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妄自菲薄。”黛玉看了看她,“令尊如今是正三品的郎中,前途无量,你家的门第也不低,以后比她有前程也未可知。你呀,这满脑子的落魄想头也该改改了。”说着,在她脑门上点了点。
说话间张姑娘已上了二楼,在座的姑娘们纷纷起身相迎。
尚安然自若闲坐赏景的,唯黛玉一人而已。
自然,她成了唯一的例外,也成了满亭子的焦点。
黛玉赶到有人在暗中观察她。她们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很是高明,其实一举眉一注目早已落在黛玉眼中。张姑娘眼中有着明明很生气却要保持贵女风度强作大度的纠结,作为群芳之首,她不出言发难,自有人为其代劳。
“呦,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姑娘,父亲官任何职?”一穿着银鼠褂的女孩上前,打量黛玉一眼,见其衣着朴素,头上也没有什么奢华的佩饰,便以为不过是小官之女,放肆的笑了几声,引得亭子里的姑娘、丫头纷纷捂着嘴笑。
银鼠褂女孩的眼神在黛玉身上逡巡,锐利中带着轻蔑,可以说是相当无礼。
黛玉知道她在暗示自己起身,将这最好的观景位置拱手相让。可是,凭什么?
郑莉华很为黛玉抱不平,焦急道:“林姐姐的父亲是……”
“郑妹妹!”黛玉看她一眼,款款的换了个姿势,倚着栏杆看对面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女们。郑莉华不甘的咽下接下来的话,看一眼黛玉,满眼的委屈。
黛玉云淡风轻的笑笑,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看向银鼠褂少女,不疾不徐的道:“难道你家长辈没教你,不先自报家门而冒昧问别人的父亲官任何职,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么?”
“你——”银鼠褂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怒视着黛玉,又不好说什么。
被簇拥着的张姑娘开口了:“沈妹妹,既然这位姑娘这么说,你便先自保家门罢,免得别人说你无礼。”
银鼠褂咬了咬嘴唇,露出委屈不甘又不得不听从的隐忍表情,转向黛玉,眸子里又闪出怨毒的光彩,不情不愿的自报了家门:“家父乃是理藩院员外郎,从……五品。”
从五品的理藩院员外郎,尚不如六部员外郎尊贵,在这群贵女当中,亦属下乘,难怪她说的如此没底气,也难怪她那般的恭维张姑娘。张姑娘的父亲,可是银鼠褂父亲的顶头上司。
接下来众人都等着黛玉自报家门,黛玉却微微侧头,一手搭在护栏上,看池子里的锦鲤去了。慧儿微微垂首,扫视一眼众女,不卑不亢的道:“我们姑娘乃是太子少师、首辅林大人之女。”
一时鸦雀无声,空气凝滞。
众人也顾不上考虑黛玉不理她们,只让丫头自报家门不放她们在眼里,一个个都呆呆的跟个木头人似的,脑子里回想的都是慧儿最后的那几个字:首辅林大人之女。那不就是……
可巧这时北静王妃派总管事婆子来请黛玉,说筵席已然设好,请姑娘过去。
黛玉便拉郑莉华随着管事婆子走了。
女孩们一个个都垂着头,自发的让出一条路,不敢卡黛玉。
知道黛玉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有一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怕的拍着胸脯:“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
银鼠褂女孩也长出一口气,站立不住,瘫在地上。
张姑娘瞥她一眼,露出鄙视的神情,继而看向黛玉消失的方向,眼眸里流出懊恼的神色。
女孩儿们嘀嘀咕咕七嘴八舌的交流。
“原来她便是那位林姑娘,果然生的风光霁月,我等皆不能比肩。”
“老天,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未来太子妃了,这次真没有白来!”
还有人嫉妒郑利华,酸溜溜的说:“姓郑的那个小丫头,倒是好大的福气!”
当然了,黛玉的福气又远超郑莉华。然世人皆是如此,对于高处自己许多,譬如尘土和白云,一个高悬在天上,一个长附于地下,任是怎么攀附也风马牛不相及之人只有羡慕之心,却生不出嫉妒之意,因为差距太大。但对于身份跟自己比肩或略逊的,若是得了自己也巴结不上之人的青眼,便要苛刻得多。
所谓赏花会也不过是赏花、玩乐、作诗、下棋、看戏、宴席而已。到中午开宴的时候,齐国公嫡女突发失心疯被礼送回府的消息便在姑娘们中间传开了。对失心疯之类的说法,大家自然是不信的,可谁都不敢问究竟是为什么,毕竟连国公嫡女那样身份之人都吃了亏,谁还敢寻根问底。
黛玉被安排在上席,与几个郡主、县主为邻,菜品虽多,然很多都是中看不中吃,黛玉随便吃了几口,便不大有兴趣,无聊的到后面已经开始捏着筷子走神了。
宴席完毕便是听戏,也是无趣。
薛宝钗几次要跟黛玉搭话,奈何黛玉身边都是显贵之女,看见她便不给好脸色,她也不好死皮赖脸的往前凑。因此一场戏听下来,她也没搭上几句话。戏散后,黛玉就走在北静王妃身边,周围全是贵女,更没有她站的地儿。
——
“早知道我就不去了。”是夜,空间里,黛玉嘟着嘴道。
“怎么,有人欺负你了?”周航关切的问。
黛玉点点头,看到周航眼神狰狞起来,眸子里酝酿着狂风骤雨,似乎即可便要杀出去给她报仇似的,忙拉拉他的袖子道:“你别急,我并未吃亏。”
说着便将今日在北静王府如何整治挑衅自己那些人的事跟周航说了,周航尤道:“太便宜她们了!”
