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小丫鬟便千恩万谢的走了。
紫鹃带人下去,雪雁便笑嘻嘻的捧来衣裳给黛玉看,问黛玉生日当天穿哪一件。黛玉是个喜欢淡雅不喜浓烈的性子,挑来挑去挑了一件白底水红领子绣淡淡梅花的上衣,并一袭象牙白的撒花裙子。
林如海放下茶碗,微微蹙了蹙眉头,半天,他才开口:“生日原是个喜庆事,虽不至于非要大红大绿,也不必如此素净,依我看倒是那件桃红的不错,绣的又是百蝶穿花,既活泼素雅又不失高贵,很衬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似乎是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说这些话,黛玉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才突然扯出一抹笑,刚要说什么,却见小猫已经率先一步跳到了那件桃红色的衣裙上了。
黛玉微笑变大笑,她上前在小猫的头上一抚,问:“胖胖,你也觉得这件比较好?”
周航“喵呜”一声算作回应,黛玉看向林如海笑道:“还是爹爹的眼光好,我也觉得这件不错呢。”
林如海略略有些郁闷,虽然自己的眼光被女儿称赞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可是小胖猫横插这一竿子,让人觉得似乎是因为小猫选了这个所以黛玉才觉得这件不错。
真是,有些不爽啊!
唉,罢了罢了,他堂堂朝廷命官,还不至于跟一个巴掌大的小猫计较。
想通了的林爹爹心情好了,越看越觉得桃红色配自己花骨朵儿一般的女儿刚刚好。女孩子家就该穿的鲜艳点,看来的多吩咐针线房以后给黛玉多做些鲜艳点点呃衣裳,也不必什么大红大绿,瞧着太过扎眼,跟暴发户似的。像什么桃红、石榴红、玫瑰红、鹅黄等都不错,没的整天不是灰就是白,平白失了这个年龄该有灵气。
因林黛玉过生日,两位教引嬷嬷给她放了几天假,这几日都不必过去学规矩。女先生和针线师傅那林如海也吩咐过了,且缓几天,等姑娘的生日过去再学。
因此黛玉这几天主要是坐在家里收礼物,开始的时候还有精力、心情看看,就来便是看也懒得看,只是命令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盯着清点过后放进库房。
到这正日子这天,黛玉一早便起来梳洗,穿了那件桃红色的衣裳,梳了头,挑了一根素雅的珍珠簪子簪在鬓间,手腕上戴了一个莹白剃头的羊脂玉镯子。
装扮整齐,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到了林如海住的正院,给父亲磕了头。
看着装扮一新的宝贝女儿,林如海突生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感。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大姑娘了,也该找人家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他真是……舍不得啊!
“爹爹?”黛玉歪着头叫了一声。
“喵~”某小猫也仰着脖子叫了一声。
林如海一怔,才觉得自己想太远了,忙干咳一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见林黛玉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忙拉黛玉起身,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漆盒。
“好女儿,打开瞧瞧,看可喜欢不喜欢?”
“爹爹送的,女儿都喜欢!”黛玉接过,也不着急打开盒子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而是仰头看着林如海,笑靥如花,看得林如海十分的蕴藉。
许久,她才打开盒子,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下。
“鬼工球?”她道,眼中满是诧异。
这鬼工球之所以叫鬼工球,乃是因其工艺十分精巧,乃是鬼斧神工的意思。黛玉以前只是在书上见过,那是一本讲述工匠技艺的古书,据传是鲁班所著,里面记载了各种鬼斧神工的技艺,其中记载,雕刻工艺之绝,便是这鬼工球。
鬼工球一般由象牙制成,不过核桃大小,却凝聚着匠人精湛的技艺与奇思妙想的构思,十分精贵。雕刻时匠人需要先把象牙雕刻成球状,然后在镂刻成多个层次的秋层,即球中套球,要做到每一个球层的雕刻都精湛美观,且每层的象牙球能够自由转动。
一般的匠人很难有此等的技艺,只有极少数的高手方能制作这种精美绝伦的东西。
据书中所载,当初鲁班能雕出八层的套球,世人见了无不称奇。
平常的匠人能够雕出四五层的已是十分罕见了。
而这个鬼工球足足有六层之多,倒这是十分的难得了。从这里便可见林如海为博女儿一笑所用之心,黛玉心里自然是十分的感动。
“喜欢么?”林如海问。鬼工球这东西比那些珊瑚、珍珠、翡翠、珠宝什么的可稀罕的多,林如海原以为黛玉没见过呢,正要借机给她一个惊喜。谁知这丫头竟然知道,也是,女儿在贾府住了那么久,贾府向来走的是奢侈风,越是稀罕的东西他们越是要弄进家里显摆,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女儿见过似乎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心头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失望的情绪也不过转瞬即逝,因为随后观察女儿的表情,林如海知道虽然女儿知道这东西,不过在见到的时候还是很惊喜很喜欢,这就够了。
“喜欢,谢谢爹爹!”
