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庆贺的酒席,就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黎镖的心理和族长黎钦差不多,眼看孙子不仅读书天资过人,待人接物也非常周到妥帖,感觉到他是真的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他心中是既欣慰,又自豪啊。
黎棋也一样,望子成龙终成龙,他如何能不欣慰和自豪?
在六个孙子辈中,奶奶袁氏最爱的就是黎池,乖巧孝顺、懂事聪明,真真是哪儿都惹人疼爱!现在她俊秀好看的孙子长大了,又会读书、又会为人,她真是自豪得不得了!
黎池的娘苏氏,想起儿子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一墩儿,好像转眼间就抽条成眼前这个少年了……
“三婶,大嫂知道你是太高兴了,那话怎么说的?喜极而泣。你背过身去抹把眼泪就算了,可不能一直哭,这大喜日子的就该笑哈哈的。”王氏凑到苏氏的面前,小声劝解。
“三婶,大嫂说的对,你赶紧把泪抹了。”一惯大嗓门儿的赵氏努力压低嗓门,轻言细语地。“看样子,小池子是要去给每桌都敬一杯酒,可他还没吃饭呢,他虽还年轻可空肚子喝酒终究不好,你快给他塞点垫肚的糕点,让他先吃一些。”
苏氏一看,果然她儿子正提着酒壶,看样子是要一桌一桌地敬酒敬过去,于是赶忙转身回屋去。拿了两块软和的枣糕,悄悄地去递给黎池。
黎池刚敬完一桌的酒,他娘就给他手里塞了两块枣糕。
黎池看向他娘,苏氏连忙挤眉眨眼地使眼色,眼神中满是担心和心疼。只这一眼,黎池心里一软,这是来自母亲的小聪明和体贴啊。
黎池朝苏氏微微一点头,然后向一桌的客人微笑道:“今日事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诸位吃好喝好。”
“一定一定!”“已经招待得很周到了!”“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常来常往的人家,哪用这么客气!”……
黎池再次微笑颔首,示意告退之后才走开。然后提着酒壶往屋里走去,像是酒壶空了进屋去添酒的样子。
进屋后,奶奶袁氏、娘亲苏氏以及两个伯母,纷纷围上前来,“小池子,先吃点枣糕垫垫肚子!” “对对,空肚子喝酒伤身体,先吃点东西。” “是啊是啊!”
黎池放下酒壶,把他娘塞到他手里的枣糕喂进嘴里,“奶奶您说得对,我这就先吃两块枣糕。”
在官场上生活的,应酬喝酒是常事。黎池前世虽不热衷于此,但必要的应酬也没少去,喝酒自然没少喝。那时喝的都是五六十度的高度白酒,现在这种像是醪糟米酒的酒,可能都还没有啤酒醉人,一轮二十桌酒席、二十杯酒地敬下来,他可能都不会晕乎。
可他奶奶、娘亲这些长辈们的关心,他也是要领受的。
吃完两块枣糕后,黎池将酒壶添满,就又提着酒壶出去了。
在门外碰见了恰巧聚在一处的四个堂哥,于是黎池笑着请求道:“几位哥哥们,今日是弟弟的喜事,可客人太多,我无法照顾到每个人。还要请几位哥哥帮帮我,若是见到有客人需要招呼的,还要劳烦几位哥哥帮忙招呼一下。”
今天这样的时间场合,全家都忙了起来,几个堂哥也都已成丁、算是大人了,对外接待客人都已经能代表主人家。而且黎池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他们慢慢地总要自己学会操办事情、招待客人的。
“小池子,你放心,我们会帮忙的!”黎江作为兄弟中的老大,接受了堂弟黎池的求助。其余几个也纷纷点头应和,“你放心!” “你放心去忙,我们也会帮忙招待的!”
黎池顺手拍了拍四堂哥黎海的肩膀,“那就劳烦你们了。”然后就又去敬酒去了。
黎池提着酒壶,拿着酒杯,走到还没敬过酒的一桌客人边上。
斟满一杯酒,然后向已经停下筷子看向他的客人们举杯,“多谢各位今日的到来,黎池在此敬各位一杯。”
“来来,喝喝!” “干了!” “敬你一杯!”……
酒敬了,黎池正准备说句客套话后就去下一桌时,就在桌上看见了一个很有印象的人——小炎侄儿黎炎,他读蒙学班时的同桌。当时他非常单纯(也可能是天然黑而不自知),叫他‘小池叔叔’。
“小炎侄儿,好久不见,今日可要多喝几杯啊!”黎池又倒了一杯酒,单敬黎炎。
黎炎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然黑)、却又害羞的性格,见黎池敬他酒,也连忙满了一杯,一仰脖干杯了,“啊,小池叔叔……”
黎池又倒了一杯,“小炎侄儿啊,再喝一杯!”
