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友依旧直直的看着他,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却更像是在看向远方,那里,他早逝的妻子正笑意盈盈的向他走来,她说:“老头子,这些年,辛苦啦。”
他想说,是啊,可把我累坏啦,以后,你可不能再抛弃我了啊。
一分钟后,他的眼睛无意识的落下两行泪,便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父子两人,虽相见,却未有片言只语,从此天人永隔,不复再见。
陆梵生感觉到手里的温度慢慢变冷,他知道刚刚才见面的父亲永远的走了,他手足无措的喊道:“救救他……救救他。”
紧接着,身边的人影晃动起来,他以为是医生过来抢救,然而一回头却看见许夏脸色苍白的倒在席泽的怀里,她的身下,一片殷红。
第40章
手术室外。
席泽如一尊雕像站在门口, 他的白色毛衣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往日冷傲的面孔此刻却苍白如同一张白纸, 一向沉着的眼睛里也是慌乱之色,这二十八年的人生里, 他是第一次这样无助和恐惧。
陆梵生则站在角落,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抖的他根本就控制不了, 他的脚下,工作人员正在为只来得及见一面的父亲敛容, 他的前方,唯一的亲人正生死未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腿从楼下来到这里, 但他知道, 就是爬也要爬来要来, 因为他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终于,手术室打开了,一位中年医生神色凝重的走出来,他是席泽从江城带来的医疗团队之一, 原本只是为了防止许夏情绪波动提前生产,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怎么样?”席泽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太渴望听到好消息了,陆梵生也强撑着走过来,他希望听到那句, 母子平安。
然而,中年医生却极其残忍:“孩子平安,但产妇现在羊水栓塞,急需用血,但医院血量不够,现在急需调血。”
羊水栓塞,多么恐怖的专业名词,它是每一个剖腹产产妇最恐惧的存在,虽然发生率极低,但一旦发生活下来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席泽身形晃了晃:“要多少?”
“保守估计6000cc,台城太小,血量不够,这边的院长已经在向其他医院调血,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立刻派人从江城运血过来。”
“好,你联系江城的医院,让他们就在医院等,我会派直升飞机去接。”席泽说完立刻开始打电话着手准备。
中年医生也开始打电话,陆梵生耳朵里嗡嗡一片,他紧紧闭上眼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睁开的那一刻他拦住正要进手术室的医生:“她是不A型血?”
“对。”医生点了点头。
陆梵生毫不迟疑:“我是A型,用我的。”
一系列检验后,结果显示他的血是合格可立即输用的,护士抽取400cc的血量后便打算拔掉针管,陆梵生却一把按住:“继续抽。”
护士回道:“再抽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说继续。”陆梵生坚持着。
一旁的陆尚忙过来劝解:“别意气用事,接下来你要做的事还很多,不能现在倒下去。”
陆梵生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神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她是我亲姐姐,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护士无奈的看向陆尚,陆尚只好点了点头:“再抽200cc吧。”
温热的血袋被拿走后,陆梵生连护士给的牛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按着针眼快步回到手术室门口,席泽依旧望夫石一般的站着,他也回到刚在呆的角落。
“你去下面看着爸吧,可能的话和他说一声,他女儿这一生太不容易了,让他挡着点黑白无常,别让他们把她带走。”席泽木然的说道。
陆梵生心里疼的一阵抽搐,一边是父亲的后事,一边是生命垂危的姐姐,理应是顾着活人才对,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只能干等,而父亲是犯人,死后手续比一般人复杂,姐姐不在,他这个做儿子的必须去扛起责任。
“好,我下去,有什么事就……就叫我。”他本想说请你一定要救活她,但说了也只会徒增压力,还不如不说。
席泽默默的点了点头,让后轻轻的把手放在手术室的门上,似在观望又似在祈祷。
一系列手续后,许文友被送往太平间,陆梵生静静的跟在担架旁,不足百米的路,他却像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期间,他一次次低头去看父亲的容颜,然后再一次次伤心难过,直到永远沉睡的老人被推进太平间。
“节哀。”陆尚拍着他的后背,“我爸走的那年,我也和你现在一样,但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你一定要挺住。”
陆梵生沉默的点了点头:“能不能让我单独待会儿。”
“好,我就在那边等着,这是你手机,有什么事叫我。”陆尚说完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他一离开,陆梵生就跪在地上压抑的痛哭起来,他虽然有千言万语,但却无人能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止住,他脱力的坐在地上,黑暗里,手机上消息提示灯闪烁的格外耀眼。
他打开手机,全是钟窈打来的未接电话和消息。
第一条:你是不是在出任务啊,注意安全啊。
第二条:虽然我有点啰嗦,但你要是看到消息回复我一下啊。
第三条:我很想你,也担心你。
第四条:你还好吗?