这日并非是休沐之期,林如海还得照常去衙门公干。又说了一会子话,黛玉便送林如海到二门,看他坐轿子走了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她请了许多扬州城体面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来赴宴,想必过不多久,她们就该陆陆续续过来了,她的回去准备准备了。
且说林如海刚出了府门,便迎面碰见一队四五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走来,林如海透过窗纱一看,便认出是跟随李承天的几个卫士,便命人停下轿子。
领头的一个卫士已经跳下马,拱手施了一礼,道:“林大人,爷让下官送一样东西。”
林如海便问送什么东西,那人道:“听说今儿便是令千金的生辰,爷说他出京出得匆忙,未曾备的薄利,身边只有雅青宝石一对儿、时新花样的宫花儿两盒,雅青石是年节时太上皇赏的,宫花是爷出来的时候带的,特给令爱做个生辰礼,林大人莫嫌轻薄。”
林如海哪敢嫌薄,听卫士一口一个“爷”,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便不提“殿下”二字,只道:“劳公子惦念,如海心中委实惶恐。”
第43章
李承天虽然失势, 如今不过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可怎么说人家也是天潢贵胄出身, 姿态又放的这么低,无论如何林如海也不会驳他的面子。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又是来给自己女儿送生辰礼物的, 便是不凭着他的身份,只是这份心意,林如海自觉也该热情点。
因此, 虽然对方并未亲至,只是派一个卫士来送,林如海也一点没有怠慢,几句谦辞之后忙含笑接了, 递给身边的小厮命好生收着, 回身拱手道:“劳烦阁下替我谢过公子。”
那卫士也拱手回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自去复命不提。
李承天虽只是空有王爷的虚爵,并无官职实权,但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是太上皇的亲孙子, 其衣食住行的用度规格还是很高的。加上为了彰显对宗室的优待对废太子子孙的优抚, 皇帝也常常给李承天兄弟赐钱赐物,因此李承天身边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价值不菲的, 给黛玉的生日礼物自然也都不俗。
仅这一对儿雅青宝石便值得上一间顶好的铺子了,宫花虽不如宝石珍贵, 却是内造府精心打制专供宫内贵人们用的,外面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黛玉虽然不喜欢戴花,拿去送人也是极不错的,在扬州城还是独一份呢。
望着卫士绝尘而去的背影,微微蹙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只见他眼睛微眯,双手扣在一起,一副魂游物外的样子。
对于李承天突然来到江南的事,他总觉得有些蹊跷。这位年轻的亲王与一般的皇子皇孙不同?废太子之子是一个颇为尴尬的身份,曾经多么的光鲜如今就多么的尴尬。内务府惯多捧高踩低之辈,寻常那些不得势的皇子王孙他们还敢克扣,何况真的一个尴尬人。可可这位亲王则不然,虽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其日常用度不降反升,远超一般的亲王。
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当今圣上体恤宗亲,尤其是对前太子所遗之子尤为关照,二则,乃是因太上皇疼爱这个孙子,时常赏赐不断。
李承天是太上皇最为疼爱的孙子,即使其父被废这点似乎也并未改变。
这样一个人,哪怕他没有不臣之心,也免不了让人的猜测,尤其是如今龙椅上那位。何况有时候并不是你不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除了狼藉的处境外,还有根深蒂固却又不得不身藏心口的抱负。废太子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储君,当初太上皇又是一心一意栽培他,纵然后来被废,其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隐藏于朝野上下。即使当今圣上登基日久,也未能完全铲除,故尚有许多忌惮。
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李承天处事历来颇为低调,也从不对朝政提什么看法,表现的毫无野心及抱负,日常不过游山玩水,闲来与清客相公们吟诗作画而已,十足一个文人隐士。他似乎是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力求皇帝大臣们都能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但那样一个身份特殊之人,那样一个背后可能蕴藏着极大能量之人,想安心做个隐士,怕是不能如愿。
如今扬州正值多事之秋,圣上正摩拳擦掌欲一举铲除废太子在江南的残存势力,李承天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虽说江南是有许多的名胜古迹,李承天也一直流露出想到江南一游的意愿。
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想到这,林如海抿了抿唇,伸手捻了捻略显斑白的胡须,抬眼望了一眼碧蓝的天空,然后又叹息一回,抬脚进了轿子。圣上登基经年,朝政日渐稳固,老百姓也安居乐业对新政权十分拥护,这个时候要有什么人敢搞些小手段,可并非明智之举啊……
想着林如海整了整衣襟,催促加快速度赶去衙署。今儿是女儿的生日,可偏巧有件棘手的事必须得处理脱不开身,只好尽快赶去尽早处理早点回家,他可不想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耽搁。
再说黛玉送走林如海之后便换了新做的衣裳,由紫鹃雪雁伺候着梳了一个精巧的双平髻,簪了一个珍珠簪子并一朵素雅精巧的宫花。簪子是林如海特为黛玉生日打造的,龙眼大的珍珠流光溢彩,阳光一照莹润生光,看着俏皮而不失素雅矜贵。宫花则是靖王爷送来的宫里的新鲜花样,做的十分精致,看着跟真的似的,黛玉刚一带上去就招来一只五色彩蝶翩翩飞舞,丫头们都觉得十分新奇,围着笑个不住。
这个说:“姑娘穿上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那个说:“都说天上的仙女好看,依我看呀,咱们姑娘比仙女也不差什么。”
还有人说:“我听一位老奶奶说仙女也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呢,不可一概而论,就是比仙女也该比最漂亮的那个才是。”
“那谁是最漂亮的呢?”