“啊,小池叔叔……那,那干杯。”
黎池倒了第三杯酒,举杯道:“小炎侄儿,来来,为我们的同桌之谊,再喝一杯!”
黎炎不比黎池,他没怎么喝过酒,算上黎池第一杯敬全桌的人的那杯酒,已经喝了三杯了,此刻感觉身体、脖颈、满脸都开始发热!“小……池叔叔,池叔叔,那就再喝一杯。”
也不知是本能雷达起作用了,还是腹黑因子在一杯又一杯的酒中败退,黎炎终于不再称呼黎池‘小池叔叔’。
对此,黎池也终于满意了。“小炎侄儿,有机会我们再聊。”黎池微微颔首,眼神在一桌客人身上转了一圈,同时说道:“今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场面话,黎池在一桌客人的回应声中,走向下一桌。
斟酒,举杯,黎池就这样一桌一桌地敬下去。
二十桌酒席,摆满院子还不足,又在院外绕着篱笆墙摆了一圈。一轮二十桌肯定是无法宴请完亲朋族人的,于是就分了好几轮,直到全部客人都吃好为止。
黎池敬到第一轮的第五桌时,在桌上看见了族学先生黎槿。虽然黎池现在已经是‘小三元’秀才了,比黎槿身上的癝生秀才功名更响亮,可黎槿启蒙教导他的师恩是会一直都在的。
黎池先是统一敬过全桌人之后,才来到黎槿的身边,斟满酒,“先生,学生黎池感恩您的教诲,今日时间仓促、场合喧闹,不能与您详叙学生这一路的经历,学生先赔罪喝一杯,待来日必定专门登门拜访。”
黎池初入族学时,黎槿还是一个中青年美大叔。奈何时间催人老,这几年过去,黎槿双鬓已经染上了霜色,但不变的是那一身儒雅从容的气度。
“无碍,先生知晓的。”看着自己这个俊秀少年的学生,黎槿很是欣慰,“你自去忙你的,我们日后再叙不迟。”
“改日学生必定携礼登门拜访。”黎池与先生打过招呼,又说了些‘吃好喝好’之类的场面话,这一桌才算敬酒完毕。
这一场酒席,吃了三轮,直到晚霞漫天时,前来贺喜的客人才渐渐散去。
今天这样全村同贺的场面,黎池在周围人高兴情绪的裹挟下,也真情实感地感觉到很高兴。
三轮酒席、每轮二十桌,黎池每桌都去打了招呼、敬了酒,且大多时候一桌都不止敬了一杯酒。即使这样喝下来,黎池也没完全醉倒,只是在高兴情绪的熏染下,感觉有些晕陶陶的。
那种将醉未醉的熏熏然,是一种让人陶醉的状态……
第36章
大摆酒席、宴请村里的乡邻亲朋之后,又休息了一天,黎池才收拾出礼品,开始外出登门拜访先生黎槿,以及村中辈分高的、与他们家交好的人家。
那些礼品并不是他们另花银钱置办的,而是前两天摆酒席时收的礼。将收到的贺礼挑拣过后,重新组合,就又成为了可以送出去的礼品。
只是,必须要记住各自送的礼品是什么,以免将礼品又送回到原主手里了。如果这样,那就有些尴尬了。
这个时代的农村里,甚至包括黎池前世生活在深山老家的那段时间,甚至之后都是这样的:
收到的礼品都不舍得自家吃掉或者用掉,那要留着日后用来给别家送礼。后来条件好了则是吃不完、用不完,只能用来送礼送出去。
通常地,平日人情往来,礼品送来送去都是那些东西,只是在不同人家之间流转罢了。甚至有时转来转去,转了一圈之后,送出去的礼品,又被别人送礼给送了回来。
用前世‘陌生人社会’的价值观来看,这种人情往来的送礼行为,礼品不过是出去轮转了一圈而已,感觉就似乎没有了意义。而且有句话叫‘收到的礼金不是收入,是欠债’,那些礼金是人情、都是要还回去的。
然而在这个‘熟人社会’的时代里,这种人情往来代表的不是利益交换、必要交际,而是情感的流转,是一种交流并加深感情的行为。
黎池提着收到的礼品,外出去登门拜访,也是为了做出与被拜访人家交往亲密的姿态,以及表达一下对他们的尊重和感谢。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迫于人情往来的规则,而不得不遵从之,对黎池来说也并没有多么重要。
黎池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提着礼品,挨个去村中辈分高的、或与他们家交好的人家,小坐一会儿、寒暄两句后,就算走完了登门拜访的流程。
这种登门拜访更像是走过场,就跟过年走亲戚一样、一天走十来家,可能有时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要赶去下一家。显得敷衍,但又不得不如此。
下午,黎池提着郑重挑拣出来的礼物,登了先生黎槿家的门。
黎槿很高兴地接待了黎池,坐下来后,先是客气寒暄了一会儿,再就聊起了黎池这次的院试。
听着黎池的讲述,黎槿也跟着回忆了一番当年,感慨唏嘘不已。
之后,黎池准备将院试时做的文章和诗默写出来,让先生黎槿一观,却被制止了。
“你院试上的文章和诗,加起来有几千上万的字数了,默写出来要费不少功夫。”黎槿摆摆手,拒绝了黎池的提议。“等四宝店出了院试诗文合集之后,我再去买一本来看就行,之后还能收藏起来,或拿给族学里的学生看。”
既然先生这么说,黎池也不勉强。“现在科举有所革新,榜上有名者的作品皆需公示七日,这就很方便一些书肆书店抄录刻印。而既然四宝店做了《府试策问合集》,想必也会做《院试诗文合集》的,其中有收录学生的诗文,那学生应该能得一两本,到时候给先生也送一本来。”
