,只听那边“咚,咚”的杂乱脚步声想起,显然是楼下那伙贼人已经突破了侍卫的防线,正在上楼。
弄巧已是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拽住玥滢的衣袖,玥滢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她只知道自己若是就这样坐以待毙,怕是会被马上就要上来的贼人一刀砍死。
她此时也有些手脚发软,自小在和平年代长大,见过最血腥的额事情不过是宫中杖责下人,只是此时也只能努力镇定下来。
她狠狠咬着下唇,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稍稍缓了过来,死命的拖着弄巧的身子,厉声道:“你冷静点,咱们得想办法出去,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
正这时,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尖利的哀嚎声,是外间伺候的太监的声音,怕是此时已是命丧黄泉。
弄巧颤抖的更厉害了,牙齿打着颤,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主子,这茫茫江水上,怎么能逃到哪去啊?”
“跳船!”
玥滢笃定的道,此时此刻跳船显然还能有一线生机,若不然落到这帮人手里就算不死,自己一个后宫嫔妃只怕也没什么活路可言了。
弄巧白着一张脸,神色惶然:“可是奴才不会水啊。”
玥滢眼神一厉,寒声急道:“若是跳船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不是在这被贼匪一刀杀了,就是侥幸存活事后清算时一个护主不利也要杖毙,你自己选吧。”
说完也不再管她,只快速把头上的金银钗环摘下来,又脱掉了碍事的花盆底就往窗上爬,不想一个使力竟把那轻飘飘的竹窗拽了下来。
弄巧被吓得已是六神无主,可听她说完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跟着跳,怕真就是逃不掉一死,遂也硬着头皮脱了鞋,跟着踩着柜子爬到床前。
玥滢迅速将刚刚扯下来的竹窗递给她,只来得及说一句:“带着这个,兴许能救你一命。”
说完,只听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没时间再交代太多,手一松,身子一跃就坠到冰冷幽暗的江水中。
御舟上,两边护卫的船只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立刻将船只迅速靠上来,搭了板子就前来支援。
在巨大的人数优势下,这场动乱很快就被平息,贼匪也被悉数羁押斩杀,只是可惜这些人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在被捉住后很快就服毒自尽了。
恭亲王常宁此次南巡伴驾,主要负责护卫康熙的安全,在确认再没有漏网之鱼后,他迅速来到康熙面前,单膝跪地请罪。
“臣弟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寒着一张脸,不耐的摆了摆手:“起来,赶紧说说怎么回事。”
常宁站起身,恭敬道:“据臣弟观察这些贼人是泅水靠近御舟的,是以两边护卫的船只没有反应,依照这些人的身手和行事作风来看,应是有组织的行刺,扬州一带多有前南明余孽的影子,臣弟推测此时可能与他们有关。”
康熙略有沉吟,思索片刻后才道:“船上伤亡情况怎么样?”
常宁忽的垂首跪地,拱手低声道:“御舟伤亡情况还好,增援及时只损失了外围的侍卫,只是贵妃船上侍卫不多,已没有了活口,贵妃与其贴身宫女俱已失踪。”
“什么!”
康熙脸色骤变,猛的站起身子,这消息太过突然,他只觉心神俱震,脑中混乱一片,竟是失去了往日的敏锐镇静。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你刚才怎么不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