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话都没说, 远去的背影固执而憔悴,让她竟然有种久违的又疼又恨的情感,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血脉复发出来的旧伤。
焦母呆呆地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两腮的肌肉处紧紧地绷着,布满细纹的极漂亮的眼睛也轻微地抽搐眯起。
这个男人,大概从没有一刻爱过自己吧?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焦栀出事的那年,她去始作俑者家大闹一场,臊得赖昌发的老婆喝药自杀,当晚她在枕边愤慨地对焦父扬言要去告赖昌发的时候,焦父的话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说:“我小时候……他也对我做过一样的事。”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足足有几分钟,回魂过来的时候冲上去就扇她男人的嘴巴!
“那你为什么还允许他来咱们家!你为什么不告诉焦栀躲着他玩!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发一言,半边脸颊被她抽得胀红,狼狈得像个乞丐。
她更气得疯,不堪入耳的话将她变成彻头彻尾的泼妇:“你这个懦夫!懦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窝囊废!你活得连只死狗都不如!”
他慢慢抬起眼,瞳眸外是灰蒙蒙一片翳障,惭愧地低下了头。
机身升空,灰云薄薄层层,眼看就要看不见地面了。
焦栀望向小小的机窗外,焦急地寻找着母校的位置。平日里在学校总能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怎么没有路过学校的这片区域?
最不放心的是父亲,他一个人守着事务繁忙的农场,从没有别的娱乐,也不贪口吃些好的。焦栀有时候会震惊于母亲的狠心,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能把父亲看成一个不相干的人,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开,至今一个字的原因都未曾向焦栀提起。
最舍不得的是母校,四年光阴,青春尽付,遗憾的是赶不上一场毕业典礼。
最想念的是她了,脑海里竟然都是母亲说的那句玩笑话:会跟别人跑掉的。
焦栀笑自己,又看向窗外,忽然定睛,看到一块农田,那是学校旁边的农科院实验田,母校就在不远处。
那块小小的是体育场吧,而那块浅色的是……老操场。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大二开学的那个夏天。
因为转专业的琐碎事,焦栀着实跑了不少次辅导办,而调换寝室也需要和辅导员打申请,他赶在下午一点半老师上班的时候去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学生干部说,辅导员老师人在老操场训话新生,中午都没曾回来。
焦栀又折返去老操场,离老远就听见新生操练的口号声震天。
站在老操场的观众台上,瞭望下去,训练场上绿色连片,军歌嘹亮,唯有一块方队被罚站军姿,死寂无声。
焦栀这一届的女辅导员被临时安排去辅导大一的新生,是个厉害的狠角色,她板着脸站在队伍前,看样子这个下马威已经摆了整个中午了。
“罚你们站了一中午,知道什么原因吗?”
“我们连是一个整体,你们不是有逃出去上网的吗?好!全连不许吃饭!就给我站军姿,一直等到逃兵回来!”
“刚带你们就给我上眼药!领导头一次来查岗你们就给我丢人!可以啊?”
“你们这届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省心的!就在昨天,播音班有人公然挑衅校级领导,不顾学校声誉,不服从管理!一同处分!”
……
辅导员老师的声音洪亮又愤怒,吓得学生们鸦雀无声,焦栀见不是办事的时机,便打算离去,一转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他的新室友谢不邀?
