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士)——黄姜
时间:2019-02-25 10:39:16

  ……
  黎池离京近两年半,如今归来初次面见皇帝,觐见礼仪这些,他是没有忘记的。
  因为久未拜见皇帝,黎池为表思念和尊敬,进入乾清宫之后,就对皇帝正经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臣黎池,拜见陛下!”
  三跪九叩大礼,是最敬重的礼节,拜天、地、君、父、师可行。然而这样的大礼,在大燕平常是不用的,即使平时上早朝,也只是五拜三扣之礼。平常只有在冬至祭天,元日大朝会时,才会行此大礼。
  然而,似黎池这样离京多年后,回京面见皇帝的,是要郑重行礼的,以表示臣服和忠心。五拜三扣之礼,或者三跪九叩之礼,都可以行,全凭自己选择。
  黎池选择的,就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离京两年多,黎池的温雅气质之中,又历练出了两分锋利阳刚,较之以前的温雅俊美,倒不好分出高低。
  但是,如今多出来两分锋利阳刚的黎池,同样神情尊敬且诚挚的情况下,向皇帝行此大礼时,额外增加了一些‘行出由衷‘的光环。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精兵与一个将军,将军的臣服比之前者的,要更加令人有成就感。
  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不是几十秒或一分钟就能完事的。在黎池行礼期间,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张忠抄手垂眼,隐在恭顺眉眼之下的眼珠,在恭敬而郑重地行礼的黎池,与神情中满意更甚的皇帝之间,转了个来回。
  张忠暗忖:这黎大人离了京城两年多,可还是一样会来事呢!
  黎池终于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坐在龙案后的皇帝起身,走到面前,亲手将他搀扶起来。“和周,快起,来这边坐下。”
  虽皇帝将黎池拉着到一边的椅子前,示意他坐下,黎池也依旧恭敬地站立,等皇帝走回龙案后坐下了,这才坐下。
  这些恭敬谦卑的礼仪,黎池是刻在了骨子里,几乎已成本能,并不会因为两年多未回京,以及皇帝此时的厚待而得意忘形。
  “和周坐下。”
  “谢陛下赐座。”黎池依言坐下。然后看向龙案后的皇帝,心中一震,皇帝真是消瘦了许多,面色看着憔悴得很。
  羊城距离京城天高地远的,通信不便,赵俭与他一年能通两回信。以前赵俭在信中已经说过,皇帝得了一场风寒,大病一场后精力不似以往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病竟凶险至此,皇帝看着似乎直到如今都还未好全。
  “和周去南方呆了两年多,此次回来看着精瘦不少,这一趟也不轻松?”贞文帝寒暄道。
  如今见皇帝显然是遭遇了一番病痛的样子,黎池一时之间拿不准,皇帝的性情有无改变,又是否因病而生出了什么忌讳?
  这些黎池都不知道,回京第三天就被召进宫里来了,还来不及与赵俭见面聊一聊。不过他与赵俭同样是两年多未见,也不知俭王有无改变。
  这就是外放地方的弊端了,消息迟钝,恍如被堵塞了两只耳朵一般。
  黎池只好依旧用以前的态度,再提起两分谨慎来,小心地回答:“承蒙陛下体恤,因南海商贸司的筹建,在离京前就已得了陛下的批正,之后的事情只是照本宣科而已,倒是并不累人。”
  贞文帝:“和周你啊!几年过去了,你依旧还是那个黎和周。”不喊苦亦不叫累,只一心办公。
  与皇帝说话时,直直地盯着皇帝看,是失礼的行为,但一直低头不看皇帝,也是不对。黎池极快地看了皇帝一眼,然后稍微垂眼,看着是看着皇帝,其实并未直视,如此就显得恭顺无比。
  也就是这一眼看到的皇帝神情,再结合皇帝的语气,黎池心中已有计量。
  看来,虽两年多没在朝中,但皇帝似乎并未忘记自己这个六元及第的臣子?不过也不奇怪,虽他很久没有在皇帝眼前晃了,但他的实绩摆在那里,不然也不至于会在他还未回京的时候,就已提前定下他的官职升迁。
  事实上,黎池以为两年多未见,当初那些君臣旧情已经被时间磨灭了,如今的他是在靠实绩说话,这种想法是有些不对的。
  世间的诸般情谊,在时间的酝酿之下,要么酿酸了成醋,要么酿香了成酒。时间和距离,可以磨灭情谊,然而也可以让朱砂痣不成蚊子血,让白月光不成饭黏子。
  贞文帝对于黎池君臣之谊,就是这样。这两年多的时间,非但未磨灭掉皇帝对黎池的欣赏,反而还历久弥坚。
  这两年多时间,黎池虽隔得天高地远的,但功绩却时常传来,并不是悄没声息的。如此一来,时间和距离产生美感,贞文帝已经在心中对黎池完成了美化过程。
  一句‘几年过去了,你依旧还是那个黎和周‘,可见一般。
  “虽和周你隔上个半年,就上奏一封奏折。但那都是严肃的正事,朕也尽都知晓了,可不知有甚趣事,可说来一听?”
