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那一笔意外之财来的蹊跷,爹爹可一定要查清楚才是,说不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岂不平白让好人蒙冤受屈?”
林如海道:“你放心,为父会查清楚的。”
不止为黛玉所说的理由,更兼扬州城形势波诡云谲,任何一个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有时候某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联合在一起便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呢 。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三天后,当真相大白的那天,林如海也不由得相信命运的安排。
原来,这里面还牵涉着一宗谋杀案。
两个月前,有一个外地的行脚商来到扬州城,在慧儿家里吃茶歇脚,因扬州城几个客栈都住满了,那行脚商便在慧儿家里借宿。慧儿的两赵婆子见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料想必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悄悄的跟两个儿子说了。原是小家小户的婆子乍见了别人有钱,怀着羡慕之心畅想一下拿钱如果是自己的该如何如何之类的,并非就是想偷或抢,或者即使想了,也未必就是要行动起来。
谁知赵婆子的两个儿子是输红了眼的赌徒,在盗窃之事上又是熟路,遇见这样的事还能放过?
孰料那行脚商极为警惕,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抱着那包袱,而且头下面枕着把刀,听见外面一声猫叫都要起床查看一番。兄弟二人都是酒囊饭袋之徒,手上又没有功夫,盯了半夜,终究没敢行动。
到了第二天,那行脚商打听了知府衙门的所在,便背着包袱走了。
兄弟二人好一阵懊恼,原当这天上掉下来的横财自己没抓住,让它仗着翅膀跑了,谁知那天晚上行脚商又来借宿。虽然早上背着的一个包袱没了,但是肩膀上搭了一个大褡裢,沉甸甸的,从外面的轮廓二人猜测是银子。兄弟二人发誓这次一定要行动起来,便计议一番,弄了蒙汗药,悄悄的下在饭菜之中。行脚商自然不知道,吃了晚饭便睡了,约莫夜半时分,二兄弟见人睡熟了,便悄悄潜进屋内,解下褡裢一看,果然是银子,有一百多两。
兄弟二人盗了银子,又恐第二天行脚商醒了发现银钱不见了,必然不依。
那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听人说这样的人很多都是行走江湖杀人如麻的,得罪了他,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若要二人把钱换回去吧,他们又不舍得,最后索性心一横,一步走二不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将还在睡梦中的行脚商杀了。
赵婆子听到动静,起来查看,人早已咽气了。虽然吓得六神无主几乎晕过去,赵婆子终究是护着两个儿子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的一个镇靥之法,说是死于非命之人的怨气大,变成鬼后要找害他的人索命的,除非将其肢解,头颅封在灶台里,四肢和身子分成两份,一份埋在乱葬岗里,一份沉在湖底。
开始审问时,赵婆子的两个儿子还死活不肯交代。林如海虽然查出来事情可能跟那个行脚商有关,却苦于那人来自外地,像浮萍一样,毫无根基,没有留下身份文书,而且只出现了那两天便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还是有一天,他来到书房,书案上放了一张纸。
没有书名,也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只写有赵家的灶台有古怪几个字。
虽然疑惑是谁帮忙,但林如海还是当即便命人扒开了赵家的灶台,这才发现砌在灶台墙里,已经腐烂变形,甚至被熏黑的头颅。仵作验尸之后,证实死者殁于两三个月之前。拿着这个头颅又重新审问,赵氏兄弟才承认自己盗窃杀人之罪。
林如海派人将案宗拿给高鹏飞看,后者否认行脚商曾到过知府衙门。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否认很没有力度,如今他是如履薄冰,将安插在外面的眼线尽数撤了回来,并严令孙氏近期不准有任何动作,也不准跟甄府来往。高雨柔也被勒令禁足在自己闺房内,连姊妹们都不许见。
倒是高雨琴的待遇明显提高了不少。
高鹏飞专辟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要知道原来享受这种待遇的可只有嫡女高雨柔一个,其余的庶女都是住在一个抱厦内,十分拥挤,连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都得两人一间房。不仅如此,高鹏飞还新买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给她,份例也增加了,做衣裳的绫罗布匹也随她去库房里挑,与嫡女无异。
高府里人人都说知府大人要给三姑娘提亲了,而且定是一个高门贵第的好婆家。
高雨琴听了也暗暗自喜。
黛玉听说,叹了一句:“又是一个攀龙附凤的虚伪女子……”
周航没说什么,世上虚伪的人多了,一个一个叹,还叹不过来呢。他坐在空间的草地上,无聊的揪地上的草根。
“同知府里,叫郑莉华的那个小丫头下帖子请你,你去么?”他问。
黛玉道:“我去了又劳动的她们一家子不安生,包括同知夫人,都不得闲,还是不去的好。”她不是没去过别人家里,因为父亲的官职,在扬州城她到哪家,都免不了一番隆重的接待。结果不是出去跟闺阁姑娘们玩,倒成了跟那些官太太们应酬了。一则太劳师动众,二则也累,还不如在家里读读书写写诗文呢。
“你不想劳师动众的也容易。”周航道,“不如把那小丫头约出来,踏青或是一道去寺庙烧香都使得,再者便是逛逛扬州城里的脂粉铺子也可。”
“这倒不错。”林黛玉笑道。
出了空间,黛玉便吩咐丫鬟:“找个人去郑府一趟,告诉郑姑娘,就说我这几日身上不好,出不得门,等我好了,也下帖子请她出来逛。”
一时李峰媳妇来给黛玉送近一个月各处产业的账本子,黛玉因问她:“李管事和小李管事可回来了?”
