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黛玉道,“京城的世家大族,都有不少存粮,或者可以想办法将他们手里的粗粮筹集来,必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怕是再打一次战争也够了。”
周航道:“哪是这么容易的事,他们岂肯轻易交出来?”
黛玉道:“有些心系朝廷国家之富户大族愿意主动捐献也未可知。”
“即使有,毕竟也是少数。”周航道。
黛玉笑道:“有总比没有好。另外,据我所知,皇宫大内每日的用度也十分可观,航哥哥回去之后不如劝劝圣上,带头节衣缩食,将省下来的东西捐给国家。你想,圣上掉头省吃俭用,大臣们还能不有些表示吗?当然,仅仅这样可能还是不够,还有最后一招,航哥哥若用了,管保就够了……”
说到这里,黛玉挑眉看周航一下,将眼睛一眨,很是俏皮的模样。周航忍不住凑上前,笑问:“什么招?请林姑娘赐教。”说着拱了拱手。
黛玉招招手,示意周航上前,耳语一番。
周航抬起头,眉眼上挑,又惊又喜,不由竖起了大拇指,道:“高!我的玉儿果然冰雪聪明,这样的主意都给你想到了。”
黛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扭过头。周航便只能看见她微红的脖颈,知道自己那句我的玉儿让脸皮儿薄的林妹妹不好意思了,心中倒是十分的甜蜜受用。面上却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拱手赔礼不跌,只道自己言语冒失冒犯了姑娘,姑娘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黛玉哼了一声,道:“谁稀罕你的赔礼!”
周航正中下怀,在脸上堆起笑意,走到黛玉对面,看着她的脸问:“玉儿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得有所表示才是。”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不如便将这个东西送给玉儿。”
黛玉问:“此乃何物?”
周航道:“你先收下。”
黛玉道:“你不说是什么东西,我不收。”
周航笑笑说:“告诉你也无妨,是我东宫库房的钥匙。我所有之前的东西都已经搬到东宫库房了,都交给你掌管。”
黛玉推开他的手道:“我不要!”
周航还是执意要给她,黛玉执意不肯要。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周航叹口气道:“你不要也没关系,回头我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空间里去,也便没有区别了。”
黛玉嘟囔道:“空间又非我一人的。”
意思是空间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想搬便搬,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第二日,林黛玉一早便起床到了议事厅。命人将府内的所有管事都叫来,难管事在院子里候命,女管事则直接进议事厅议事。这次议事的内容也很简单,主要便是统计出府内所有仓库的存粮,另外附近田庄的存粮也要一并统计,路途近的都运来。
林黛玉一拨一拨的叫来管事询问,外面也在进行着紧锣密鼓的统计。
林府的人口不算多,连下人一起大概二三百个,管事有三四十人。一圈问下来,黛玉也不免口干舌燥。刚端起一碗茶水抿了两口,李峰媳妇捧着一个账本子进来。
“姑娘,所有的粮食都统计出来了。”她气喘吁吁的道。
“一共有多少?”黛玉放下茶碗,抬头。
“共有精米五百石,普通米两千石,另有小麦两千石,黄豆五百石,红薯、高粱、各类谷物等不多,每样都只有一二十石。”
黛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蹙眉道:“按每个男丁日食七升来算,一个人一月就要将近一石粮食。这些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石,只够十万大军吃上两天的……”
虽然还差很多,但她想,自己家捐五千石,京城的世家大族多如牛毛,哪怕一家只捐个一千石,想必也够了。
李峰媳妇又说:“京城附近的几个庄子已遣人问过,倒还都有些存粮,两日之内,或还凑得出几千石。”
“五千石有问题么?”黛玉问。
李峰媳妇想了想说:“应该没问题。”
黛玉点头表示知道了。一直到正午时分,黛玉才从议事厅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做到炕上,炕桌儿上放着昨日翻到一般的《庄子》,今日有些疲乏,倒没心情再看,正想收起来,手刚碰到书,慧儿捧上茶水、点心走来,皱眉劝道:“姑娘累了一上午,这会子怎么又看起书来了,快放下书本好生谢谢罢。”
黛玉将书本收好,笑道:“谁要看书了?我不过是收起来,就被你看见,又来劝我了。”
慧儿笑道:“这倒是奴婢的错了,姑娘,您常常厨房新做的糕点。”
黛玉不吃糕点,只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见慧儿并未退下,却站在边儿上看着她,便问:“你有什么事吗?”
慧儿道:“紫鹃三日后便要出阁了,姑娘可还记得?”
