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哥哥心中有数就好。”黎池又说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妄自菲薄,距明年的县试还有好几个月呢,等回去忙完之后,我就给你们好好地集中讲解一段时间,总能有所提升的。”
“嗯,先谢过小池子弟弟了。”
“先谢过小池子了。”
黎河和黎湖身为堂哥,在黎池面前却摆不出来兄长的威仪,只能乖乖地听他话。只因一直以来,黎池无论在行为处事、还是赚钱读书等方面,都全面胜过两人。
不光是黎河和黎湖,就是家里一大家子人,都已经习惯了听取黎池的意见。
实力和地位决定话语权,这话很好地解释了黎池这种众人信服的情形。
……
乡试考中举人之后,有‘鹿鸣宴’。殿试得中进士之后,有‘琼林宴’。院试考中秀才之后,却是没有官方名义上的恭贺宴席的。
可若考官们以私人名义宴请榜上秀才,也没明文禁止的。
这次的主考官章学政,在张榜之日众秀才去领取‘秀才考中文书’时,就邀请了每个秀才,于第二日中午在折桂楼一聚。
虽章学政说过,第二日的聚会可去、也可不去,都全凭秀才们的意愿。
可院试主考官的宴请,若非真有十万火急的事,不然没人会选择爽约。
第33章
院试放榜后第二日,黎池起早将自己拾掇整齐,难得奢侈地在客栈吃过早餐之后,就精神焕发地前往折桂楼赴宴。
黎池出门早,就慢悠悠步行去往折桂楼,就当消食了。因此他虽一早就出发了,到地方时,也已经有好几个同榜秀才都到了。
“钟离兄和明兄,二位到得甚早。”黎池微笑颔首,和早到的两人打过招呼。
“黎兄也早。”钟离书依旧一脸冷峻地回应道。
微胖少年明晟,也依旧笑得和善开朗,拍拍黎池的肩膀,嗔怨道:“还早呢,黎兄你可叫我们好等!”
黎池回以‘呵呵’轻笑,结束与两人礼貌性的寒暄,然后继续上前和其他已经到了的秀才们打招呼,“陈兄、王兄、李兄……诸位早。”
几名秀才自然也相继回应黎池,“黎兄也早。”“黎兄你可让我们久等了!”“是啊,我们可是特意等着你来呢!”……
黎池就如那鱼入了水一样,立即与在场的秀才们打成一片。
既然秀才们已经来了好几位,坐在这干等也无聊,黎池就顺着其余人的意思,提出吟诗作对来排遣一二,众人无有不应。
不久,在场的、和后来陆续到来的秀才们,就终于见识到了黎池于‘春花秋月诗’上……的确是没有灵气。
倒不是说他作的诗比别人的差很多,只能说与他所作的那篇《望月怀古》相比,他吟花弄月的诗,就显得太过平庸了。
对此,黎池并不觉得丢面子,反而还故意为之。因为相比‘完美无瑕’,其实‘白玉微瑕’更让人觉得亲近,有点缺陷的人更容易融入群体。
黎池本质上虽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这需要长期接触后才能发现,像这种快速拉近距离的场合,适当露出自己的一个缺陷,更利于与他人快速建立起感情。
“黎兄虽于吟诗作对方面不算全才,可这一笔字真是不错!”
练字这事儿上,黎池是从未懈怠过的,“哈哈,陈兄的字也不错!”
众人正在互相谦虚、恭维之际,一道响亮声音插了进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学业亦有所长,且黎池专攻、专长的还不止一项,这样就很好。”声音的主人就是今天这场私宴的发起者——江淮行省提督学政,章城章子瑞。
黎池忙俯身作揖行礼,“学子黎池,见过学政大人。”
其余秀才们也纷纷跟着行礼。“学子见过学政大人!”
章城虽监考了在场秀才们的院试的两场考试,与他们在考场里一起呆了五天三夜的时间,可秀才们却并没有仔细看过他,更遑论与他交谈过。现在陡然同在一处了,不少秀才都感觉有些拘谨。
章城既算是宴会的主人,又算是在场秀才们的老师,还是提督学政,身份和地位都摆在这里,他也不用特意花功夫来寒暄暖场,直接就招呼秀才们上桌落座。
“这会儿也到用午餐的时辰了,我们就直接上桌落座,边用饭边说话?”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他的安排,“是,学政大人。”
榜上二十四名秀才全部到齐,再加上章城章学政,共二十五人。先前折桂楼摆出了三桌酒席,十人每桌,三桌绰绰有余。
说是十人每桌,但若真的前两桌坐满十人了,独留第三桌坐五人,桌面上就不好看了。章城只说了让各位秀才落座,却没说要如何分配座位。
黎池感觉到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宴客的章学政没有安排座位,只让在场的秀才们上桌落座……安排座位这事,总要有个人去做啊。
“哈哈,钟离兄和明兄整日形影不离的,今日就暂且将你两拆散,去与更多同年们联络下同年情谊,如何?”
