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处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这次有。”
当他露出那样视死如归,又痛苦纠结的表情时,金雨苫忽然觉得是自己错了。
如果一个人,有死活都不愿说的秘密,那么谁又有资格强迫他说出来呢?就因为是情侣,所以就要毫无隐私吗?
“我……”
他为难,眼神变得飘忽起来,最后生生地将准备好了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说:
“箱子我帮你搬。”
金雨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把两手捧着的箱子递给他,说:“喏,成全你。”
没想到焦栀却不接,两条俊眉变成了无辜的八字形,望着她:
“我帮你搬箱子,你抱抱我,好不好?”
金雨苫一愣。
他把她手里的箱子一只手就提起来,搁在地上,她托着箱子的两条手臂一下子没有了箱子,就变成了平行伸开的的姿势,焦栀就是在她这样的姿势下,钻进了她的双臂之间,紧紧地拥住了她。
他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窄小的肩膀上,贪恋地蹭了蹭,像是电量不足的机械人偶,找到了温暖强大的能源。
金雨苫的眼睛忽然一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路上行人都在一瞬间静止。
拥抱是表达彼此之间信任最好的方式,把我的五脏六腑毫无防备地都给你,把你的心跳震荡在我的肋骨之上,芥蒂也能孵化出绝美的鹭鸶,飞进彼此的心湖。
她把双臂环在他的腰上,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这一刻,她能轻易的感觉到他的纠结与不安。
“小栀,真的不能说,是吗?”
“我……”
她等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然后是无止境的沉默。
她说:“小栀,你抱得我好痛。”
焦栀松开她,她看着他,她见他漂亮的鼻尖上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两只无处安放的眼珠时而看向地面,时而落在她的头顶。
金雨苫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瓶盖来。
数了一数,一共有五个,她把他的大手拿起来,将那五个“再来一瓶”放在他的掌心,拨弄了一下,说:
“你有许多秘密,我也有许多秘密,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不怪你。这里有五个瓶盖,它们都是再来一瓶的小幸运,四个幸运给你,一个幸运给我。你可以让我为你做四件事,除了杀人放火,为了你,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而我,只换你一次坦诚相待。”
她把那五个瓶盖里的其中一只捏出来,揣进兜里,再把他的手掌合上。
他被她小小的幼稚举动大大地撼动,白皙的脸上产生惶惑的神色,他握住掌心里的四个小瓶盖,仿佛握住了她的整个人生。
“这对你不公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平等的关系不会长久,”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你说的。”
第51章 第一个瓶盖:陪我喝酒
焦栀深深地望着她, 喉结滚动了一下, 抿抿唇,说:“那现在是不是就生效了?”
金雨苫目光真诚地点点头:“当然。”
焦栀拿出一个瓶盖来, 夹在两根白皙的手指间,举到她面前去,表情神圣又庄重地说:“今晚陪我出去喝酒。”
“喝酒?你不是从来不喝酒吗?”
他笑了笑, 笑容带着那么点苦味, 但是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快就想反悔么?”
金雨苫没想到他这愿望来的这么快,一时有点慌,但话是自己说的, 只能大大方方地答应:
“行,我陪你。”
小小的火锅店,落地窗被升腾的雾气氤氲着,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 显得外面是那样凉,里面是那么暖。
炭火锅冒着泡泡,他给她夹肉, 几瓶啤酒下肚,两个人的脸上全都变得红扑扑的了。
“其实我, 很怕有暴力倾向的人。”金雨苫说:“小的时候我爸打我妈,我晚上做梦都是他那种突然暴怒的样子。”
“抱歉。”他说:“那天吓到你。”
“反正以后你不许那样了。”
“嗯。”
“来吧, 走一个。”她把杯子跟他撞了撞。
他也扬起头,脖子上硬朗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杯酒两口就被他喝空了。
他把酒杯一搁, 眼里摇曳着灯火,模糊不堪,嘴角上挂着的笑容摇摇欲坠,看样子是开始醉了。
他又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金雨苫却扣住了他的手腕。
“小栀,别喝了。”
他似乎决意要把自己灌醉,温柔地拿开她的手,固执地把酒杯倒满。
“我妈明天结婚。”他苦笑了一下,用男性生猛的灌酒方式,把手里的杯子一口喝光了。
金雨苫一下子没了主意,觉得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显得苍白,心疼又无力,她坐到他身边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焦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灼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说:“今晚我要是喝醉,你就把我扔在宾馆里,钱包在我外套里,如果我一定要跟你说什么的话,拜托你听我说完,你再决定,还要不要我……”
金雨苫一怔,心里五味杂陈:“小栀……”
他突然干呕了一下,立刻松开她冲进卫生间去!