谢不邀正穿着一身军训服,站在一棵大树下,树下坐着有先天疾病、“特殊情况”的体弱女生们,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军训请假,即使是有心脏疾病的患者或受伤者也要穿着军训服坐在操场旁,陪着其他同学训练。
女生们此刻都在偷笑着,像是看着搞笑动物一样看着谢不邀。
焦栀的新室友、大一军训不及格不得不重修、因为嫌丢脸而谎称自己去晨跑的谢不邀同学,此刻正身杆笔直地站在一个女孩儿面前,把自身的军姿站成可以把遮阳伞,替他面前坐在地上的女孩挡太阳,他严肃又赖皮的神情让女生们不禁发笑,可享受此福利的那女孩却对他冷漠不理。
焦栀无心八卦,抬脚要走,却在不经意间刹住了脚步。
就在那棵树的不远处,孤零零立着一个身影,她站得笔直,笔直到像是在和自己的生理构造较劲,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显然是在被罚站反思。
焦栀看着她熟悉的面孔,脑子里瞬间诡异地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画面是那日在报告厅里,初次见到她时形成,后来反反复复被他在夜晚闭目时描绘起,如今嫣然成了一幅高清的GIF。
她身着一袭烟粉色抹胸礼服,与卞凉玉笑闹着,她暧昧又温柔地调戏着她的女伴,忽地又被女伴在她饱满的胸口上抓了一把,她愠得面赤,怒眼含笑,娇俏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竟让焦栀头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无法呼吸的悸动感。
他本是被室友刁图拉着去农学院文艺部考察学习的,却没想到竟遇见了作为参赛歌手的她。
与那天的勇敢善辩相比,此刻站在烈日下的她显得虚弱苍白。
他多少了解辅导员的性格,要不是这女孩执拗不认错,辅导员也并不见得如此严苛对待。
他无法再挪动一步,心跳随着那女孩颤抖的睫毛而加速跳动。直到他惊觉她的身子仿佛在晃动,才忽然回魂过来,他的心跳瞬间凝滞,巨大的担心随着她虚弱晃动的身形而疯狂涌动,直到这情绪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竟像是带着某种预感到的使命般,快步朝她走去!
背着她从操场到医务室的这段路上,汗流得像蓬头,心脏像是要自燃了一样,紧急中竟然有奇怪的喜悦。还好她完全晕过去了,否则当然如果她贴着他耳边说上一句话,他的两条腿都会发抖。
事情的当天晚上,她趴在他背上的触感他反复回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儿的柔软身躯是那样的叫人产生羞耻心,这还没能启发他的个人情感,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又在梦中看到她,他才惊觉自己的兴趣被激发,忍不住的想起她的时候,总要暗骂自己是个色狼。日复一日,羞耻和惭愧被转化,后来他竟有些引以为傲,因为他惊奇地发觉,他已经爱上了一个女孩。
对她的臆想越来越完美,越来越缥缈,他很享受这样的暗恋,又苦于找不到出路,仿佛被裹在一颗糖纸下的糖球,没有手脚去撑破这层甜蜜的束缚。
当身边的同学再拿他的长相开玩笑的时候,他不再感到生气,也不再因为噩梦产生的自我怀疑而懊恼。因为她住进了他的心里,她是他身为男子汉,隐秘而美丽的证据。
她就这样秘密地藏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直到那一天他刻意路过她的宿舍楼下,看到了那一幕。
那个篮球社的男生总是拿着一个篮球围着她转,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他。可那天,他却无意间碰见了他们在接吻。
就像所有的情侣都会在宿舍楼门口的柱子后面那样。
他的可爱的小证据,此刻已经是别人的了,想到这里,逃离现场的他一整天都难受得要死,一向和蔼的袁老头只在做实验的时候和他开了一句玩笑,他都摔门而去。
他慌了,不淡定了,无可救药了。
谢不邀是最不会看人脸色的一个人,偏偏挑在他脸色很臭的时候对他讲起有人又在网上发帖黑他的事。
他不再安之若素,他的小证据飞走了。
失眠叫人头脑发昏,他在男生特有的寝室夜话中辗转难眠。
室友暧昧的声音在午夜传来:“老焦,你亲过没?和男的还是女的?”
那晚,焦栀发狠一样找社交软件,在性别女的头像里疯狂地替寻找着新的证据。
第二天晚上,到了宾馆开好房,递上身份证的那一刻,他却落荒而逃。
走出宾馆,人来人往,他隐在灯箱后的墙根下,拿出手机打算给对方发句抱歉。
对方更加抱歉地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恰在那时,她竟然出现在宾馆门口,踟蹰着,他突然感觉不可思议,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同时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失望,怎么可能是她,一定是路过。
“是你吗?”他竟脱口而出,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头脑发热。
没想到她竟然回答:“是我。”
是我。
这个美丽的乌龙,他大概会一辈子烂在心里吧?丢人,太丢人了。她要是知道这来龙去脉,说不定就不喜欢他了。
不过万幸的是,
他走出来了,而她,恰好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写一章番外我就啥子都不欠你们滴啦!