黛玉看周航仍是咬牙切齿的样子,料他此刻正估摸着如何才能不便宜8她们,不由得道:“今儿那鲁姑娘我不仅教训了,还告诉北静王妃她突然发疯打人,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疯子,即使醒来,以后也是前程尽毁;至于那位张姑娘,当时那个情况,她也是颜面尽失,恐怕要找个好婆家也难,亦算受了教训。身为女子,她们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你不要再找她们的麻烦了。”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周航很认真看着黛玉,“不过,你得答应过,以后再有谁欺负你,第一时间给我送信。”
他让她第一时间给他送信,显然是心疼自己,要为自己做主。这倒让黛玉心底颇为蕴藉,她仰头看着他,笑道:“你放心。”
“这就是同意了?”周航挑眉,面有雀跃之色。
黛玉点头,周航欣喜之下,就地化为金色巨猫,仰着头在黛玉怀里蹭了蹭。
黛玉咯咯笑个不住,拍着猫头道:“别闹,我话还未说完呢。”
周航又变回人形,温柔的凝视着黛玉,等她说话。黛玉抿着嘴想了想,问:“不是说抓住当年在扬州掳掠我的人了么,可问出了什么?”
“原来你是问这个。”周航扯了扯嘴角,“审了十几天,什么手段都使上了,那个姓马的终于吐口,说他主子便是李承钰。李承钰手里掌握着当年义忠亲王留下的人脉,这些年靠着太上皇的庇护,四处搜查各地官员的把柄,握在手中以制衡,牵涉者甚众。李承钰手里有一个名单,包含从朝廷到地方所有听命于他的官员。”
第225章
听完周航的话, 黛玉道:“如今李承钰在逃, 不用说, 这份名单尚未得到了。”
周航苦恼的皱了皱眉头:“那面具道人颇有些厉害的邪术,李承钰同他在一起,隐匿起来, 还真不好找。不过,他既志在谋朝篡位,总还有出手的时候。如今朝廷有了准备, 只要他一路头,定可一网打尽。”
黛玉点点头,放下此事不提。
空间里常年绿草如茵,空气里的灵气丝丝往身体里钻, 黛玉眯着眼, 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无限畅快。她抬眼看向远方,老虎坐在草地上悠闲的摇尾巴,獒犬则精力充沛的追着撒着蹄子跑的汗血宝马,鱼丸浮在灵泉湖里眯着眼泡澡。
黛玉的目光最终落在鱼丸身上,略显烦恼的皱眉:“航哥哥, 你瞧鱼丸, 是不是越长越大了。猫成年之后,按说不会再长个子了, 可我看鱼丸,怎么又长大了些,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周航往灵泉湖里一瞥,“灵泉里泡大的猫,能跟普通的猫一样么?”
黛玉道:“那也是。”
二人一道往修炼的小世界走,肩并着肩,周航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不苟言笑的表情,内中却忍不住雀跃的小心思,闻着黛玉头发丝上散发出的淡雅花香,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如是几次,终于按捺不下偷偷去拉黛玉的手。
黛玉的手撤了撤,又被抓住,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再撤。
周航强忍着心里的小雀跃,没有笑出声。这一刻,他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他就能永远留住这更美好。二人都没有说话,美妙的气息在脑海里弥漫。周航偷偷拿眼觑视黛玉,她的脸颊微微透着红,映着瓷白的皮肤,水蜜桃一般。
就在周航忍不住心猿意马的时候,黛玉突然问:“好些日子不见义父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提起这个,周航便有些不乐。他向皇帝老爹提的派人去西洋考察火器的建议,皇帝倒是采纳了,不过却态度坚决的不准他去。谁料皇叔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兴冲冲的主动请缨,跟皇帝老爹在密室谈了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终获准由他和桑昇带一支三十人的精锐小队假充商队前往。
三十个人中,五人为李昭派去的暗卫,负责保护李旭安全;五人为心灵手巧的侍者,其余则为各行各业的精英,年轻有为的商贾、匠役世家的杰出后生、妙手回春的医者、丹青妙手的画者、精纺织的、精刺绣的……
将缘由说明,周航道:“总之,这次带的人各行各业都有,父皇是打定主意要将西洋一切技艺都偷师回来。九皇叔如今正忙着准备出门的东西,哪有闲心管其他的?”