黛玉放下茶碗,皱了皱鼻尖儿,懊恼道:“这几天忙起来倒把这事忘了。”她和紫鹃主仆一场,放紫鹃走的时候虽然已经给了东西,但紫鹃并未走远,还在京城住着,如今又逢她出阁,多少也要给些东西,以表主仆的情分。紫鹃是嫁人做正室的,嫁衣都是提前亲手绣好的,倒不必给她衣裳。既不好给衣裳,倒不如给两件首饰头面的好,既好看又体面。
想着,黛玉便命慧儿开库房,将自己存放首饰的一个匣子拿来。
慧儿拿了钥匙带两个小丫鬟便出去了,不多时,三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来。黛玉命人打开,挑了一根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一对儿珍珠耳环,并一套点翠头面交给慧儿,道:“你亲自去一趟,就说这几日忙,我不得空儿,不能去瞧她了。赶明儿瞅空我请她来咱们家里逛,就说我心里念着她的好呢。”
慧儿领命。雪雁听说她要去找紫鹃,也要跟着去,黛玉命李峰媳妇安排一辆车给她们二人坐。
二人去了半日,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姑娘,有一件新闻你要听听吗?”雪雁看见黛玉便兴冲冲的走过去,神神秘秘的道。黛玉已经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也没当回事,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什么新闻?”
“王阁老姑娘可知道?”
黛玉点点头,道:“知道。他怎么了?”
“他家啊……”说到这里雪雁故意顿了顿,黛玉还没怎么样,在一旁等着听后续的丫鬟们早已耐不住性子,都忙问:“他家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别故意卖关子了!”
“王阁老他,他死了。”雪雁道。
“什么?死了!”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黛玉道:“据我所知,这位王阁老那是三超的老臣,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子一向不好,自今上登基以来,便常年告病。年老之人,突发重疾骤然薨逝,亦不足为奇。”
雪雁道:“死了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自然算不得奇事,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众人都问什么事,雪雁又接着道:“这王阁老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虽已娶了亲,却之生了一个女儿,并未留下一个男丁。次子倒是身强体壮,却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唯一的一个孙子如今已二十八|九岁,与其父像了个十成十,也是交横跋扈、倚权仗势、无法无天,前段时间醉酒打架将一个人给打死了。死者的家属告到都察院,察院大人见证据确凿,便命人将王阁老的孙子拿下。据说这位阁老大人走了不少门路,才将孙子弄了出来,结果其孙刚出狱不久又搞出强抢民女之事。坊间传闻,说阁老大人就是被这个不长进的孙子气死的。”
丫鬟们听了都道,气死也活该,谁让王阁老徇私枉法,这是报应!
独黛玉蹙眉不语。她是知道林如海调查通敌之事的,所有之情之人都查过来一遍,唯有这个王阁老嫌疑最大。如今王阁老的事在街头巷尾都已经传开,黛玉想父亲该是早已知道。前两日黛玉还听林如海说王阁老进宫了,看着气色比先前好了不少,按理不应该突然就病死,难道是畏罪自杀?
晚间,林如海回府,黛玉便问:“爹爹,粮草的消息确实是王阁老泄露出去的吗?”
朝政之事,鲜少有官员会跟府内的女眷讨论,连夫妻之间尚且缄口不言,何况父女?但林黛玉之聪慧,林如海看在眼里,知其不同于一般女子,所以只要她问,他一般不会隐瞒。
想了想,林如海道:“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七八分还是有的。”
“那,他是畏罪自杀吗?”
林如海摇摇头,道:“这个尚且不清楚。”
“他不是一直称病不出么,是怎么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又是传递给谁?”
林如海告诉林黛玉,他也在查这个问题。但是所有证据都已经被认为抹灭了,有人在阻止他将此事彻查到底,这个人的势力很深,而且跟皇宫,尤其是太上皇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黛玉惊讶了,她问:“爹爹,太上皇可知情?”
林如海摇摇头。他却是也不知道,仅仅牵扯到太上皇便已经很难办了,若是太上皇知情,他简直不敢想象将如何收场。
周航知道皇宫里的主子大多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他也想到在吃穿用度上浪费很大,却没想到竟然能靡费道这种程度。
宫内的主子身份等级不同,各有份例用度。皇帝每日的用度自然是最高的,仅膳食方面,每日供应猪肉二百斤、牛肉二百斤、羊两只、鸡十只、鸭十只,各类瓜果蔬菜各二十斤,精米一百斤,各种谷物豆类等各二十斤,茶水、酒水、汤点、粥品等更是不计其数。皇帝一个人,便是再能吃又能用多少,这些东西,一百个人也够吃了,剩下的还不是都浪费?