  黎池现在还拿不准,在这两年多时间里,皇帝是否变了性情,此时是否是真想听逗乐的事?
  既然已大概能确定,皇帝似乎对他还存有几分满意,那仗着这一点,就掺和着回答。既然今天主要目的是述职,虽皇帝似乎是想听趣事,但正事也是要说的。
  于是,黎池将发现土豆、红薯、玉米和棉花的前后,以及建造商贸司时的三两事情,用轻松趣味的语言和风格讲了出来。
  如此,既满足了皇帝想听趣事的要求,又拐弯抹角地汇报了公务。
  “筹建南海商贸司的大多事情,都是依照计划行事,唯需认真和仔细罢了,倒无甚趣事。不过也还有几桩事,如今想起来也算是趣事了……”
  之后,黎池就将土豆、红薯、玉米和棉花发现前后,以及种植的事情,当成趣事讲了出来。
  “……如今想来,真是如有神助、天佑大燕,又蒙陛下圣佑,才得了这几样饱腹之粮。”
  黎池讲述完之后,结尾的这句话,原本不过就是照例恭维一波罢了。这一句话,就跟‘噫吁呜呼‘这样的语气助词一样,虽起了作用,却并无多大实意。
  然而,看皇帝的神情,竟……好似是当了真?
  贞文帝仿佛深以为然的样子,“和周你、朕以及大燕,确实是如有神助,煤炭锻尖兵利刃,水泥筑江河堤坝,海外丰产粮食饱百姓之腹,还有和周所说棉花,可免百姓冬季寒冻之苦。这些种种,又何尝不是如有神助呢?”
  闻言,黎池心中猛地一震!!莫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端倪,以致让皇帝疑心自己的来历?!
  不,应该不至于。
  因通过驿站书信往来,保密安全不能保证,所以俭王赵俭每次通信用词都很谨慎。但一旦回忆俭王上一封书信的部分内容,再结合一下皇帝当下的情况……
  一、大病一场,或许已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二、年逾五十,已是晚年。三、认同‘如有神助‘之说。
  皇帝现在,或许是在迷信?但又没有听到皇帝沉迷修炼仙丹,追求长生不老的传言,据说还很勤政?
  此时黎池与众多经年老臣的想法竟对上了,所幸皇帝应该没有沉迷修仙,没有乱吃仙丹。
  “虽因臣之愿望过于宏大,从而有些羞于启齿,但臣之所愿,确实是愿天下平民百姓能吃饱穿暖。如今有了高产粮食,有了棉花,就有了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可能,这前景过于美好,若让臣相信有神灵庇佑,臣也是相信的。”
  既然皇帝似乎相信有神灵襄助,黎池也不吝啬似是而非地附和两句。
  黎池所说愿望,算是他此生的政治理想,是他的真心之言。有人想当侠义大侠、救世英雄,而黎池穿越这个落后时代之后,他的政治理想就是让百姓吃饱穿暖,格外大公无私。
  大公、大义,并不就等于虚伪,让平民百姓吃饱穿暖,确实是黎池的政治理想。当然地,黎池也确有利己的一面,他的职业理想是位极人臣。
  贞文帝人老成精,并未老眼昏花,他未从黎池的言语、神情和姿态之中,看出一丝一毫的虚伪。
  因此贞文帝断定,黎池所说,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和周这人,果然是一个纯粹的人。
  “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亦是朕为帝的毕生心愿。”
 
 
第176章 
  贞文帝这位皇帝,与庸君、昏君抑或暴君,是扯不上关系的。
  总的来说,贞文帝尚算性情宽厚、善纳良言、能干实事,圣君或许算不上,但若说他是一位明君,大多臣民那都是认同的。
  一位明君,心中自有他的抱负。
  ‘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亦是朕为帝的毕生所愿。‘
  这愿望听起来异常朴素简单,但想要达成,却并不简单。有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达成。
  贞文帝依旧眼明心亮,不惯自欺欺人,是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和周,你或许还能看见这宏愿实现的一天,但朕……却怕是不能了。”
  黎池只觉心中一哽,觉着有点堵、又有些酸,眼前这位皇帝,对自己这个臣子是极好的。
  “陛下……”黎池说起漂亮话来,那可谓舌灿莲花,但此刻他竟不知为何,陡然就嘴拙了,“陛下您定能长命百岁,有看到宏愿实现的那一天的。”
  黎池有两辈子的经历,将自己历练成了一个情绪内敛,惯于掩饰自己的人。但贞文帝却是一个执掌权柄二十多年的皇帝,还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那是比黎池或许更精的王者人精。
  臣子表现出来的真真假假,贞文帝总是能从中辩出那几分虚假来,当然也能从中品出那几分真实。
  贞文帝非是不知他这位臣子的手段,深知他不是一个小羊羔子,但他欣赏的就是他这份手段,以及他的才能。
  总的来说,在贞文帝眼中,黎池是一个纯粹的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粹,而是初心坚定的纯粹。
  能否长命百岁,贞文帝心中早已明了,那都是命已注定的。“如今有了亩产三千的土豆,以及才运回来的亩产五六千的红薯,以及亩产一千的正经谷物玉米,还有能御寒的棉花。
  等推广向民间之后,正如你所说,百姓们吃饱穿暖,这才有了可能。到时百姓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样的盛景,朕或许看不到了,可和周你大概是能看得见的。就借你之眼,为朕见证。”
  黎池慎重应下:“臣惟愿陛下长命万岁,亲眼见证此盛世之景!但若天不假年,陛下魂归神位,臣定为陛下见证此盛世之景!届时再焚香,告于陛下!”