钟离书和明晟不是迟钝的人,黎池这一点拨,钟离书和明晟立即状似不舍地在众人的调侃眼神下,各自选了一桌的主位坐下。“既如此,就遂了黎兄你的意。”“黎兄,你啊……真是见不得我们兄弟情深!”
在场的其余的秀才也都不是蠢人,有些三两人一起,调侃着各自去往那两桌落座。
直到这时,章城才在主桌的主位上落座,并招呼还站着的秀才们落座,“来来,都坐下。”
主位落座后,几位秀才们不约而同地空出了章学政右下手的位置。既然如此,黎池就顺势坐在了章学政的右下手位置上。
院试榜上的第二、三名,各领一桌秀才,院试案首黎池陪坐主考官章城,如此座次安排还算和谐。
众人既已落座,折桂楼的掌柜亲自带着店小二,上二楼来上菜。
上完菜肴酒水,章城亲自执壶满上他面前的酒杯,一直察言观色的其他人也跟着斟满酒。
“我章子瑞见各位秀才灵秀非常,见才心喜,故于此设酒席三桌宴请各位!一是恭贺各位院试榜上有名,二也是望各位能心怀大志,在求学路上砥砺前行。来,让我们饮尽此杯!”
“谢学政大人勉励,学生(在下)定谨记大人教诲!”秀才们纷纷举杯,遥遥敬过章城之后,一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人生四喜中就有‘金榜题名时’,现在他们虽离金榜题名还远着,可也正是学有所成、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得到一省学政的一句勉励,这让在座诸多学子胸中的意气激荡不已!
于是,宴席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开始了。
席上,章城不时抛出一个话题,又不时询问某个秀才的看法。
在这顿饭结束前,章城几乎与每个秀才都聊过几句,将三张桌上的秀才都照顾到了。
黎池在陪吃、陪喝、陪聊的陪席间隙,走神地暗道:这章学政与外面所议论的‘目下无尘、清高孤傲’,倒真是不像。这人在读书人的高傲意气的外壳下,还隐藏着礼貌妥帖,看得出他受的家庭教养应该不错。
“……黎池,你覆试所作的那篇‘因地制宜’、以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的文章,大胆而务实,着实不错!”
黎池停下夹菜的筷子,谦虚道:“承蒙学政大人夸赞,学生那一篇拙言或有可取之处,却定也有许多不足。”
他已经尽量隐藏锋芒了,自以为准确住了把握‘新颖而不大胆’的这个度,却不成想在章城这儿,还是得了一个‘大胆’的评价。
“你能如此谦逊,着实难能可贵。”章城朝黎池点头赞许道,“但你那篇文章确实写得不错,文中对策很有推行开去的价值,若有机会,我会将这篇文章向上递呈的。”
在黎池前世那个时代,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诸多对策,是经历了几十年反复推敲、实践验证过后才得出来的。最后得出的顶层战略性的纲领对策,也许因太过宏大而显得有些空泛,但却绝对是正确的。黎池对于自己文中的对策的价值,他从未质疑过。
向上递呈,这四字值得玩味。章城一省学政,他向上递呈……
黎池脸上的高兴神色,恰到好处地浓烈了两分,连忙向章城拱手揖礼,“学生黎池,谢过学政大人抬爱!”
