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拉公主或许在其他方面比不上海曼殿下,但至少这位公主殿下对整个精灵族富有感情,也愿意花时间和其他族人相处,而王子殿下……
“海曼殿下。”骑士队长发现海曼又转身回去弄他的木罐子压根没有打开信封阅读的迹象,忍不住提醒道,“这是埃莉诺拉陛下写给您的信。”
“我知道。”海曼头也不抬,“现在的精灵族除了她也不会有人给我写信。”
这倒是。
骑士队长尴尬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
干咳一声,尽忠职守地转述女王陛下要求他转述的话:“埃莉诺拉陛下很思念您。”
海曼这才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身看向他。
被那双精灵皇室一脉相承的蓝色眼睛盯住,骑士队长莫名紧张起来。
他下意识挺起脊背,收紧腰腹:“埃莉诺拉陛下还说,虽然现在没法接您回去暂时也没法亲自来见您,但等她说服族中的长老,就会与您相见。”
骑士队长似乎看见海曼殿下笑了一下,又似乎还是那张无动于衷的俊脸:“说服族中长老?”
骑士队长开始冒汗:“是这样的。陛下说,时代在进步,精灵族也不能固步自封。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尽管长老们一开始听说要和美杜莎成为朋友,都把埃莉诺拉陛下大骂一通。
在骑士队长看来,女王陛下做出这么多努力,甚至愿意被长老们骂,都是为了海曼殿下。
那海曼殿下不说感动得痛哭流涕吧,至少也得做出一些表示不是。
可是,没有!
湖蓝色的眼睛漠然看着骑士队长,乍一看是静谧的湖面,实际摔上去才发现只有表层的一片湖水,在薄薄的水层下是凝固了万年的坚冰。
身经百战骑士队长忽然打了个冷战。
海曼这才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那么我期待着。还有事么,没有事我继续忙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走了。
而且说完就重新举起了手里的小罐子。
骑士队长瞄瞄那封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咬咬牙,硬挺着没挪步:“草药对您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比埃莉诺拉陛下,整个光明精灵族更重要。”
“当然。”
海曼答得毫无迟疑。
骑士队长一噎,终于彻底放弃,逐渐高涨的怒火像一颗气球突然被针扎破——里面的怒气嗤地扑出来,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他刚要转身离开,又被海曼叫住。
这位前精灵王子似乎才想起来似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封又薄又轻的信件,递给骑士队长:“帮我交给埃莱,谢谢。”
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看看手里这封皱巴巴的薄信,又看看放在桌子上那封又厚实又平整的信封,内心悲痛得无以复加。
我的女王陛下啊!
您就不要执迷不悟了,您的皇兄大人根本不可能回精灵族地了啊!
可惜远在光明精灵之森的埃莉诺拉听不见队长心中的哀嚎,而面前的海曼递完信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手里动作中,压根没有再搭理骑士队长的意思。
队长拿着信,僵立在原地。
片刻后,才微微颤抖着手指将手里皱巴巴的信封放进自己怀中,再冲海曼行了最后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出海曼王子的屋子,骑士队长就感觉到十数道火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他投来,其中有一道尤为激烈。
这些目光基本都属于坐在屋子前纺线的美杜莎们,但其中最刺目的那道却属于一个全身蒙在斗篷下的斗篷人。
骑士队长视线向下一扫——
没有蛇尾。
不是美杜莎。
想起来之前他听到的某个传闻,骑士队长皱起眉。
就在他以为那个斗篷人要往自己走来,甚至直接抽出短刀攻击自己时,对方却收回了视线。并且抬起一只手掀开兜帽,露出帽檐下深色的皮肤和白色头发。
那果然是一只黑暗精灵。
还不是跟在美杜莎首领身边的那一只。
看来关于美杜莎和黑暗精灵结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原本盯着骑士队长看的黑暗精灵现在看也不往这边看一眼,摘下兜帽后,身体一转,就进了他身后的某幢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骑士队长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幢房子比周围的更加高大,门板和窗棂上装饰的花朵也更加艳丽。
就在黑暗精灵打开那扇门的瞬间,骑士队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是他看到了什么,他甚至什么也没看见!
