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慧儿刚好些,免得那些不长眼的所谓亲人又来打扰她,再惹出更多的病来;二则,这种对亲女儿亲姐姐亲妹妹都能如此狠心之人,可见不是什么好的,黛玉不屑他们,自然可以不理。他们虽然是慧儿的亲人,但当初既然狠心将慧儿卖了,慧儿的死活便跟他们再无关系。主人家让他们亲人见面是恩典,不准他们相见也是情理。
她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若还有人给他们传话,可见便与他们是一类人。
品行不佳之人,留在家里也终是祸患,不如撵了的好。
谁知道当日下午,慧儿的老子娘便来林府闹着要见女儿,被门房的人撵了出去,她便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林家苛待下人,她的女孩儿病得快死了也不让她去瞧一眼。因此引来许多人围观,有人问着她说,人人都说林府是慈善之家,你这么说是诽谤,若不说出理由来,我们便押你去林府赔罪去。
那婆子见大家都来问她,便越发来劲儿。她也并不是蠢笨的,知道林府突然不让她见女儿,定是她要赎回女儿再发卖的事泄露了,如今要装可怜或以儿女之情动之,好让他们主动放了女儿是不可能的了。她抱着一试的心态如林府,为的是相见女儿一面,一来瞧瞧她如今到底什么样,二来是以母女之情动之,暗道慧儿那丫头不是个没情没义的,自己说的可怜些,那丫头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妈饿死吧。
只要她肯自己主动求主子的恩典,放她出去嫁人,事情就成了。却没想连林府的门都没进去,也没人肯递个话,倒是遭了门房好一番怒斥。婆子气愤之下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引来了好事之人的围观。
没想到这事儿倒刺激了她,让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便是索性豁出去了,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那些为官作宰的老爷不是最在乎名声么,那她就从这里下手。她就不信林家会为了一个毛丫头毁了自己的名声。只要事情闹大,林家为了息事宁人或是证明并没有做苛待下人之事,便会一两银子不要就将女儿还给他也未可知。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便是真把林家惹恼了,要那她开刀。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到那时她也完了。
不过,顾不得许多了。
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吃喝嫖赌欠了妓*院五百两的银钱,如今人还扣在那里,单等着钱赎人呢。婆子就觉得天昏地暗,也顾不得其他。人家限的是半个月的期,如今已经过去五天,还有十天,若再凑不出银子,两个儿子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若他们死了,她也不活了,索性豁出去,成了一切便都解决了。不成便大家鱼死网破,我死了,你林家也别想干净脱身。
她已经联系了一个买家,是一个地主乡绅老爷,家里有几十倾的良田,还有好几个当铺。那位老爷如今六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半个儿子。只因他是个惧内的,老婆管的严,便是一心想要儿子也不敢纳妾,曾经倒是偷着和丫头搞过几次,那丫头都两三个月的身孕了,被他老婆发现,活活打到滑胎撵出去的,出去没几天便死了。上个月他老婆死了,碍于礼法,这老爷不可即刻再娶的,因此想要先买一房妾室,但求能尽快生个儿子,好延续香火的。
要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之间,模样好看且会照顾人的,最好在大户人家待过,懂规矩。婆子一一对比了,觉得自己的女儿样样都符合,就托人跟那老爷说了。那人本来只愿给三百两银子,后来听说她女儿是巡盐御史林府里出来的丫头,且是极通针线的,便同意加一倍的价钱,给六百两纹银。
婆子暗道,拿了这六百两银子,她便能将两个儿子赎回来。得罪了林家,扬州城是不好呆了,余下的钱等离了扬州且瞅个小营生过活,慢慢再赞了钱给儿子讨老婆吧。
至于女儿将来如何,已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黛玉尚不知此事,此刻她正在自己的小花园中和雪雁一起种凤仙花呢。周航跟黛玉打了招呼说要四处瞧瞧,便同几只猫一同走了。知道周航的秘密后,黛玉便早不再把它当做一只猫来看。虽然有些担心周航在外面会有危险,会被人欺负,但他终究不仅仅是一只猫,而是一个朝气蓬勃拥有自己思想自己抱负的人。她不能也不该将他拘囿在这方寸之间。
所以,即使担心,黛玉还是会给他自由。
“姑娘,你挖的太深了,发不出芽儿的。”雪雁突然叫了一声。
黛玉才猛然警觉自己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胖胖,手里的小花铲一下一下的在挖地上的土,挖出来的小坑旁已经堆了许多土。坑的深度足足是雪雁那的好几倍。不由扔下铲子,笑了笑,又把旁边的土往里埋,直到只有浅浅的一个小坑,才将种子放进去,薄薄的洒了一层土,浇了些水。
做好这些,刚洗了手,有一个小丫头急急的跑来,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第50章
黛玉见那丫头跑的满头大汗, 嘴里直叫不好不好的话, 心里一惊, 忙站起来问:“可是胖胖出了什么事?”不怪她多想,自打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胖胖肚子跑出去被贾宝玉做弄成那样,她便总不放心再让胖胖出去。
而且, 除了胖胖,她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
那丫头喘了半天的气,才道:“不是胖胖, 是……是慧儿的娘纠结了一帮子人在府门口闹呢,说要赎她女儿回去,引来许多人围观。”
听到不是周航的事,黛玉悬着的一颗心倒也放下了。
她不急不忙的端了碗茶, 轻啜几口, 才慢慢的道:“当初要卖的是她,如今要来赎人的也是她,她若是真心为她女儿好,就该悄悄的带了银子来求,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为她女儿呢, 还是为她自己?”