  贞文帝神色坦然而欣慰,“和周,此方乃忠心之举。”
  在乾清宫中以及前朝时,随侍皇帝身边的除太监总管等之外,还有记录皇帝言行,作皇帝起居注的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提笔记载,‘帝对黎池言:借卿之眼,为朕见证黎民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之盛景。黎池郑重应允。‘
  这起居舍人,就是钟离书。
  当初翰林院中的‘新翰林‘派系,在黎池升迁户部之后,也依旧常来常往,关系并未淡下去。黎池在羊城的这两年多,一年也有一两次通信。
  黎池却是没想到,竟在起居舍人的位置,看到了钟离书。不过今年六月,又是翰林院三年一考的时候,想来好友的职位,就是这样变动到这里来的。
  贞文帝与黎池君臣两人,说了几句似是交代身后事的言语之后,黎池率先转移了话题。
  黎池:“时间匆忙,臣进宫来都未及带一筐红薯进来,待臣回去之后,就使人挑选几筐最好的红薯,与‘红薯吃法合集‘一起,一并给陛下送来。
  红薯不管是埋到火堆余烬里烤熟,还是白水蒸熟,抑或是切成条用油炸酥,又或是熬成糖浆,都非常好吃!”
  相比米面吃食,贞文帝如今反而更喜欢吃土豆了,黎池说红薯好吃,他也是深信不疑的。“等培育过一茬了,朕今年的时候,这才顿顿都能吃上土豆。这红薯也是运回来做种的,可别吃完了才好?”
  黎池笑着回答皇帝的顾虑,“臣在羊城培育的那一茬,收了七八万斤,这次运回来一万多斤,剩余的都卖于当地农人和各地商人,也写了种植手册给他们,届时要不了几年,红薯就能在大燕各地兴起种植。如此不必让陛下多费力育种,然后分发下去种子。
  红薯的扦插栽种,不似土豆那样废种子,一万斤能种很多了。且臣是为陛下、诸位娘娘和王爷们预留了的,吃去几百上千斤的,并无妨碍。”
  贞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就想尝尝鲜,对吃红薯也是很期待的,“和周,你想得周到。”
  黎池神情中带出一点调皮来,笑言道:“臣可是很抠门的!红薯这是有丰裕,臣才舍得献给陛下。像是玉米,因只有五十来斤,要紧着做种子,臣就不舍得让给陛下吃了!只能等明年玉米灌浆的时候,再给陛下几个嫩玉米,或煮了吃、或炒了吃。”
  黎池说得俏皮,小表情也很调皮,就像一个恃宠而骄的小辈一般!与他一贯温雅有礼的形象,反差很大,竟将贞文帝逗得笑出声来!
  贞文帝伸手,朝黎池的方向点了点,“和周,你啊……哈哈哈,真是个抠门鬼!”
  张忠站在一旁,也陪着贞文帝,抿嘴小声地笑黎池的‘抠门‘。
  屋内的钟离书,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这君臣相得的场景。心中暗叹:和周,他果然是厉害!与他当起居舍人以来,见到的其他老臣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殿内先前有些悲伤压抑的气氛,尽数被这说笑声,给驱散干净了。
  黎池:“红薯、玉米和棉花的种植诀窍,臣总结种植经验,又从洋商那里询问技巧,已然写成了小册子。到时一并呈上来,陛下只需选一个懂农事的官员,去总领种植事宜就行。”
  如今黎池一回京,就正式升任了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之职,被授以文渊阁大学士的虚衔。
  但相比户部和吏部,礼部就是六部中的‘翰林院‘,清闲得很。而文渊阁大学士,只是一个阁臣的象征,并无对应的实际事务要做。
  若黎池身上没有兼任户部郎中一职,没有除两广外的各行省的‘钱粮预算制‘需推行,那他之后几年的为官生涯,就会非常清闲自在了。
  然而,现在黎池身上不但兼任了户部郎中之职,要推行‘钱粮预算制‘,皇帝又还给了他一个任务。清闲自在?不可能的。
  贞文帝:“和周,你是一个再能干不过的人。所谓‘能者多劳‘,又有‘一事不烦二主‘,这红薯、玉米和棉花的种植推广,依旧由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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