在场其余秀才都不蠢,自然听出了章城话中的深意,心中很是艳羡黎池:黎池的学问主张,这是有可能上达圣听啊……
黎池脸上神情表现得恰如其分,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要是放在前世,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的论文,有机会让国家主席亲眼过目。
心中的激荡逐渐平息过后,黎池就冷静了下来。且不说究竟能否上达圣听还未可知,即使真入了圣耳,也还不知结果如何。
毕竟,朝中还有一个革新了科举、且又出了这个考题的,不可言说的存在。
也许,这是一次试探的上佳机会。通过这一篇出于新世纪区域平衡政策,却又披上了这个时代的外衣的策问,去试探一下。
章城点评了黎池的覆试策问文章后,又说起他的那篇诗,然后真情实感地夸赞了一通。对此,黎池依旧坚持着放榜时的论调——恰好是擅长的方面,非常谦逊地谦虚了一番。
……
就在你来我往地和谐交谈中,结束了这顿吃了大半个时辰的午宴。
最后众人下桌时,桌上的热菜早已经凉透。至于在场诸人的肚子有没有饱、消化是否良好这事,也就只能冷暖自知了。反正黎池一顿饭吃了这许久,是没有吃撑的,且胃里还因为吃了凉掉的菜而有些不适。
不过这种宴席,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主要还是在于交流学问、加深感情。
饭后,章城就带头移步一旁,正经地探讨起学问来。从四书五经谈到诗词歌赋,从治学态度谈到处世哲学……
这一谈,又是一个多时辰。
在这期间,即使气氛高涨、争论四起时,黎池也依旧面带微笑、温文有礼。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言辞犀利却又不中伤他人,再加上他长得俊秀,那真真是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
章城同秀才们探讨学问时,也在暗地里观察这届秀才的品性表现,见到黎池这样,心中更加满意了。觉得这黎池,与京城中那些教养良好的大家公子比起来,无论在才学还是修养上,都不差什么。
黎池没有察觉到章城的暗地观察吗?当然不。
他察觉到了章城的暗中观察,然而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平常表现的水平上又认真了两分,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自然地表现出来。
从最后散场时,章城对他的神情态度,黎池知道他今天的表现还不错。
这场由院试主考官提督学政——章城章子瑞,宴请院试榜上秀才的私宴,就在一片意犹未尽之中结束了。
宴散时,已是夕阳将隐的时候。
黎池回到客栈,洗掉一身酒气,又点了一碗热汤面吃下去,这才感觉到胃里暖和了起来。
面对自家爹和两个堂哥的求知眼神,黎池挑挑拣拣地将今天宴上的事说了些,又和他们唠嗑了两刻钟,才各自回房去睡下。
章学政对他那篇‘因地制宜’和那首诗的夸奖,黎池都说给他们听了,让他们也能自豪一下。至于学政大人所说的‘向上递呈’,黎池并没有告诉他们。还未确定的事说出来也无用,有时还会平添麻烦。
第34章
院试相关的要事已经完结,黎池他们也就没必要再多留。在黎池去赴宴的当天,他爹黎棋就找好了回浯阳县城的顺风车。
黎池赴宴回来后的第二日一大清早,一行四人就包袱款款地启程回浯阳了。
至于浯阳县的另五位秀才,他们还要在临濠城留上几日,办理府学的入学相关事宜,就没有和黎池他们一道返程。
院试录取者为生员,需进入府学或县学,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虽然秀才可选择入府学或县学,然而大多数都会像那五位秀才一样,选择入府学。
府学与县学都是官学,可也有不小的区别,这体现在师资配备、教学设施、学生普遍水平等多方面。
在师资配备方面,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在教学设施方面,差别倒是没有他前世的世界里,乡村学校与城镇学校那样大。无非是在学舍、宿舍和膳食上,一个相对豪华、一个稍显寒酸而已。
而府学和县学的学生普遍水平,从学生身上功名的高低,就能看出一二。府学学生中,有六成是秀才,两成是举人、两成是有点背景的童生。而县学学生中,有六成是童生,两成是秀才、两成是家境富裕的白身书生。
这样比较下来,当然是府学更好。但黎池还是选择了入县学。
府学好是好,却终究是在府城,花销较大。这里的花销,不单指自己的花销,还有与同窗友人们出门交际的花销。
黎池此番考中秀才,免了家中赋役,也还有一些其他进项,可这都是细水长流的,还承担不起他在府城读书的花销。
况且,家中还有黎河和黎湖两个读书人。这不仅在银钱上对这个家庭提出了更高要求,也还需要黎池花更多时间和精力,给两人在学习上给予指导。
黎池说出他选择回浯阳县入县学的决定后,黎棋沉默着枯坐半晌之后,才长长地叹一口气:“小池子啊,是爹没用……其他秀才都进入府学了,你这案首却要到县学里去……”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也都惭愧地垂着头。他们知道,堂弟黎池选择回去进入县学,还有要指导他们学习读书的缘故在。
黎池洒然一笑,“爹,还有两位哥哥们呐,家境富裕的读书人自有他们的优势,也相应自有他们的求学之路。可像我们这样家境欠佳的学子,也有我们自己的求学之路,我们不用羡慕他们,也用不着自轻自贱。
他们有天然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韧劲,我们靠着这一股韧劲,不怕辛劳、刻苦求学,未必比他们差多少。比如我,不也比他们考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