“这个……”
于是一群小丫头们就谁是最漂亮的仙女开始了讨论,有说嫦娥的,有说七仙女的,还有说百花仙子最漂亮。甚至有人扯出来四大美女沉鱼落雁之辈……
这些小丫头们虽然自小长在内宅,鲜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闲来无聊时也常听也老妈妈老奶奶们磕牙,那些老妇们可是外头跑惯了的,也不想女孩子们那般矜持。那些可都是什么话都敢浑说什么事都敢混做的,在主子们面前还勉强能守规矩不乱说话。但出了主子屋子在那些小丫头们面前她们便少了许多忌讳,不如先前小心,有的还颇为喜欢给那些小丫头们说些外头听到的奇闻趣事包括世代流传下来的野史逸闻。因此,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倒都听过不少的故事。
紫鹃见她们越说越不像,便上前教训了她们几句,小丫头们一个个便不敢言语,低着头退下了。
黛玉叫来管事婆子,问她们花厅可都收拾妥当了。
花厅便是此次筵席的举办点,连着一个小花园子,里面池塘假山尽有,地方又大环境又好,从前贾敏宴请宾客也多是在此处。
婆子禀道:“姑娘放心,早几天前就开始收拾了,一应桌椅茶盏都是齐备的。老奴估计着这次来的人多,特意让她们开库房多抬了几幅桌椅过来,好茶也备了好几罐。戏台子早搭好了,戏班子昨儿就派人接来了。噢,对了,棋盘也备了几幅,还有骨牌,预备着太太小姐们无聊的时候对弈解闷。”
黛玉又问几句,见她们样样都准备的齐备,事事都考虑的周到,便也放心了。
她虽然自来了扬州便接下管理家务的活计,但到底年轻,而且时日尚短,经历的大事务不多,似这般大规模宴请宾客的事更是头一回,唯恐遗漏了什么或是怠慢了客人,她被人取笑倒不算什么,怕就怕那些人背后说父亲的不是。
母亲去世后父亲不再续娶而且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之事,便已经被人说三道四了,她不想因为自己再增加别人对爹爹的谈资。
世人往往这样,善于从别人的短处中获取安慰,越是没本事的人越是如此。
比如现在,黛玉知道,父亲的官位已经是扬州城很多权贵之家望尘莫及的了。他们若是跟父亲比能力官位,那么一辈子也只有懊悔自责的份了。但他们总能从其他的事中找到安慰,比如,你林如海再的圣上信任再身居高位再家底雄厚又如何,不还是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也没有么,还不如我呢。
这便是人心人性,对此林如海总是一笑置之。
但林如海不在意,林黛玉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父亲承受更多的非议。
所以,要做,她就要把事情做到让别人挑不出来刺儿。
几个婆子都是当年在贾敏身边管事的,日常也随着主母应酬,对这些事驾轻就熟。黛玉放心将此事安排给她们也是因为这样。
黛玉一边听一边由着丫头们整理穿戴,紫鹃整理好衣襟并将一块羊脂玉给黛玉佩戴好之后,婆子们也差不多将花厅的安排说完了。
“可备了笔墨纸砚等物?”黛玉想了想,又问。
婆子愣了愣,旋即笑道:“是老奴的错,竟忘了备这些东西,无妨,东西都是现成的,我即刻命人去备。”
其实倒不是她忘了,而是压根就没觉得女人们的聚会需要准备这些东西。外头老爷们的聚会这样东西自然是少不了,至于内眷的聚会嘛,她也去过不少,都是没这些东西的。不过姑娘们跟太太们不一样,太太们聚会无非是拉拉家常牵牵红线或者互相炫耀攀比恭维一番,姑娘们则对这些没兴趣,以前听说闺阁中的聚会也有赏花作诗的,只是她没去过,故没想到这里。
黛玉道:“这也不急,客人远道而来,怎么也得吃吃茶歇息歇息才顾得上其他的,晌午前备好便成。还有一样东西,咱们家里还有琴没有,也备上几把,我听说这次来的姑娘们里便有几个是喜欢抚琴的,比如秦家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