这四条信息里每一条都隔了好几个小时,可见她想要关心却又小心翼翼,似乎很怕打扰到他。
再看未接来电,是半个小时前打来的,响铃十秒。
他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四周安静的可怕,然后他仿佛听见了孤独的无情嘲笑,他急需找一个人给他温暖,可这世界上正在被抢救的姐姐,最亲的人就只有她了,于是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号码。
“梵生。”钟窈几乎是瞬间就接起电话。
陆梵生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接电话,他还没想好说什么,竟一时语塞。
“梵生,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我都快急死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钟窈以为他是在出任务。
因为哭过,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的钟窈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你声音怎么了,听起来像堵住了,是不是感冒了?”
陆梵生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将自己已经认亲的事情说出来,虽然他对她有疑心,但这一刻,他不想计较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听见她的声音后,就像飘零的落叶终于能归根,然而正要开口的时候陆尚却一阵风的跑过来:“梵生,快,快出来。”
陆梵生以为是姐姐出事了,慌张的说了句待会再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钟窈因为听见了陆尚的声音,便更加肯定他们是在出任务,所以也并未多想,挂了电话后,又瘸着脚准备打车去医院换药。
“怎么了,是不是我姐姐……”陆梵生不敢说下去。
陆尚摆了摆手:“不是你姐姐,是医院里来了很多热心市民要给你姐姐献血,现在医院人手不够,你跟我出去接待下。”
两人来到大厅,果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粗略估计来了二三十个,都是看到微博或朋友圈赶过来的热心市民,甚至已经下班的医生护士也全都赶来帮忙,原本寒冷的大厅温度渐渐升高,就像冰雪消融后春天的到来。
陆梵生一边帮着做登记,一边感动的说着谢谢,很快,保底需要的6000cc的用血量就齐了,但这血并不能立刻使用,还要经过检验过滤,但只要血源在这里,希望就在这里。
第二天,钟窈又等了整整一天,但没有陆梵生的消息,他明明说的待会儿啊,怎么又这么长时间呢,她只好又打电话过去,但他已经关机了。
到了晚上,她接到了胡悦的电话,因为她脚受伤的缘故,公司让她回去休养换胡悦来接班。
“钟窈,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电话那边的胡悦神秘兮兮的说道。
“恩,你说。”钟窈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一直担心着陆梵生。
“你知道我男朋友是中心血站的吧。”
“知道啊,你说过。”
“恩恩,我跟你讲哦,昨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他们突然接到通知,要运送6000cc的血浆到台城。”
“哦,是台城出什么大事故了吗?”
“不是,是一个产妇羊水栓塞急需用血。”
“哦,那是很危险啊,不过你就为了说这个?”钟窈有些焦急。
胡悦也觉得自己有些啰嗦,然后组织了下语言:“我是想说,送我男朋友去的是咱们乾元的直升机,而且,我男朋友去了后说在手术室门口好像看见咱们席总了,我记得席总老婆也是快生了吧。”
钟窈心里一震:“你男朋友看清楚了吗?”
胡悦也有些犹豫:“他说看的就像是他,不过没敢走进看。”
“也许是他看错了,席总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台城。”钟窈自我安慰道,但同时,她也有不好的预感。
“也许吧。”胡悦也附和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我以前听过一些小道消息,听说席总老婆和她爸爸都在台城监狱呆过,而且她爸爸还在服刑,你说会不会是她爸爸突然出了什么事,然后他们都去了台城,结果席总老婆身体受不了早产,然后就出事了?”