金雨苫立刻抓着纸抽追上去,无奈他进了男卫生间,她只能止步守在门外。
蒋英宇的电话打过来,金雨苫迅速地接起来。
“辅导员在钉钉上通知了……”
“哎呀我忙着呢有时一会儿再说啊!”
金雨苫挂断了电话,担心地朝卫生间喊:“小栀!你怎么样了啊?”
“我没……”
他的那个“事”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听见“扑通”一声!
他摔倒了。
……
金雨苫带着烂醉的他来到上次那家宾馆,焦栀真的是喝醉了,185公分的大个子,像个软脚虾一样趴在她的背上,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口中带着浓重的酒气,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含糊不清地说什么“小鸡鸡”。搞得她尴尬极了。
她看见那两个前台小姐都在憋着笑。
“小鸡鸡……”
“小栀,你不要再说了!嘘!”她抱着他沉重的身子,站在宾馆的前台,尴尬地把身份证递给前台。
“开一间双床房谢谢。”
“玩……我的……”
金雨苫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嘴角一抽,尴尬地看了一眼朝她投来差异目光的前台。
“那老头……”
“小……”
“小栀!嘘嘘嘘!不要再说了!”
“好了女士。”前台把房卡递给她,朝她暧昧地笑笑。
“呵呵,谢谢。”
金雨苫费劲全力将焦栀扶进了宾馆房间,她把他放在床上,一边帮他往下脱吐脏的毛衣,一边说:“我真是矫情出花来了!还给你什么许愿瓶盖!陪你喝酒真是一个糟糕的主意!要不是因为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才不会让你这么瞎胡闹!”
“难受……”他被她十分不温柔的动作弄得皱起了眉头,闭着眼睛痛苦万分的样子。
“知道难受啦?自己能把自己灌成这副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她嗔怪地脱他毛衣,身子压在他的身子上方,用两只手把他的毛衣掀起来往上撸,而他的毛衣是高领,卡在了他的脑袋上非常难脱,毛衣里面又没有穿衣服,所以整个上身是裸露出来的,白花花一片,急得她面红耳赤。
“小栀,你的脑袋太沉了,抬起来一点点。”
焦栀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可这真是个力气活。”
金雨苫鼓捣了半天,才把那件毛衣从他的头上拔了下来,他浓密黑亮的头发被衣领摩擦得起了静电,发出微小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金雨苫莫名觉得有点搞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他大概是躺在床上舒服了,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嘴里的胡言乱语也再没有了声响。
“还说要跟我说话,直接不省人事了。”金雨苫摇摇头,替他盖好被子,把他的毛衣拿到卫生间里,搓洗起来。
洗好了衣服,她把那件大大的毛衣挂在衣架上,忽地想起蒋英宇说辅导员在钉钉上发了什么通知。
她赶紧擦擦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钉钉的app。她是班长,很多通知都是她传达给班级里的同学的,耽误了事情是要担责任的。
“水……”
床上的人忽然声音粘稠地唤了一句。
她赶紧放下手机,去拿矿泉水,可是走到床边去喂他的时候,他又睡过去了,嘴巴紧紧地闭上了。
金雨苫放下水,再去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打开的app并不是钉钉,而是Blued,由于两个app都是蓝色,所以她一时着急点错了。
王铂菡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放:“这个app呢,叫做blued,是非常火的同性交友软件,我帮你注册之后呢,你经常翻一翻,看看附近的人里有没有你家那位,如果他注册了,就说明他就是这个圈子的人。”
“我哪有那么无聊!快把手机还给我!”
“别抢!我给你注册呢!”