丫头们都道:“谁说不是呢, 慧儿摊上这么个娘,也是她的孽呢。”
黛玉道:“你们嘴里都严谨些, 别让慧儿知道了。她是个心思重的,才好些, 没的再病上加病。”慧儿也是个命苦的,打小就被亲爹亲妈卖了,小心谨慎好容易熬到十几岁,练就了一手刺绣的功夫,眼见着以后有盼头了,偏偏她娘又闹出这事。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想起自己从前常常自嗟自叹,哀怀于时运不济亲母早逝留自己孤苦伶仃依傍他人生活。却不知人生百苦,她生在高门大院固然不知,世上比她凄惨的多不胜数呢。就如慧儿,倒是母亲兄弟俱在,可却因家贫自小卖身为奴,过得孤苦且不说,每日还要忙于年长的婆子丫鬟交代的活计,终年不得闲。如今她娘又要赎她回去再卖,听说还是卖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做妾。可见慧儿虽然有亲人,却不如没有。
再想,自己虽没了母亲,也没个兄弟姐妹扶持,却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比之慧儿,已经幸运太多。
想着,林黛玉一面命人将自己平日吃的野菌野鸽汤端一碗给慧儿补补身子,一面问小丫头慧儿的娘究竟怎么带人闹的。紫鹃闻言便指定了一个小丫头去送汤。野菌野鸽汤本就十分补人,黛玉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在汤里放了几滴灵泉水。慧儿平日的身子还算不错,这次不过是着了风寒,加上气的,她自己心里着急又无人可以诉说,才病得如此厉害。她这病瞧着凶猛,但因及时请了大夫吃了药,并没有伤到根本,底子还在,倒不怕她受不住灵泉水的滋补。
那丫头见问,便说:“她娘拿了五两银子,说当初是五两银子卖的,如今还要五两银子赎回去呢。有那些子好事的,专爱看热闹,都跟着起哄呢。也有的心里嫉妒咱们家的富贵,想看咱们笑话的人,如今都簇拥着她讨说法呢 。”
黛玉气得只说不出话来,暗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皮厚之人,今儿倒真真是见识了。
一面想,一面命人将那婆子叫来,省得她在外面造谣生事。
世上之人不明是非的多,往往听风就是雨,再由着那婆子胡说,一传十十传百没有的也变成有的了。
此刻,府门外。
慧儿的娘正坐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是为娘的没本事,当初你爹死了,咱家又遭了饥荒,娘没办法才卖了你啊。人人都说林家是行善积德的好人家,娘才放心让你去的。谁曾想竟不是,作践你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娘想瞧你一眼,高门大户的也进不去啊。娘知道你在里面受了大苦了,娘都知道,你怪你爹死的早。如今你病得要死,想见娘一面也不能够喽,我苦命的儿……”
一面说一面将“我苦命的儿”几个字念了几十遍,哭的如丧考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有许多女人旁边站着的女人已经悄悄的用手帕子拭泪了。
一边擦泪还一边骂。
“没想到林家瞧着也是高门大户的,竟是为富不仁的,作践的人家女孩命都快没了。”
“所以时候这世上当官的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外面装的正人君子似的,没人的时候比禽兽还不如呢!”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言语越说越不堪,一个年老的人忍不住道:“你听她胡说呢!别的我不知道,只这林家最是个乐善好施的,三年前闹饥荒,小老儿家里揭不开锅,眼看就要饿死了。是林老爷开了粥棚,给大家施粥施米,我们一家才活过来的。不信你们去问问,扬州城很多人都受过林家的恩典。”
他这一开头,很多人便道:“此言不差呢。那时候我家虽然没有窘迫到没饭吃的地步,没去领林家的救济粥,我却是听说了这事的。这样的慈善之家,断不会做出苛待下人之事的。”
另有人说:“我倒有一个亲戚是在林家做事,她说林家待下人是极好的。便是丫头们到了年纪往往都是放出来任由她们自行婚配,连赎身银子也不要的。这老婆子口口声声说林家苛待她女儿,又没有证据,谁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呢?”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说:“我有小道消息。”
众人都道:“什么小道消息,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究竟谁对谁错,也评评理?”