疯狂地留言吧,留个纪念!
第68章 尾声
TO:小栀老公
这一次给你邮寄的包裹是我最近喜欢的一些国内小零食, 平时都是你总寄这寄那, 这几天刚刚工作清闲一些,就搜罗了一些私房口粮给你。
你点名的螺蛳粉也在里面哦, 丸子妹的潮汕牛丸也超赞,还有研磨时光的台湾烧仙草也应该合你的口味,史家糕点的酒酿你馒头你可以配上鱼妈妈家的麻辣牛肉丝一起做早餐吃, 澳洲的早餐已经吃吐了吧?遗憾的是快递不让邮寄自嗨锅。
既然邮寄了包裹, 没道理不塞上一封家书。尽管每天视频聊天,但我仍有许多话想讲给你听。
前两天出差,跟着牡丹江供电段的铁路巡线工们去林海里巡山, 一路趟着过膝的大雪,工人们的裤子都冻硬了,却一路歌声嘹亮。我们坐在林海雪原里吃着冻香肠喝雪水,工人们不停夸金记者身体素质好, 我那时心里想的全都是你的功劳。
上次去中俄边境的同北岛后,你寄来的雪地服这次还真用上了,你怎么那么会买东西, 我跟着巡线工趟了两个多小时的雪地林海,半分都没被冻透。你记得给个好评哦!
今天小抒子打电话给我, 说她和高秉豪的异地恋已经岌岌可危了,如今她又要念研究生, 忙的一塌糊涂。我也难过可同时又感到幸运,我那么忙你却从来不会抱怨,还寄了那么多包裹、写了那么多封信,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安全感。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恋人,有时候也像温暖的朋友。
说到朋友,跟你说一说我朋友们的现状吧!
穗子在我们电视台这你是知道的,现在算是我的同事,她现在在播早新闻,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经常抱怨自己就是个会念提词器的工具,凌晨四点起床,直播压力非常大,工作枯燥无聊等等。不过她最近和一名消防员小哥哥打得火热,我们一起吃了饭。
小清是穗子时常diss的对象,实际全因为嫉妒,穗子常说,要不是自己从上铺掉下来被取消主持人大赛的参赛资格,还有轮得到她印清羽当冠军?其实小清也跟我说起过她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比起做综艺节目主持人,她更想做一个旅行家。网上也有人骂她业务水平不够,跟不上搭档的思路,一场下来说不上几句话,就是个花瓶摆设。前两天她还问我,说让我问问你养牛场缺不缺挤奶工,她干脆毛遂自荐去跟谢不邀过乡村生活算了。
我要说跟你聊聊的是王铂菡,菡哥最惨,因为执意要嫁给真爱,和她妈妈做了魔鬼交易,她答应放弃时尚杂志的转正机会,回老家银行柜员,换来的是和她那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被允许结婚。
尽管在群里天天抱怨,尽管每天只能穿同一件衣服,但是她还是甘之如饴,那天的订婚宴上,她挽着未婚夫的手,美得像个王妃。
正因她那样义无反顾、那样欣喜若狂,我才忧心忡忡,摇摆不定。因为在订婚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未婚夫。
我应该是第一次跟你提起白新涛这个名字,或许你会认识他。尽管这个人可能会惹起你的反感,但我必须实话对你坦白,记得第一次你我约会吗?我确实撞见了那个人在卫生间里威胁你,没想到竟然会是他,我看见那张相似的面孔和王铂菡站在一起,王铂菡又笑得那么甜蜜。而且,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刁图……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
小栀,我该不该把这些和王铂菡说?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看着他们去结婚?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期盼你能帮助我。
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兰西县帮助当地百姓发现水渠不通水的问题、救了两千亩稻田的那一期专题采访,获了省新闻一等奖。台里授予了我“先进个人”的称号,我是不是很棒?求表扬。
你也要加油哦!好好学习不准偷懒知道吗?
你的无敌优秀可爱的苫苫老婆。回国倒计时的321天,咬着圆珠笔想你。