有时候你打开手机,本想去看淘宝,结果微博传来一条通知,你就把微博点开了,刷着刷着你就忘记了你当初打开手机要干什么。
一条条通知跳了出来,她本想关闭,却被系统推送的一列列“附近”的人的有趣签名所吸引。
交友推送的第一个人ID为“斯文败类”,签名挺逗,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球。
“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宁在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金雨苫觉得这句诗颇为点题,便又往下拉,忍不住看其他附近的陌生人的签名。
“看完我照片不回的,你是出车祸了吗?”
这些推送的好友都是最近一两天,距离她很近的人。
突然,一个显示一周前曾距她1.7km的ID令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个男人的头像很眼熟,尽管只有半张脸的自拍,但是金雨苫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ID叫做“Not allow”。
这个反义的英文立刻让金雨苫想起了那个特别的名字——许可。
窥私欲是一个人的本能,尤其是在操作成本极低的情况下。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进了他的主页,他的相册几乎是空的,但一进博文页,密密麻麻大量的心情感悟深埋在此。映入眼帘的尽是“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我很痛苦”这类的字眼,这让金雨苫震撼于他丰富纠结的内心世界。
“7月17号,老婆又回娘家了,她说要跟我离婚,我说随便你。我们的感情已经名存实亡了,或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不爱她,我不爱任何女人。”
“6月25号,我真的是废物吗?老婆说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以前家里穷,不敢跟她吵,怕丈母娘戳我脊梁骨。这些年好不容易奋斗攒下了一番微薄的家业,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父母的,早早就结了婚,现在生下了孩子,可怜孩子要见证父母冷漠的婚姻。”
“每当我痛苦迷茫的时候,我只恨一个人,那个老不死的,本应该下地狱的!那时候我才11岁,我很害怕,又很恶心,他的嘴太臭了,我总是想吐。可他说我要是敢跟别人说,就把我家的牛和鸡鸭全都杀了,再把我爸妈也杀了,我很害怕,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每次他来我家找我父母聊天,其实是来找我的。后来他盯上了场主家的儿子,因为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金雨苫不可置信地看完这段话,吓得呼吸都凝结了,紧接着,她的嘴里不断地发出抽气呼气的声响,模糊的视线里,每一个字都化成一片碎玻璃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
他还在某一天这样写道:“找个地方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这么洒脱?可我不行,我还要在村里做人,我还有孩子。”
这条评论下面,有一个陌生人的留言说:“看到了你的遭遇,仿佛看到了自己,我也有同样难堪又痛苦的经历,折磨了我整个青春。其实相比于女性被性侵的经历,男孩被性侵后的影响更长久,比起身体上的伤害,最大的折磨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不过我已经接受了自己,没什么丢脸的,你也加油吧兄弟,虽然我知道做最真实的自己往往需要很大勇气。”
金雨苫关掉手机,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她不停地咬着指甲,把双腿放到椅子上,搂住了自己的膝盖,蜷成一团,脑子里混乱地思考着刚刚看到的东西。
推测、震惊、愤怒、恐惧、心疼,千百中情绪都胸腔里冲撞。
脑子里又浮现出赖昌发那张猥琐的老脸,闭上眼睛,这回是她握着方向盘,一脚油门从他身上压了过去。他微凸的眼睛从脸上挤出来,留着肮脏的鲜血……
真的想,杀了他……
金雨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情绪,慢慢地睁开眼,一转头,她看见焦栀安静的睡颜,严重的戾气渐渐变得柔软。
“今晚我要是喝醉,你就把我扔在宾馆,钱包在我外套里,如果我一定要跟你说什么的话,拜托你听我说完,你再决定,还要不要我……”
她把头埋进膝盖,一下子哭了出来。
第52章 冰层湖鱼
【他是冰层下的湖鱼, 她是天际的烟火, 他在渴望着,渴望着她泻落下的点点星火能够穿透冰层, 助他重见天日。】
宾馆开的房间是双床标间,晚上她并没有回寝室,因为焦栀的状态很不好, 他的两片唇像是开了锅的小锅盖, 不停地张张合合,一连串胡话含糊不清地从他的嘴里咕哝出来,金雨苫把耳朵凑的很近, 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