李峰媳妇道:“老姑娘记挂着,昨儿我才收到信儿,说他们不日便到的。昨儿原想着来回姑娘一声,谁知道一忙起来啊,就混忘了。”
黛玉道:“这也不算什么,倒是两位管事辛苦往苏、杭跑了一趟,回来得给他们放个大假才是。”
李峰媳妇又笑着说了许多谦逊之语,见黛玉没有其他的吩咐便悄悄的走出来。正好撞见黛玉的乳母王妈妈慢慢的走进来,正在问小丫头子们黛玉最近好不好,一顿吃多少饭,觉睡得安稳不安稳。
李峰媳妇笑着走过去,道:“王姐姐,你来了。”
原来王妈妈是有儿子的,因当年黛玉去贾府并未打算长住,故只带了王妈妈一人,她儿子便留在扬州。谁曾想黛玉在贾府一住三年多,回来时王妈妈的儿子都长成个半大小伙子了。林如海做主给他配了一个丫头成亲,又让他转管花园子里各色花草的采买,母子二人十分感激。元宵节后王妈妈病了一场,她儿子便求了恩典借出去同住。
因王妈妈奶过黛玉,自然比别的婆子有体面些。她这一出去,算是荣养,林如海、黛玉又常常赏下许多东西给她,有时候弄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也让人送去些。
这婆子有空的时候也常常到内宅来瞧黛玉。
王妈妈笑道:“我来瞧瞧姑娘,有些日子没见,我这心里怪想的。”
李峰媳妇便道:“姑娘在屋子里呢,你快进去吧。”
王妈妈便笑着往里走,黛玉正翻着一个账册瞧呢,看她进来,便放下账册道:“妈妈你来了,快坐下歇歇。”说着便将她往自己坐着的一个长榻上让,王妈妈死活不肯,紫鹃搬了个小杌子放在榻边,她才屈身在小杌子上坐了。
黛玉又叫紫鹃:“厨房新做的山药糕子,我吃着清清淡淡,倒是不腻,又好克化,你端来给妈妈常常。”又问王妈妈身子可好,奶哥哥和新婚嫂子怎么样。
王妈妈道:“都好都好,劳姑娘惦记着,我心里倒愧了。”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紫鹃打发小丫头去端山药糕,王妈妈忙叫她们不必忙活,称自己是吃饱了饭来的。
说话见小丫头已经端了来,雪雁搬来一个小几,放在王妈妈身边,紫鹃亲手捧了满满一盘子的山药糕。王妈妈笑道:“我说不吃,几位姑娘还是端了来。我也不好让姑娘们白白劳累,倒是吃上几口罢了。”说着便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果然比平日自己吃的糕点强上百倍千倍,不由笑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糕,今儿我这张嘴倒是有口福了,可惜来的时候才吃了饭,便是想再吃几块姑娘的好糕点也不能够了。”
黛玉道:“这有什么,妈妈喜欢,一会子走得时候带上一盒子去。”
雪雁笑道:“做糕点的厨子是老爷为姑娘过生日特意请来的,他做的玫瑰糕才真真的好吃呢。”
王妈妈笑道:“是么?你这小蹄子,这么打了还是这个样,提到吃的就这么眉飞眼跳的,跟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紫鹃问:“妈妈,您今儿是特意来看姑娘的,还是有什么事?”
王妈妈道:“是来看姑娘,也是有一件事我有些疑惑。前儿我病了两天,没怎么出门,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咱们府门前闹事呢……”
“噢……你说这件事啊!”雪雁道,“可不是么,就是针线房慧儿的妈。五年前她将女儿卖进了咱们府里,如今又闹着赎回去呢。人家都是心疼自个儿姑娘,想要姑娘过好日子才赎回去恢复良民身份,重新婚配嫁人,也免得子孙后代世世为奴为婢的。她倒好,赎回去不是为了女儿好,竟是要再卖还钱,供她两个儿子挥霍。”
王妈妈道:“这个我也听说了。”
雪雁道:“你听谁说的?”