“你这也太能联想了吧。”钟窈强自笑道,但她隐隐觉得胡悦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陆梵生,他现在会在哪里?
挂了电话后,她心里很不踏实,给陆梵生打电话他依旧没接,给席泽许夏发消息也同样如此,三个人同时没有任何消息,难道真是巧合吗?
几番猜测后她决定亲自去台城看看,当夜便买了回江城的机票,下飞机后就直接包车赶去台城。她这样做其实很危险,毕竟最近好几起女孩子打车被杀的新闻,尤其是她脚还受着伤,如果真出了事,即便能逃跑她也没办法跑。
好在歹毒的司机是少数,两个半小时后她被安全的送到台城中心医院,甚至司机担心她,还主动陪她去医院。
她打听那个羊水栓塞的孕妇时,医生还以为她也是来献血的,热情的表示血量足够不用了献了,并且告诉她孕妇已经被抢救过来,但为了更好的医治,已经在三个小时前被乾元集团的直升飞机转送去江城一医了。
听到这里,她已经有些肯定这事和许夏有关了,于是立刻决定赶回江城。
“等一下。”男医生叫住她并指了指她穿着酒店拖鞋的脚:“小姐,你的脚还是处理下吧,血都把鞋子浸湿了。”
为了赶飞机,她连鞋子都忘了换,穿着拖鞋就出了门,还是上了飞机才发现穿错了鞋。
而且由于急着赶路,她脚上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的,血把拖鞋都湿透了,怪不得她总觉得鞋子里黏糊糊的,只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一直没来得及看一眼。
“不用了,我回去再处理。”说完她急急向外走去。
一路上,她心情复杂,她现在越来越觉得陆梵生不是在出任务而是在就在刚刚的医院里和许夏在一起,因为如果许夏出事,她绝不会不见这个弟弟的。
如果真是这样,许夏现在怎么样了,陆梵生认亲后又是什么心情,还有,他会怪自己没有早点告诉他许夏就是他亲姐姐吗?
她又想起昨天他主动打来的电话,从时间上推断,那个时候许夏应该在抢救,也就是说陆梵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给她打电话,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怎么怪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稍稍安了一些,只希望能快些再快些回到江城。
江城一医。
“梵生,你姐姐已经脱离了危险,我在这边照看就行,你去为爸准备后事吧,帮忙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晚点我再过来。”席泽双眼通红的说道。
陆梵生通过屏幕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姐姐,虽然不愿也不敢离去,但席泽说的没错,父亲的后事还是要准备的。
“那,还让我姐见爸一面吗?”他问道。
席泽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担心再出什么意外,而且,按照监狱那边的规定,爸应该就地火化只能带骨灰回来的,但为了让爸落叶归根,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遗体带回江城,如果等你姐好了再将爸火化,我担心夜长梦多。”
陆梵生知道其中的道理:“好,那我先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再去殡仪馆。”
他出电梯不久就遇见了乔欣然,她脸上也是一片憔悴之色,看她母亲的病也很让人操心。
“梵生,你怎么在这里?”乔欣然见到他又是意外又是欣喜,她以为他是来看她母亲的。
陆梵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道:“哦,我……我有个朋友住院了,我来看看,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他没有说出实情。
乔欣然神色黯然:“她脑梗,已经做了手术了,还在观察中,你现在去哪?”
陆梵生回道:“我回去换身衣服。”
“好啊,那我们一起,我车在这边。”乔欣然指了指停车场,陆梵生因为想快点回去,所以也跟了上去。
路上,乔欣然几次看了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忍了几次后终于开口问道:“梵生,你最近是不是在用檀香之类的?”
一直看着窗外的陆梵生回过神:“恩,有用一点。”
乔欣然又问道:“那香是谁买的?”
“钟窈买的,怎么了?”
乔欣然脸色不好:“我前两天在你衣服上闻到很重的麝香味,虽说这香可以安神,但配方不同会有催.情的作用 ,你们年纪轻轻的,用这个做什么,对身体不好的,时间长了会上瘾的。”
陆梵生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乔欣然点了点头:“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但我好朋友是学中医的,她喜欢制香,所以我也有些了解。”
陆梵生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些猜疑:“我有些不确定,你能不能跟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