这还只是皇帝的,宫内妃嫔、小主无数,个个每天都是肉几十斤才上白斤的供应,一年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看了周航的统计数据,李昭道:“我知道御膳房一向浪费,却也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我登基以来,倾力治理朝政,一时没有顾及到后宫,委实是疏漏了。”
于是,自即日起,后宫用度供应减半。为表筹措粮草之心,李昭带头将自己所有供应之物捐出去作为军粮,自己每顿仅食一碗米饭、两样素菜,命御膳房照此烹饪、不可浪费。
皇帝做出如此表率,后宫妃嫔们自然也争相效仿,纷纷将自己每日用度捐献出来。妃嫔们想皇帝才每顿两样素菜,她们自然得比皇帝第一等,那就一个素菜好了。甚至个别想突出表现以引起皇帝注意的,干脆连素菜也不吃了,每顿仅食一碗白米饭。
但李昭圣旨一下,引起几个太妃、太嫔的不满来。
她们倒没直接来找李昭,只是在太后面前聒噪,通过太后之口将意思表达了出来。李昭去给太上皇请安之时,太上皇的态度有些冷淡。
回去后,李昭又下了一道圣旨,大意是本朝以孝治天下,自己如何俭省都是应该,但太上皇那里不可俭省。因此份例减半只针对皇帝、皇子、及其妃嫔,太上皇那里仍是照旧。
有了皇帝带头做表率,朝臣们也争相捐粮,第一日筹集了约五万石粮草,第二日只有三万石。第三日是休沐之日,周航也向李昭告了一天假,出宫而去。
京城有一个有名的青楼,叫最欢楼。每到休沐之日,也是最欢楼最红火热闹之时。盖因那些官员们公务缠身,平日不得闲,到了休沐之日,往往便衣素服出来闲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做些平日不敢做之事。朝廷律法明文,官员一律不准流连烟花柳巷、赌坊勾栏,一经发现轻者罢官重者下狱。这规矩是太*祖当年定下的,但几十上百年过去,雷声大雨点小,已然名存实亡。官员们去这些地方的时候只要别冠冕堂皇的穿着公服,换上一身便装,大家也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日正逢老鸨新从江南买的一色艺双绝的女子第一天接客,更是热闹。
最欢楼的正大厅中间是一个戏台,两边放着案几、圈椅等,此刻乌压压坐满了人。二楼是雅间,约有十数间房间,呈一个半圆形绕着戏台,推开窗户,便能将一楼大厅里的情状一览于眼底。如今,除二楼正中间对着戏台的精致最好的那间还关着窗户外,其余的都开着窗,正对着窗户坐着的都是大腹便便的老爷,边上站着伺候的奴仆成群。
一楼大厅里出了坐着的,还有不少站着的看客。
此刻那些人议论纷纷,都道花五两银子进来,只为看看最欢楼头牌的风采。原来,这最欢楼也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尤其是今日这特殊的日子,若想看一眼头牌的风貌,须得话五两银子才能进的了门。若想有个座位坐,按位置好坏,多的几百两,最少的也要五十两,至于二楼的雅间,少说也要上千两。
一个瘦的竹竿儿一样眉毛上挑三角眼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推推身旁一个男子的肩膀,问:“兄台,二楼正中间那扇窗子怎的没开?”
言毕,好几个人同时看向他,有的还鄙视的斜了他一眼,搞得那男子很是莫名其妙。先前被他推肩膀的那男子笑笑,道:“这位兄台是外地来的吧?”
瘦竹竿儿点点头,道:“我虽是外地人,却打小说得一口流利官话,不知兄台怎的看出我是外地人的?”
那人笑道:“你若是京城人岂会不知最欢楼二楼正中的雅间打开业以来从未开过?”
“那是为何?”瘦竹竿儿道。
“这却不知。传言说最欢楼的东家权势很大,二楼最中间的雅间是东家自己留着的,说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坐。旁人,哪怕出一万两银子,也别妄想能进去。”
瘦竹竿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着,不由抬头忘了一眼,暗道那么好的位置,真是浪费了。
“让开,让开让开!”两个威武不凡的男子在前面开道,后面四五个侍卫模样的人用着两个年轻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两个少年一进来,便将全场的目光聚焦在一处。
这两个年轻人长相太过俊秀,以致众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暗道:好一双丰神俊朗的后生!赞过之后,众人心里又都是疑惑,难道这样俊俏的后生也逛青楼不成?
有几个猥琐的老男人眼珠子已经黏在二人身上,眼中透出贪婪的欲|望。
这两位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人引着上了二楼。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想看他们会在二楼哪一个窗户后面出现。过了一会儿,正中间的那扇窗子被缓缓推开,却有一道珍珠帘子遮着,看不见后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