门板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一片漆黑,又隔了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况。
可骑士队长就是浑身寒毛乍起!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就算是他生涯中最危险的那次战斗都没有给他这种危险感!
那幢房子里到底有什么?!
属于战士的直觉催促骑士队长朝黑暗精灵进入的那幢屋子迈开脚。
可他的右脚刚抬离地面,距离他最近的一只美杜莎就突然扑了上来:
“这位先生!我看你英俊潇洒,体格健壮,有兴趣和我生一个宝宝吗?有海曼大师在,我不会吃你的哦。”
骑士队长这才明白海曼王子在美杜莎族地做了什么。
他顿时有了一种奇特的憋屈感。
为什么王子殿下来了美杜莎族地没几个月,就能解决对方的吃人传统。在光明精灵族地,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好吧,因为他们精灵本来就吃素。
好吧,也因为他们不能接受拿自己的族人试药实验。
可还是很憋屈啊啊啊!
一个闪身,骑士队长就没来得及躲开,被那只美杜莎扑了个正着。
对方热情地抱紧骑士队长的右臂,让他抽不出剑也拿不了弓,连甩开这只美杜莎都做不到。
该死的,她什么时候把蛇尾都缠了上来!
热情的美杜莎把自己娇艳如花的脸蛋凑到骑士队长面前,而且嘟起了如花般的红唇:“就算不想跟我生孩子,我们也可以去做快乐的事情呀。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骑士队长:“……”
他的嘴角眼角一起抽搐,额头渗出细汗。
为了摆脱这位女士,他忙得满头大汗,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去探索那幢古怪屋子的事。
艾维斯站在窗边看了一阵,确定那只光明精灵骑士被美杜莎缠住没法往这边来,才收回目光,从窗边走开,同时将手从腰间匕首上移开。
“你在看什么?”屋子里,坐在椅子中的魔王饶有兴趣地问。
“一只光明精灵。”艾维斯淡淡道,“还以为他会主动过来送死。”
魔王笑笑,没说什么,抬起手冲他招了招:“过来。”
艾维斯恨她用这么轻蔑的手势唤自己,就好像自己只是她的一只狗。
可他更恨自己。
因为一听到魔王的召唤(甭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艾维斯的身体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
“有什么吩咐,陛下?”
帕梅拉没在意艾维斯心里的纠结,她拍了拍这么多天的精神力陪练的脑袋:“快到时候了,我该回黑暗界了。你可以停止祭品的供应,然后乖乖的,等我从召唤阵里出来。”
“……”
艾维斯半蹲在她面前,低着头,声音沙哑暗沉:“您可以就在这里。待其他魔族从传送阵出来后,再与他们汇合。”
帕梅拉一挑眉:“你当你们黑暗精灵数量很多吗?”
艾维斯:“……”
帕梅拉哼了一声,收回手:“人族王后怀孕,人族国王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海曼也保证写信劝说精灵女王解开第二重封印,要不了多久,魔族就能从黑暗界出来了。”
说到最后,饶是她这么冷静,也不禁在口吻中带出几分期待的雀跃。
艾维斯在魔王看不见的角度抿了抿嘴。
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吩咐下去,停止今天的祭品献祭。如此一来,您大概在今晚就能返回魔王城。”
帕梅拉望着他站起身,低垂的眉眼看上去柔顺又脆弱。
脆弱?
大概是她眼瞎了。
艾维斯怎么可能脆弱,就算有,恐怕也是他引诱猎物上钩的伪装。
一开始她不就差点被他骗了吗?