王妈妈:“我那儿子采买花木时常在外面跑的,我听他说的。他说前几日扬州城里议论纷纷有说我们家老爷好的,也又说不好的。如今口碑倒是都变了,都在指责赵婆子一家,说他们一家谋财害命污蔑朝廷民骨干,简直是丧尽天良。我乍听说此事,吓了一跳。姑娘没经过事,我在家里担心的了不得,就怕姑娘烦心问难。因前几日我病了,我家那小子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我要早知道,早该来了。”
紫鹃道:“妈妈你可是白担心了,此事便是姑娘处置的,连老爷都说处置得当呢。”
说着便将经过一五一十的跟王妈妈说清楚。王妈妈只知道大概的过程和结果,详细的一点都不清楚,听完,不由深叹一口气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我原当姑娘是个没经过大事的,怕姑娘不知道如何处置,如今听你们一说,姑娘竟是个杀伐决断的果干之人,比我这个老婆子强上千万倍不止,我便放心了。”、
说着便双手合十,拜了一拜,道:“夫人,您泉下有知,也不必为姑娘忧心了。”
拜完之后,那婆子起身道:“那赵家三人判了什么刑法,你们可知道?”
众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黛玉道:“还没判呢,不过我问过爹爹了,爹爹说杀人偿命,一个斩首之刑是跑不掉的。”
这时不知是谁叹了一句:“这下慧儿可真成了孤身一人了。”
雪雁道:“她原不也就是孤身一人么?虽有个妈,有一兄一弟,只是吸血蝙蝠一样,非要把她榨干吸净才肯罢休,哪里又心疼过她一分一毫,倒不如没有的好!何况她在我们家,姑娘还会亏待了她不成?”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
高府。
时值阳春,花园内百花盛开,香气宜人。高雨琴正带着两个浅粉色衣裙的妹妹在一棵海棠树下玩耍,正玩得高兴,有一个婆子过来叫高雨琴,说是老爷找她。两个妹妹都是七八岁的年纪,闻言纷纷嘟起嘴来,显然不想姐姐离开,但是父亲的权威震慑太大,她们也不敢说什么。高雨琴哄劝几句,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雪花洋糖分给她们,这个小丫头才兴高采烈的蹦跳起来。
雪花洋糖是个稀罕物,从前只有高雨柔才有。高雨柔自小高傲惯了,向来看不起这些子庶妹,自然从来不会给她们。最近高鹏飞给了高雨琴一瓶,高雨琴十分欣喜自不必说,连带着这些庶女也跟着沾了些光。
毕竟,她可比高雨柔会做人的多。
“妈妈,父亲叫我何事?”走出花园子,高雨琴悄悄的问。
那婆子道:“我也不知道。”
来的婆子并非是高鹏飞的心腹,不过是外面伺候的一个粗使婆子,被打发出来喊人的,具体是什么事,她也不十分清楚。何况高家才惩治了不少嚼舌根子的下人,她此刻也不敢乱说什么。
高雨琴见状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在那婆子手里。
那婆子先还不敢要,死活推辞,高雨琴道:“这有什么,你辛苦跑一趟,这是我赏你的,只拿好,别让人看见就成。”言下之意,这是我给你的辛苦费,并不是贿赂你打听什么消息,便是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何况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谁又能知道什么呢?
婆子这才接了银子,低声道:“我出来前,有四个婆子进了内厅,说是从京城来的,高门大户的,瞧着那衣服气派个个都不凡。老爷叫姑娘,想必跟此事有关。”
闻言,高雨琴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大概便是给她说亲之事。前些日子父亲已经给她透了些口风,也找了专门的嬷嬷教授如何理家掌中馈之事。听着婆子说,来的四个婆子衣饰打扮均不凡,想必提亲的人家定然也是十分富贵。
至高鹏飞的书房,早有她姨娘喜气洋洋的接了出来,搀着进了屋内。
高雨琴行了礼,高鹏飞便遣了那女人出去,道:“你也不小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又说了许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最后告诉她府里来了四个婆子,是京中吏部侍郎沈府的,来相看她,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等语,嘱咐她好好招待几个婆子。
高雨琴心内虽然疑惑,她一个好好闺阁女子,男家即使提亲也不该贸然派几个下人来相看。这不是瞧不起女家么?毕竟。女子未出阁之前是十分尊贵的,便是男家相看也只是找机会远远的观察一下身段举止等,不会贸然提出来要见姑娘,而是借聚会或是游玩、筵宴的机会由当家太太亲自相看,断不会如此冒失的派几个婆子明目张胆的过来。
但一想到沈府是那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又远在京城,当家太太自然是不方便来的,派了婆子代表倒也说的过去。况且他们那等的权势之家,若是想看,哪里看不得?如今特意派了四个婆子来,也是看得起自家呢。
想着,已经到了内厅,将婆子和姨娘交代的话又细细回味了一番,高雨琴才抬脚进去。
四个婆子分别坐在四把圈椅上,由小丫头子们伺候着喝茶吃果子,见她进来,都站起身来觑着眼打量,一边啧啧有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十分敷衍的行了礼。高雨琴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虽为庶女,到底也是堂堂知府的千金,自小也是丫鬟婆子的伺候着,除了孙氏和高雨柔,也没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但想起这四个人的身份及来意,少不得忍住了,暗道,来日方长,等我嫁进了侍郎府,再慢慢的收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