黎槿捋捋灰白的胡须,对黎池很满意,“你有心了,若书有多余的,就给先生带一本。”
“是,学生记住了。”即使四宝店只给他一本或不给他样书,他也要掏钱给先生买一本啊。这也是尊敬老师的一种……必要表现。
哪怕黎池和黎槿一样都是秀才了,且前者还是‘小三元’秀才,可黎槿他作为先生,该提醒的、该敲打的,还是要说。
“你从小就自律自省,很有主意,但先生我还是要提醒你两句:继续保持下去,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夸赞,就忘乎所以,你要谨记自己的志向,不要懈怠了读书和思考。”
对于黎槿语重心长的教诲,黎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躬身肃立着听教。“是,先生,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学生一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志向,以后也将坚守下去。”
黎槿朝站立的黎池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说话。“我一向对你是很放心的。明年正好是乡试之年,明年八月,你可要下场?”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在各省省城举行,院试科试及岁试、录遗合格的秀才均可应试。乡试通过者为举人,举人已经有资格做官了,虽开始时大多只能做八九品小官,但对平民农家来说也已经很不错了。
“学生准备三年之后再下场一试,明年八月份的乡试就不去了。”黎池说出他早就做下的决定。
闻言,黎槿更加欣慰且满意了,“虽说一鼓作气很好,但你年纪到底还小才十三岁,再潜心学习三年,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这样不骄不躁就很好,急于求成总是容易坏事。”
黎池附和道,“先生,学生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学生在童生试中得了个‘小三元’的虚名,但天下何其之大、英才何其之多,比现阶段的我更有才的人,绝不会少。学习三年,将学问夯实一些之后,再去参加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这才更有把握。”
黎池从来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称大。他准备三年之后再下场,到时争取乡试、会试和殿试一举成功。
和黎槿又谈了一会儿与读书相关之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而这也是黎池特意留在最后的一次拜访,从黎槿家出来后,黎水村里需要他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家,就再没有了。
当天晚上,黎池又和全家人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黎池盘算着,发现需要到县城里去办的事,还真不少。
“……我进入县学就读的事要尽早办好。还有去县衙将廪生名额登记完善,之后每月就能去领廪米六斗、或者廪饩银四两。还有我秀才名额下的可免八十亩地田赋的事,以及免两人即两户的徭役的事,也需要去登记。”
黎池这一盘算,全家人才真实地感受到‘读书能赚钱的’事实。
“小池子以后每年就有官府给发的四两银子了啊!”奶奶袁氏感叹道,语气中的嘚瑟自豪谁都听得出来。
“而且还有八十亩地的田赋可以免除,还有两户徭役也可以免除!以后我们家田地就不用交税了,老头子你们也不用去服徭役了,这真是太好了!”
事实上,如果黎池以后考上举人甚至进士了,这些待遇还会优厚更多,但这么早就给她掰扯清楚也没这个必要。
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两家人都很高兴,对他们自己当初让黎池读书的决定,感觉很庆幸,深觉自己很英明。
虽然家中的银钱——也是黎池自己抄书挣的钱,已经在他三次赶考后,花费得不剩多少了,但眼看着家里的日子在慢慢变好,一家之主的黎镖就感觉非常高兴。
黎镖没去管自家老婆子,“我们家的地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一二亩,那剩下的那六十来亩免赋地的数额……要如何处置?还有那两户免徭役的,我们家用去了一户,还剩下一户呢?”
黎池看他爷爷的神色,再联想到自他回来后,就没少碰见的找他爷爷唠嗑的族老和长辈,他大概猜测到应该是有人找他爷爷说了,想把田地寄居在他名下的免赋地数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