黛玉渐渐的放慢脚步,笑道:“义父去倒也合适,桑叔叔原就跟西洋之人有生意来往,不是更方便么?”
周航闷闷的道:“是更方便。”
光阴逝如流水,转眼便到了李旭、桑昇出发的日子——四月十六。因为派人往西洋偷师是并非朝廷公开的行动,所以知道的人很少,走得也很低调。送行的不过是李昭、林如海、李域、周航、林黛玉几人,黛玉做男儿打扮,穿了一身石青色袍子,以一玉簪簪发,比往日的女儿打扮更俏皮些。
李旭最舍不得不是独子李域,倒是黛玉。
拉着黛玉,他语重心长,叮嘱了又叮嘱,比看着爱女出嫁的老父亲还牵挂不已:“好女儿啊,我走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我知道你是个好性的,别人欺负你你也不知道欺负回去,以后可万不要如此,谁敢欺负你,你又加倍的欺负回去,实在不行就找你哥哥,我已经反复叮嘱过他了,他会帮你报仇的。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兴许一年半载,兴许要三年五载,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不然我就是走了也是放心不下。”
黛玉见他如此情深义重,感动的不行,几乎是含着眼泪道:“什么事?义父您说,我一定答应你。”
李旭:“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黛玉:“不反悔。”
林如海盯着李旭拉着女儿的手,眼睛里波涛汹涌,但考虑到李旭的身份以及他即将远行,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强自按捺住,才没有失态。
周航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李旭过于矫情。
李域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紧张的握了放放了又握的双手出卖了他。最淡定大概要数李昭,那是真的波澜不惊,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李旭:“好丫头,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先不成婚如何?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亲眼看着女儿十里红妆的出嫁。”
林如海按捺不住,干咳了一声。周航则是直接一把扯过黛玉的手,看着李旭,冷冷的道:“小皇叔,您该出发了。”
李旭打量周航一眼,略显哀怨的道:“你这小子,我话还未说完呢。”
周航不顾桑昇眼刀的冷厉,推着李旭,三两下将人推倒马车里,嘴里抱怨道:“还是我皇叔呢,嘴里每个轻重,就会破坏我的姻缘,您这一去若是三五年回不来,难道让我白熬三五年不成?”
李旭:“林如海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个什么劲儿,不知道害臊!”
说话间,周航把车帘子一放,李旭的身形隐没在帘子后面,周航吩咐车夫赶车。马车驰动,李旭从侧窗探出半个头,叫道:“停车停车!”
马车驰出去不远,李旭探着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因叫自己的贴身管家上前,低声吩咐几句。管家便喊来几个隧洞,从后面装货的马车里搬出两个大箱子,向黛玉道:“我这一走,不知几年才回,给你留了点东西,权当你出嫁时的嫁妆了。”
李旭既这样潇潇洒洒云淡风轻的走了,黛玉带着两个大箱子回家,拆开一看,箱子里尽是各色玲珑珠宝、玉器,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角落里还塞了几张地契房契、还有几家店铺的契书。
周航笑道:“皇叔还真是给女儿准备嫁妆的架势,是我误会他了。”
黛玉:“……”有些话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好不好。
气愤之余的黛玉没留周航一块修炼,当即把某人赶跑了。
第二日,黛玉尚未起床,鼻翼间便盈满淡雅清新的海棠花香。待坐起身一瞧,果然屋内摆着几个花瓶,错落有致的插了许多海棠花,煞是好看。慧儿伺候黛玉梳头,将黛玉漆黑柔顺的乌发分成两股,分别在顶上盘成蝴蝶样式,自然垂于两侧。
慧儿问黛玉用什么头面,黛玉从匣子里挑出一根珍珠钗,道:“就这个,简单素雅。”
慧儿接过珍珠钗,小心的给黛玉簪于头上,在镜子里瞧了瞧,笑道:“只簪一根珍珠钗,未免过于素雅,今儿院子里的海棠花开的正好,奴婢已吩咐小丫头子们踩了许多插瓶,姑娘不如挑一朵好的簪头,更添几分新鲜颜色呢。”
黛玉道:“又不出门,打扮那般鲜艳做什么。”因此并未同意。
早饭后,黛玉瞥见针线筐里快要竣工的一个荷包,想起快要到端午节,父亲、周航的荷包也都该换了。她前几日已经绣好了一个,这是第二个,也快好了。虽然周航上次烧了一个她绣的荷包,但念在他并非有意,便饶过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