尽管心里这么想,帕梅拉还是叫住了艾维斯。
在这只黑暗精灵微微抬眼,从睫毛下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帕梅拉微微一笑:“乖~待魔族从黑暗界出来,便是我们征服世界之时。”
艾维斯一怔。
理智上知道就算魔族征服了世界,他还是要跟着魔王干,甚至还不是她下属中的第一人,可被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挑拨,艾维斯的心底仍然不可自抑地涌出一股豪情,一种热切。
征服世界。
这是个就算是他都不敢想的词。
但魔王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这狡诈的魔族。
这狡猾的女性。
“是。”艾维斯深深低头弯腰,向魔王展现了他自己脆弱的后颈,“我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着,整个世界臣服在您脚下的那一幕。
一个月后,连接人间界和黑暗界的传送阵发起了光。
这本该是很寻常的一幕,但和以往传送阵作用时泛起的蓝色光芒不同。
这一次,传送阵的光芒,是血红色的。
与此同时,在永远光明的浮岛界中央,在最宏伟华丽的主殿中,一颗水晶球剧烈摇晃,最后啪的一声掉在地面,摔得粉碎。
一只赤裸有力的脚掌踩在水晶球的碎片上,视那些晶亮又锐利的尖角于无物。
文森特低头注视着满地的碎光,眼神复杂,完美的脸孔上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们,出来了。”
第52章
苍白的月光下, 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霜。
包括黑夜里静谧的农庄。
但很快,这种寂静就被几声狗吠打破, 随即那狗叫声离农庄越来越近,火把的红光代替了月光,在地面上投下拉长的黑影。
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跟在一只猎狗身后,他们手上的火把在他们奔跑时被风吹动。
火焰摇晃, 黑影舞动,配上战士们偶有闪光的铁锤, 犹如一场噩梦。
至少对萨拉来说就是如此。
她原本是切斯托克伯爵城堡里的一名女仆,因为生得过于漂亮, 被切斯托克伯爵不顾她自己的意愿而强占。
出生普通农民之家的萨拉根本没法拒绝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 不说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就是她的家族在伯爵大人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后者只要稍微动动手指,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就能让他雇佣的战士们捣毁萨拉家的房子。或者只要动动嘴皮子, 就能让萨拉家背负上他们难以承担的税收。
所以在那一夜之后,萨拉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流着泪, 穿好了衣服。
本以为这只是伯爵的一时兴起, 没想到之后几天他天天晚上都会来找萨拉。
如果能就此成为伯爵的情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伯爵夫人却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伯爵夫人是个出了名的善妒女人,曾抓着切斯托克伯爵的一个情妇头发抓伤了后者的脸, 那位情妇甚至还是位男爵夫人。
男爵夫人都没能逃过伯爵夫人的妒火, 萨拉就更不能。
萨拉也不知道她和伯爵的事是谁传出去的, 总归不可能是切斯托克伯爵自己。总之, 她的存在惹恼了那位伯爵夫人。
夫人不仅把萨拉从女仆队列里开除,还在今晚派来了雇佣兵追杀萨拉,势要将萨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除去。
此时的萨拉除了绝望就是绝望,她连怨恨都没有时间,只知道埋头奔跑,试图远离身后越来越近的猎狗。
那只猎狗是伯爵夫人的爱宠之一,萨拉曾亲眼见过它咬烂一头牛犊的脖子。
萨拉不认为自己的脖子会比牛犊更结实。
可无论她怎么拼命奔跑,猎狗的吠叫依然越来越近。
萨拉现在已经在农庄里。
她敢保证,农庄里的人都听见了狗叫,也看见了火光,或许他们有的人还从窗户缝里偷偷向外张望,看见了她自己——一个头发凌乱的可怜女人。一个曾经被城堡管家选去当女仆的幸运儿,此时却是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
萨拉被猎狗和雇佣兵追赶后,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只是下意识地跑向这座生她养她的农庄。
农庄里的人她都认识,从村口的村长,到刚才经过的小卢克家,小卢克甚至还向她告白过。
然而,并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更没有人愿意打开自己家的房门让她躲藏。
就连她原本的家,那栋属于她父母的房子,在黑夜中仍然安静紧闭如旁人。
“爸爸!妈妈!”
就算陷入绝望,萨拉还是不愿彻底放弃,她朝自己从小长大的那栋房子大喊,声音嘶哑,拖着哭腔。
身后的狗叫声已近在咫尺,她都不敢停下。
紧锁的大门从萨拉眼前一晃而过,根本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萨拉知道,她被父母放弃了。
她的心跟她呼出来的白气一样冰凉。
没人愿意救她,萨拉只能下死劲地向前跑啊跑。
仗着对农庄里地形的熟悉,萨拉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快要追上来的猎狗。
狗叫声似乎又变远了。
萨拉喘着粗气慢慢停下。
她知道现在应该抓紧时间跑得更远一点,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她的身体再也不允许她继续逃命了。
萨拉筋疲力尽,双腿沉重,更重要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