那人便道:“听说,不是林家不肯放人,是这婆子忒过分了。”
众人都问是如何的不安好心,那人便道:“听说,这婆子的两个儿子欠了几百两的赌债,如今被人家扣着,但等着银子赎人呢。她要赎女儿出来无非是想多卖几个钱儿,好救回她两个儿子。听说她已经找了王婆子说定了一个人家,要把女儿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她女儿死活不肯,才气病的。这事怪不得林家,听说是她女儿亲自求了主子,说宁死也不肯出来的。这婆子恼羞成怒,便这样大闹,故意把屎盆子往林家头上扣呢。”
围观之人大多是看热闹的,不知其中具体的缘由。见老婆子哭的那样撕心裂肺,又有林家的门房凶神恶煞的呵斥那婆子,便先入为主的觉得门房倚势欺人,未免为婆子不平。如今再听人们的议论,原来竟是婆子无理,原本她女儿卖了就再与她无关了,她倒上赶着自讨没趣,若真像她说的那样舍不得女儿,当初又为何卖她?
还有脸拿着五两银子来赎,也不看看十五六岁的丫头,又经林家的调*教有了一手极好的刺绣功夫,是五六两银子能赎回来的么?
很快,情况出现了逆转,众人不免又指责谩骂起那婆子来。
还有人说:“这婆子也是个糊涂的,林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会由得他胡说?”
“所以说这婆娘糊涂呢,林家是什么人。在这扬州城连知府大人在另大人面前也不敢呲牙呢,她算个什么东西,哪天把命都闹没了的时候她才后悔呢!”
众人都点头,再看那婆子的眼光就如看着一个死人。原来跟着擦泪的女人们虽然半信半疑,却也都擦干了泪,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在跟着流泪了。
这边正闹着,黛玉派来的人到了,几个婆子不由分说将人又拉又拽的拖走了。跟着她来闹的几个女人见状也想跟去,突然从门里窜出五六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均是玄色护院的服饰,大喝一声道:“闲杂人等止步!”
这一声喝得如雷鸣电掣一般,汉子们个个目眦俱裂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几个女人吓得踉跄,哪里还敢再多行一步?
却说,慧儿的娘被拖了一路,直到进了黛玉的小院才脱了束缚。乍然失了依仗,那婆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啃了满嘴的泥。
院子里站的小丫头们都捂着嘴儿笑。
婆子听见众人笑她,羞得脸通红,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抬眼见正中间放着一把圈椅,两边各站了五六个穿金戴银的女孩子,个个都光彩夺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圈椅上坐着一个十分水灵穿藕荷色缠枝花刻丝褂子、白绫裙子的姑娘,便知道是林如海的独女林黛玉了。再看两边,除了十几个丫鬟,还有五六个腰圆腿壮的婆子,瞧着十分威武。
慧儿的娘何曾见过这阵仗,登时吓得腿一软,噗通跪下,满肚子的算计也都吓到爪哇国去了。
“呃……老婆子见过……见过林姑娘……”
黛玉瞧了那婆子一眼,冷冷的道:“就是你在外面散步我林家苛待下人的谣言么?”
那婆子无话可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也是,呃,思女心切,嗯,对,思女心切,林姑娘别见怪。”
林黛玉笑了笑说:“依我说你不是思女心切,是思银子心切吧。”
一句话未完,边上站着的丫头婆子都笑了。
婆子此刻已是六魂无主,一个劲儿的傻笑着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又问,“林姑娘叫老婆子来,可是答应了让老婆子赎回我家孩子?”
黛玉道:“你想赎你女儿回去,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回去。实告诉你,我问过慧儿了,她说你们当初既然卖了她,她的死活便与你们无干,你们怎么样也与她无干。她既卖到了林家,便是无林家的人,你们便是来赎,她也是不走的。何况她现在病得厉害,若由着你带走她,没有好大夫医治,只怕命都不保呢。你死了心吧,横竖我是不会让你赎她走的。”
婆子一听急了,口里道:“这不可能,我那孩子是极孝顺的,以往她得了月钱还托人送出来给我呢,怎会不愿意跟我走!求林姑娘你体谅体谅我们母女之情,放我们出去团聚,以后老婆子我烧香念佛保佑您平安。你瞧,赎身银子我都带来了!”
说着便突然起身,捧着几锭碎银子便要往黛玉跟前冲。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疯”,故没注意,冷不防被她冲到黛玉跟前,伸手就要抓黛玉的手。亏得紫鹃眼明手快,一把将她伸过来的手攥住。众人见状,都上来抓慧儿的娘,此刻黛玉身边站的那几个婆子也反应过来,都过来拉,将那婆子推搡出去,喝道:“大胆的刁妇,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混闹的?冲撞了姑娘,看你不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